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勇知道，這是大糞長期積累，漚成了一種毒氣。

  呆久了，真會死人的。

  不過唯一讓他慶幸的事，毒著毒著，他的鼻子反而暫時失靈了，對臭氣不那麽敏感了。

  這算不算是另一種形似的因禍得福？哎~罷了，不死就好。

  隻不過，雖然暫時聞不到大糞的氣味，但是祁連勇的感覺並沒有失靈啊!

  他覺得自個臉上，頭上，似乎有活物在蠕動，讓人渾身麻麻幾幾的，很不舒服。

  不用懷疑，這些都是蛆，那些肥肥白白的蛆蟲，幸虧蛆蟲不吃生肉，否則這祁連勇隻怕要被啃個精光了。

  祁連勇對於蛆蟲並不是那麽討厭，因為這玩意以前救過他的命。

  他小時候，有一年的大夏天，腿上生了膿皰，窮人的孩子，哪有藥醫啊！

  這膿皰越爛越狠，肉都腐爛了，甚至直接爛到了骨頭裏，骨頭都黑了，祁連勇更是高燒不退，身上燙的似火。

  再不醫治，絕對會死。

  可是怎麽醫？

  用刀子挖了腐肉去？

  他爹媽不過是個泥腿子，絲毫不懂醫術，而祁連勇腐爛的肉裏，依舊夾雜著活肉還有血管經脈。

  若是強行挖，隻怕他腿也會費了。

  這世道，一個廢了腿的人，以後的日子該有多麽淒慘啊？還真不如死了幹淨，至少以後不會受罪。

  請醫生來看？

  可是他父母不過是土裏刨食的泥腿子，想賺一個銅子都難，就算他家賣盡家財，也沒有幾個銅子的。

  如何有錢請大夫？

  眼瞅著祁連勇就要一命嗚呼。

  那個時候，祁連勇隻能呆呆看著天空，絕望而又無助。

  後來他爹不知道從哪裏得了個土辦法，那就是蛆蟲隻吃腐肉，不吃活肉。

  若是將蛆蟲放入腐肉處……任憑它們往肉裏頭拱，這些蛆蟲便會拱入肉裏，將腐肉慢慢吃掉，卻不會動血管還有活肉分毫。

  死馬當活馬醫……

  祁連勇的爹便去茅坑抓來了許多蛆蟲，一遍又一遍的用清水洗幹淨，直到把蛆蟲洗的清潔溜溜，一點味道也沒有了。

  他爹這才小心翼翼的將蛆蟲放了祁連勇的表層腐肉處，這些蛆蟲拱呀拱，拱入了祁連勇的肉裏。

  麻麻的，癢癢的。

  蛆蟲們慢慢的吃著，終於將祁連勇的腐肉吃幹淨了，卻沒有傷他的活肉，血管，經脈分毫。

  蛆蟲化為了蒼蠅，飛走了。

  祁連勇的腿去了腐肉，高燒居然慢慢的退了，祁連勇的爹媽好不容易才弄來了燒酒，天天給傷口清洗，新肉慢慢長了出來。

  他的命保住了。

  隻不過這次劫難，傷了他根本。

  祁連勇的爹媽也沒錢買補品給他補身子，那個家，窮的就連豆腐和雞蛋都吃不起。

  遂……

  祁連勇落下了身體孱弱的病根。

  祁連勇感受著臉上蛆蟲爬動的感覺，他似乎又回到了幼年時代，那個貧瘠而又無助的時光。

  祁連勇這一生很悲催。

  從來就沒有過一天的好日子。

  他這輩子從來就沒有想過可以飛黃騰達，他隻想吃飽飯，然後能夠娶個媳婦兒，這就夠了。

  祁連勇，想啊想!

  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麵了。

  祁連勇等啊等，東方終於露出了魚肚白，陽光即將俯瞰大地，祁連勇幼時總聽老人說。

  舉頭三尺有神明。

  善惡終究會有報。

  可是這麽多麽的人生經曆告訴他，神靈是不存在的，善良的人總是被欺負，惡人卻過的紅紅火火。

  祁連勇自從加入左良玉軍後，這左良玉不是個東西，經常縱兵搶劫，還克扣他們這些小兵的軍餉和夥食。

  可是這種人，卻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寵愛，讓他當大官，榮華富貴。

  而祁連勇呢？

  以前在陝西，左軍每次搶劫無辜老百姓的時候，祁連勇總是非常慫蛋的不敢搶劫，以至於被排擠。

  其實並不是祁連勇不敢搶劫啊!

  隻是每當他看到那些無辜老百姓，淒楚的眼神，絕望的呻吟，痛苦的呐喊，他退縮了。

  祁連勇恍恍惚惚間，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情，他的人生一片灰暗，沒有一天的快樂，隻有無盡的絕望。

  等了很久……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運糞車的人也快來了吧？

  也不知道這運糞的人，昨兒為什麽沒有將糞車運走，也不知道他等下，會不會再往車裏麵加糞？

  要是這運糞的人，還要往糞車裏加糞，他該怎麽再次逃過一劫呢？

  再淹進糞水裏嗎？

  以他現在的狀態，若是再淹一次，隻怕就活不成了。

  良久……

  祁連勇終於聽到了腳步聲，還有騾子的廝鳴聲，他嚇的往裏頭縮了縮，聚精會神的聽著外麵的動靜。

  幸虧……

  運糞的人並沒有再往糞車裏頭加糞，隻是費力的將半掩的蓋子，拉攏蓋嚴實了。

  然後便套上騾子，驅趕著騾子，拉著臭不可聞的糞車，慢悠悠走出了軍營。

  過關卡的時候，也沒人詳細查看糞車，兵卒們隻是捂著鼻子，示意趕緊的滾蛋。

  運糞的人，驅趕著糞車，騾不停歇的趕路，一直出了城裏，到了鄉下的地界。

  祁連勇偷偷將糞蓋子推開一條細縫，待他看到入眼滿目青綠的時候，心裏頭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運糞的人因為尿急，將糞車停到了一處小樹林旁邊，然後便側著身子，尿了起來。

  祁連勇趁機將糞蓋快速推開。

  他一鼓作氣的從糞車裏爬了出來，然後迅速的隱入小樹林旁邊的灌木叢裏，躲藏起來。

  運糞的人是個老頭，這老頭聽到後麵聲響，急忙提了褲子，轉頭看去，隻見糞蓋大開，糞水橫流。

  老頭以為是有人來偷糞。

  這年頭大糞可是很值錢的，是漚肥的好東西，有人偷也不稀奇。

  君不見，放牛娃們都會將牛糞撿了，然後帶回自家田地，絕對不會讓自家的牛糞落入別人田裏。

  每次路上但凡有馬糞啦，牛糞啦，都會被窮苦的老百姓們，當寶貝般一搶而空。

  這老頭急忙查看糞車……

  他見大糞並沒有少，這才放心了，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驅使著騾子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