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朱雀街。

  中年書生吃完飯出來溜達，轉眼正好看到一個“小乞丐”蜷縮在南宮的外牆角埋頭十分認真的啃著幾個發黃發黑的饅頭。

  “是餓壞了吧？”

  很有溫度的聲音忽然傳至耳畔，“小乞丐”頓了一下，猛的抬頭便發現了中年書生，他不知何時竟已經站在了他麵前。

  “小乞丐”的手有點緊張的哆嗦了一下，兩個饅頭從他懷裏掉了出去，在地上頑皮的打了幾個滾。

  “小乞丐”警惕的望著中年書生，像是一隻驚弓之鳥。

  就在他被中年書生擋在死角不知如何進退之際，中年書生忽然微微一笑，不嫌棄的挽著“小乞丐”髒兮兮的肩膀把他領進了南宮。

  柴院。中年書生舀了幾瓢水倒入大鐵鍋，然後跑到灶房外麵朝幾百米外的小屋喊道：“蒙將軍，我殺一隻你養的雞，給這孩子補補身體。”

  津津有味的看著兵書的蒙姓老者遠遠聽到一聲餘音，馬上就衝開門跑過來，怒吼道：“文儒子，你敢殺我雞兒試試？”

  他話音剛落，正好瞅見中年書生手起刀落，雞血飆在地上。

  中年書生嗤嘴一笑，歉意道：“哈哈，不好意思，畢竟單身了四十多年，唯一能勝過將軍的怕就是這雙手了……”

  “你妹！”蒙姓老者瞪圓了眼珠子。

  小乞丐站在灶房角落，安靜的凝視著樂此不疲的打著嘴仗的二人，當他看到那個穿著琉璃鉑金甲的老者時，眼神莫名炙熱和害怕。

  中年書生將殺好的雞收拾幹淨切塊放進鍋裏大火熬煮，幾個月都不曾喝上過一口雞湯的小乞丐聞著那個味兒就嘴饞的口水直流，疑是銀河落九天。

  中年書生對小乞丐表達了憐憫，但是小乞丐卻似乎沒有感恩的意思，他自始至終未曾開口說過一個字，喝完了雞湯就跑離了南宮。

  蒙姓老者望著那個惶惶而逃的背影，深思了許久，才隻言片語的評價道：“他有鷹視狼顧之相……”

  深山空雨。

  每次雨過天晴，天齊城向北十五裏一座被攔腰削平的山頭就格外引人注目，一條條斑斕奪目的彩虹橋像是仙人手筆，橫跨於上。

  這座山本是秦國的禁軍校場，因每年朝試在此舉辦，故而這山又被稱為“朝試山”，千百年來，見證了無數天驕才子。

  朝試山頂端被休整為不規整的十二邊形，每一條邊即象征中洲世界未曾中斷的十二種仙門信仰，尤東南端一條最長，寓意光明，西北端一條最短，寓意黑暗。

  在朝試山的東南側，有一麵巨大的碑牆，是朝試山上最富盛名的榮譽牆，上麵刻錄了自朝試舉辦以來每一屆文武榜前三名的名字。

  為了最大程度的聚集人氣，每年的文試會先於武試三炷香開始，文試的時間僅有兩炷香，正是因此，學子們很早就趕到了朝試山。

  每日卯時，韓良總會將燒好的熱水親自端到中年書生的門口，中年書生也會準時開門，相致問候，你喊我一聲師父，我喚爾一聲徒兒。

  可是今晨，當中年書生打開的時候，隻看到飄著熱氣的熱水，卻怎麽呼喊也找不到自己的徒弟。

  朝試山下，有一青年正策馬揚鞭而上，揮汗如雨的他終於是在鍾聲敲響之前趕到了自己的考場，望著筆墨，心如驚風鬼雨。

  期待已久的朝試文科正式開始。

  位於第三考場的秦沐心懷竊喜的緩緩打開試卷，本應笑出豬叫聲的他卻忽然愣住了，卷子上的試題居然和“五三”不同，起了大變化。

  每一間考場幾乎都響起一陣了喧囂聲，考生們似乎都發現了這一點，可還是因為準備不足而顯得有點措手不及。

  卷子隻有一張，每張卷子上都印好了考生的編號，試卷上的題目僅有一道，可用來答題的白紙卻是厚厚一疊，像是座小山一般。

  考場一角，兩位考官盯著眼神慌亂的考生們暗暗私語道：“感覺好爽啊，聽說今年的常規題是被人在半夜給砍了的，就留了一道，還是那人出的。”

  一個考官捂嘴偷笑：“有意思，那你可知是誰砍的？”

  另一個考官賊眉鼠眼的看了下四周，小心翼翼的答道：“好像是……陛下。”

  “什麽，陛下？”聽到這個稱呼，提問的考官身體哆嗦一下，連問都不敢再問下去，趕緊挺直了腰板，有姿有態的巡視起考場。

  兩位考官並不知道，他們剛剛竊語時就站在秦沐身邊，耳根子比竊聽器都好使的秦沐一字不落的聽完了他們的對話，他咬著牙暗怒道：“敢情是這狗皇帝在作怪，毀本公子欲造福社稷之功名，罪惡可憎。”

  生起氣來的秦沐情緒特別浮躁，本來試題就不如意，現在怨氣上頭更沒什麽心思做題了，他連題目都懶得看一眼，便埋著頭“奮筆疾書”。

  今年文試的考題是一句詩：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二十年來的文試附加題都出自同一個人，深諳出題人用意的人都知道，這不是一道簡單的考題，包羅萬象裏最難提煉的往往是生澀真義。

  韓良坐在案前，閉目細思，然後睜開，他知道這個考題的出題人是誰，正是因此，他的情緒有點複雜，一時筆落不知從何起。

  猶記得初入南宮時，正是人間四月，山寺桃花始盛開，師父給了他一本《南華講義》，後來又把他帶入文瀾，讓他通讀了三千古卷。

  他記得師父說過，人間冷暖，都在這三千卷裏。

  就連南宮裏的蕭老也講過，這塵世間的真義，淵源相似又如真，不也是相似相同，哪裏又能逃得出一個畫好的圈呢？

  想到這，韓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混沌的心境漸漸明朗，手指微微一動，落下筆墨，將他的道，將他的理，開始寫，從一杯酒，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