眼見著一場原本挺刺激的糾紛這麽不鹹不淡地散開，五菱小光對陣百萬豪車的大戲沒能上演，零星幾個圍觀群眾都覺得無趣，而這會兒也都各自慢悠悠向前晃去了。

  倒是從旁邊的粉麵館裏出來一個女人，眼神盯著車子離開的方向，表情滿是激動。

  她伸手把坐在門邊的一個男人拽了出來

  “看清楚沒有？你看清楚沒有？剛才上那好車的可是你弟弟！”

  “好哇，我就說怎麽這麽不講情麵，說走就走……不過咱們一家老小的死活……原來是混到高枝了，怕咱們沾他的光了！”

  她眼神熱烈，神情中滿是憤憤不平，又扯了一把丈夫“你說話呀。”

  “我能說什麽？”

  男人不耐煩的擼擼頭發。

  “他現在混得這麽好了，肯定不願意接著回照相館，咱們再不正經請個攝影師，這店都要倒閉了。”

  “老頭子手裏有錢不拿出來，我看是有私心，想攢著養老呢。”

  “一大把年紀了也不想想，老了光有錢有什麽用，不還得咱們這當兒子兒媳的伺候嗎？”

  女人眼珠子轉了轉“你弟現在發達了，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哪有自己飛黃騰達了，就不管老人的事兒？”

  “咱回去找爸，我告訴你，你是老大，你可是負責養老的，不能什麽好處都讓你這弟弟占了呀。”

  “有好處了，不讓家裏人沾光，還不想養老爺子……到哪兒也沒有這個道理，是不是？”

  “還有啊，這麽久不聯係了，你也想辦法打聽打聽他那以前的朋友……你認識不？問問現在在哪兒呢？”

  兩人絮絮叨叨，很快便沒了蹤影。

  陳思雨跟著小杜哥去了工作室。

  她在白珊珊的新房子裏住了幾天之後，得來的靈感簡直是一串一串的。

  好在跟丁薇學了日常記筆記的習慣，這會兒翻出本子來找出關鍵字，跟小杜哥討論的熱火朝天的。

  甚至還拿出手機來

  “我拍了家具牆麵還有地板窗簾的顏色……”

  尤其是陽台一角。

  別的涉及到私人空間就沒拍了。

  但這個色調，這麽一來確是能清晰地呈現在小杜哥麵前的。

  他學攝影，本身審美能力就不差。之前欠缺的也隻是眼界和見識，可如今不斷實踐，不斷進步，自己做老板後，之前的所有設想都能一一嚐試。

  進步可謂是飛速。

  而李明儀合作的秀場安排等專業人士，他也是認認真真跟了人家好幾個月的，這會兒國際理念以及流行風標審美，那真是相當有自己的成熟風格了。

  但再如何成長，陳思雨當初一連串叫罵，讓他得以擺脫那個家庭的樣子，仍舊在他的心頭。

  所以無論何時，思雨都是最重要的。

  如今看了他的照片和她的一些模糊想法。

  原本他腦子裏就有的模糊的念頭，如今有了對應的色彩，結和陳思雨拿來的那幾件衣服，腦子裏立刻有了相應的場景布置！

  這會兒也似乎激發了一些新的靈感。

  “這種顏色組合的話……”

  他迅速從一邊翻出幾張模特的硬照

  “今天這位開車送我的合作方就是請我給他們雜誌拍封麵的，我覺得這種色調顯得很高檔，應該可以。”

  “模特啊……”

  陳思雨腦中立刻想起國外那些風情萬種的仙女，這會兒二話不說湊上前去

  “我能看看嗎？”

  ……

  陳思雨和小杜哥如今沉浸在彼此有意、但卻都默契的仍停留在曖昧階段的氛圍當中。

  而丁薇此刻至覺背負了做靈魂導師的任務，在這裏耗費光陰，聽女孩子傾訴她的過往……

  這萬一要是勸不好，那心理壓力多大呀？

  她忍不住在內心譴責自己——叫你矯情，叫你矯情，什麽地方找不到靈感？

  非得上天台來找刺激。

  但忍不住又有些慶幸，她如果自己不來找一下刺激的話，這無聲無息的，萬一姑娘一個想不開，身子一歪——

  那可是後悔都來不及的。

  此刻做出一副鄭重的態度，決定聽聽姑娘的悲慘往事。

  她善於聯想，且因最近寫靈異故事，已經翻了好幾部《刑事審判參考》的丁薇，腦內已經補出無數個可怕的故事了。

  誰知長發飄飄的女孩子輕輕開口說道

  “我壓力太大了。”

  丁薇？？？

  在這裏要說明，她絕對不是看不起壓力給人帶來的痛苦。

  每個人的承受極限是不一樣的，有些壓力在外人看著輕飄飄的一句話，但是真正體會的人，簡直是無時無刻都掙紮在生死的邊緣。

  主要是吧，女孩子說自己壓力大的時候，表情明顯沒有太大變化，顯然也不是那種非常具有刺激性的壓力。

  這跟她想的不太一樣啊。

  丁薇也問道

  “什麽壓力呢？”

  女孩子低下頭來

  “生活的壓力。”

  “你不懂。”

  “像你這樣自己有本事能賺錢的女孩子，怎麽會理解我的痛苦？那種來自家人給予的、無法擺脫的壓力——你一定是生活在很好的家庭當中吧。

  丁薇……

  ——你這個結論我就不認同了啊。

  而且姑娘你說半天也沒說到重點。

  “那……”

  她試探性的捧場

  “什麽樣的壓力？”

  “家裏欠下巨額債務？多少？五百萬有嗎？”

  “父親賭博，母親軟弱？”

  “或者重男輕女，或者父母太強勢，讓你沒有一絲的生存空間？”

  “爸媽偷看你日記，在你房間裏裝攝像頭，把你當成他們的私有物品，禁止你跟其他同學交流？”

  “他們家暴嗎？他們想讓你退學結婚換彩禮嗎？或者是他們是癌，你在學校得不到第一，他們就要對你冷暴力？”

  這一連串的話，說的女孩子臉色愈發蒼白。

  她神色恐懼的看著丁薇，好半響才顫抖的說道

  “你、怎麽把生活說的這麽可怕？”

  丁薇……

  不是啊！

  這位姐姐，是你要自殺的呀！

  還說壓力太大了——她也就是把青少年自殺的各種生活原因拿出來猜一猜呀！

  本來還想勸說，如果是五百萬欠款高利貸的話，可以打官司，高利貸國家不承認的。

  而且她舉的這些個例子，對比有時候看到的新聞，還有她從《刑事審判參考》裏看到的那些案例……

  這些都是小兒科好不好？

  她的眼神把意識表露的太明顯了，女孩子不知怎麽，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目光，趕緊低下頭去。

  此刻揪著衣角，小聲的說道

  “你、你說的那些我都沒碰到。”

  “但是……但是我也很痛苦，我承受不了這種壓力。”

  可能是害怕丁薇再說出些什麽，她趕緊講出了自己的故事。

  女孩名叫沈倩。

  也是大二的學生，不過是學文法的。

  她很小的時候爸爸就不在了，母女倆人住在帝都偏遠城中村的一個小筒子樓裏。

  住房麵積不到五十平，房子才買到，她爸就不在了。

  接下來就靠她媽打工來養活她。

  沈倩的媽媽是學財務的，是個會計。

  一個月工資兩千五百塊錢，在帝都維持過日子倒是行，可孩子長大了，哪一樣不花錢？

  萬一再有個頭疼腦熱的……所以她還額外接了兩家私活，每個月能拿到四千塊錢。

  生活的壓力讓沈倩過早成熟，她很小的時候就聽媽媽說

  “等你考個好大學，以後日子就好了。”

  “等你畢業了，日子就好了……”

  “等你工作了，日子就好了。”

  每天說，每天說。

  如今她住校了，放假回家她媽也是一日三餐口頭禪都是這個。

  本來沈倩都覺得很迷茫，她聽文法係的師姐說，就業難度挺大的。

  又聽說有些學長學姐畢業後月工資也不過一兩千塊錢。再想起她媽的殷殷期盼，心理壓力就更大了。

  放暑假的時候出意外，她把腿摔斷了。

  她媽不得不動用存款，又帶她去治病，又要照顧她，每天一日三餐還要公司上班，以至於整個人滄桑的不行，越發執著的跟女兒說出這些話。

  但因為那段時間太忙，壓力太大，她接私活的那家公司的賬務出了紕漏，一下子又賠出去五千塊錢……

  這對他們的家庭無疑是雪上加霜。

  沈倩內疚的不行，吃著飯就哭了。

  她媽還勸她“沒事，你現在在明大，等你畢業了找到工作了，一切就都好了，到時候媽還要指望你享福呢。”

  沈倩立刻就崩潰了。

  她終於說了實話“可我的學長學姐們說，很多時候工作不是那麽好找的，畢業了拿兩三千的工資也是很多的……”

  這跟她媽做會計的工資是一樣的呀。

  當媽的立刻就爆發了。

  “你能不能有點本事？”

  “我在你們學校論壇看到那麽多個校友名人，那麽多個厲害的風雲人物，怎麽你什麽都不行了？”

  “倩倩，媽對你沒有別的期望，不指望你大富大貴……你隻要能帶著咱們擺脫這種生活就好了呀。”

  買菜要算著錢，壓根不敢有娛樂活動，日複一日的熬……家具都破了，都不舍得修一修。

  “我拿什麽擺脫？”

  沈倩也崩潰了。

  “為了省錢，我連補習班都沒上過。什麽才藝展示我通通都不會。學校裏能人輩出，可我一樣拿得出手的本事都沒有。”

  “這樣的我，你還指望我一畢業能超越那些厲害的同學嗎？”

  “我這輩子估計也就是跟您一樣了。”

  這話一說，當媽的飯碗就砸了。

  她整個人被絕望的未來衝擊，已經呆呆坐在椅子上了。

  “倩倩，你太讓媽失望了。”

  ……

  沈倩把故事講完了。

  丁薇仍舊豎著耳朵聽著，然而等了一會沒等到下文，不由問道

  “接下來呢？”

  沈倩也呆呆的看著她“接下來……接下來我就到這裏了呀。”

  丁薇……

  “你是不是少說了點什麽？你媽是不是平常更過分？又或者她身體不好？還是你身體不好？”

  沈倩迷茫的看著她“這還不夠過分嗎？”

  “我們身體都挺好的呀，我的腿也沒事，當時是去遊樂園玩，不小心從台階上滾下來，小腿骨折了。”

  丁薇……

  咳。

  恕她直言這母女倆都挺矯情的。

  這要不是剛才親眼看到人家坐天台上心存死誌，丁薇這會兒估計爬起來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了。

  ——以為是個多飽含生活苦痛與血淚的故事呢，沒想到是一對矯情母女在這裏抒發幽怨。

  ……

  沈倩察覺出她的不以為然，這會兒問道

  “你是不是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

  “那是因為你不懂我的苦……”

  丁薇打斷她的話“你一個月多少生活費？”

  沈倩一愣“不一定，我媽一個星期給我一百五或兩百。”

  “哦。”丁薇看著她“從上學期開始，我家裏一分錢生活費都不給了。”

  “那是因為你能掙錢……”她小聲說道“我要是能寫這麽好看，我也不要我媽給的生活費。”

  “那你為什麽不去掙呢？”

  沈倩愣住了。

  半響她才回答“我什麽也不會啊。”

  “那我就會嗎？實話說，我從小到大也沒有上過任何補習班。”

  其實還是有一個的，大姑掏的錢，給報了一次英語班。

  “沒有什麽事是天生就會的，你羨慕我寫出好故事，那你有試著寫故事嗎？”

  “別的不會，端盤子倒水你總會吧，再不行去遊樂園門口做玩偶接待也可以呀！”

  “你媽一個月4000塊錢，扣掉你的生活費還有3300，家裏生活費一個月得300吧。交通置裝還有人情往來等等，一個月就算800。”

  “在沒有任何意外的情況下，你媽一個月能攢下2200塊錢。”

  “一年差不多兩萬六。你一年的學費要7000，，等於說辛苦一年打三份工，隻能攢下不到兩萬塊錢。”

  “你平時好好上課學習，高中畢業以後放假去打個臨時工，到現在為止，兩個暑假一個寒假，最低也能賺到五千塊錢了吧？學費就差不多了吧。”

  “但你長這麽大，沒打過工吧？”

  沈倩無話可說。

  他臉色有些發白，又隱隱有點兒脹紅，這會兒忍不住張口想說些什麽，丁薇便又問道

  “你小腿摔斷了，整個暑假到後期又不是隻能躺在床上……你媽要打三份工，還要給你準備一日三餐……你哪怕能自己煮個方便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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