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嘯風眼前有些恍惚。

  十幾年前，龍鳴還是稚童時，很是乖巧，每次見了自己，都會恭敬的行禮，脆生生叫句九皇叔。

  因為他長給龍鳴小零食的緣故，龍鳴從內心上也與他很是親近。

  直到那場奪嫡之爭，他占據了全麵的勝利，雖然知道龍鳴的父親沒有奪嫡的心思，卻也一度昏頭，不打算留威脅。

  那個火光蔓延的夜晚，龍嘯風親眼看著小龍鳴趴在四哥的肩頭，緊緊摟著四哥的脖子，在四個血戰四方，大殺特殺中，逃向了遠方。

  隨後，龍嘯風繼位，其餘皇子死去的追封諡號，活著的，便被釘上了謀反之罪。

  本以為這輩子都不該在見到龍鳴才對。

  沒想到蒼茫祈願兩國夾擊，天淵風雨飄搖之際，龍鳴回來了，沒來逐鹿城見他，而是直接去了前線戰場，到了大司馬那邊，抗擊蒼茫。

  大戰結束，天淵國普天同慶，費武就被抓了起來，龍鳴為了費武，並不反抗，連龍嘯風的麵都沒見過，直接落了重犯天牢。

  時隔多年，這個當初的稚童，在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就是請退位！

  龍嘯風不由得捫心自問：自己，真的做錯了麽？

  當年的奪嫡之戰，如今的翻臉無情，真的錯了？

  半晌，龍嘯風搖頭：“本皇沒錯。”

  “龍鳴，你沒資格讓本皇退位！一群叛賊！你們會被天下人戳脊梁骨！即便是死後萬萬年，依舊罵名不斷！你們會被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永遠不得安寧！”

  滿殿煞氣縈繞。

  不少人臉皮發燙。

  他們現在所做的，在旁人看來，本就是大逆不道的舉動。

  天地君親師，除了敬畏天地之外，忠君愛國為首，這思想早已深入了人心。

  而他們，在逼迫一位‘君’，退位。

  這是謀逆之舉！

  “九皇叔，你已經失了本心，也失了天下。”

  龍鳴淡淡道：“在位十七年，天淵卻依舊在原地踏步，本身就已經證明了你無治國大才，如今這世道，不進則退！”

  “祈願連連征戰，亂世多年，卻在平定亂世後，還有餘力攻打天淵。蒼茫缺糧，敗仗連連，仍然有底蘊入侵天淵。你難道沒想過是自己的問題麽？”

  “若是天淵足夠強盛，天下誰人敢侵犯？”

  這句話，如震耳雷霆。

  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下意識點頭。

  這是文武兩係，第一次毫無任何分歧的去讚同一個既定的事實。

  龍嘯風哈哈大笑，笑得悲憤而愴然，仿佛充斥著一種悲**彩。

  “本皇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天淵啊！你們這些庸俗之人，怎懂本皇所想？”

  龍鳴已經懶得跟龍嘯風繼續說下去，他揮手道：“徐紀，當斬。”

  立刻，禁衛軍林統領，大步走出，從文臣裏，將瞳孔緊縮的徐紀給拖了出來。

  “你……”

  噗嗤！

  都沒讓徐紀說上一句話，一顆大好頭顱，已經滾滾落地。鮮血飆濺，染紅了眾人的眼。

  議國大殿，見血了！

  這場逼宮，已然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龍嘯風目眥欲裂：“本皇不會讓出天淵皇氣！”

  “那我便隻有請九皇叔去與我父親相見，龍鳴身上流淌的，是天淵皇室血脈，自然也能祭天！”

  龍鳴眼中厲色一閃：“左右！”

  “混賬！”

  龍嘯風怒吼：“天淵欲滅，已經是注定，任由你們掙紮，也於事無補！”

  這話一出，所有人心頭泛涼。

  龍嘯風最起碼現在還是天淵國的國主，口中卻說出天淵注定被滅的話來，這簡直是……

  所有人的目光，更加堅定了幾分。

  就連那些文臣，本想以命護正統，現在都悄然推開了一些。

  “你們哪裏知道，有一個強大到無可戰勝的國度，正在逼近！天淵國運，將被掠奪一空！本皇本想在天淵被滅時，帶萬千子民投降，融入那個國度，徐紀就是本皇的問路石！”

  龍嘯風笑得淒厲：“你們斬了他！也斬了天淵的未來！天淵滅國，萬民寸草不生！等著吧！等著吧！”

  “將一國之未來，係於虎狼之手，這種話也說得出來！”

  龍鳴深吸一口氣，恭敬行禮：“請九皇叔自裁！”

  禁衛軍、金甲軍，密密麻麻，全部跪地：“請國主自裁！”

  龍嘯風呆住了。

  他知道，這是他們給予他這位國主，最後的體麵。

  龍嘯風笑了笑。

  緩緩在龍椅上坐下，龍嘯風平靜道：“你父親，死的時候說過什麽？”

  龍鳴回答道：“我父親說：你九皇叔，無治世之能，如果有機會，讓他退下來。”

  龍嘯風慘笑一聲，眼中有水霧泛起。

  “四哥，說得對啊……”

  一團金色霧氣，從龍嘯風身上飄蕩了出來，霧氣裏，有一個若隱若現的淵字。

  “龍鳴，本皇在九泉之下看著，看著你如何保天淵萬民，安居樂業！”

  重重一掌，龍嘯風拍在自己心髒處。

  他的全身，刹那間有一層紅色覆蓋上來。

  像是被煮熟了一樣。

  滴滴鮮血，從嘴角落下時，龍嘯風已經沒了聲息。

  一代天淵國主，自絕心脈而死！

  龍鳴雙膝跪地，磕了三個響頭。

  而其餘人，依舊是單膝跪地的姿態，抱拳低頭，靜默不動。

  磕了響頭之後，龍鳴站起身來，道：“我磕三個響頭，隻為祭奠長輩逝去。”

  說著，他招了招手。

  天淵皇氣，沒入了他的身體。

  一道煌煌之威，席卷開來。

  “參見新皇！請新皇登基！”

  “參見新皇，請新皇登基！”

  “參見新皇……”

  這聲音，從議國大殿，傳到皇宮，再從皇宮，傳遍逐鹿城。

  鐺鐺鐺……

  沉悶的鍾聲，響了九下。

  天淵國子民，紛紛跪地。

  鍾聲九響，國主駕崩！

  鐺鐺鐺……

  鍾聲，又響了十三下！

  新皇繼位！

  還來不及太過悲傷，天淵國的子民們，便已經鬆了口氣。

  國有主，天下不亂，百姓吃飽飯。

  登基儀式萬分順利，龍鳴毫無任何根基，滿朝文武沒一人被罷免或者降職。

  各司其責，等待新皇理順國務，再行改變。

  龍鳴為皇，入天淵閣樓。

  此時，卻單膝跪在一人身前。

  “我王，龍嘯風所說……”

  “真。”

  徐逸點頭：“天淵難擋，滅之必然，時間不多，你與費武，若能滅祈願，可打通往天龍的道路，天淵子民盡入天龍，有一線生機。”

  龍鳴渾身泛涼。

  “大爭之世，你我都是螻蟻，苦苦掙紮。”

  徐逸正色道：“人生苦短，哪管死後洪水滔天，隻管在活著的每一天，拚盡自己所能拚，努力向自己的所想去靠近，哪怕一天走一步，也是進步，哪怕最終失敗了，也曾努力過，有遺憾，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