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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佳怡提起去年那件事情的時候，沈時彥有些愣怔，眼前仿佛又浮現出了當時的樣子。

  去年端午節之後，他要去江南巡視那邊的店鋪，正好有京城的貨物裝車，要發往江南。

  反正都是沈家的車隊，他便正好跟著同去，因為江南靠水，所以他們出了京城便拐道去了南湖縣，想從南湖縣走水路下江南。

  但是，沒想到，還沒到南湖縣，在經過金雞嶺的時候，就遇到了山匪。

  那些人窮凶極惡，見到他們沈家的車隊居然也敢劫殺，不但他帶去的護衛差不多死傷殆盡，就連他自己也受了傷。

  還好被路過的王佳怡所救。

  隻是，他們本以為那些山匪截了貨物就會走的，沒想到他們居然殺紅了眼，竟然不管不顧的想要殺兩人滅口，還好王佳怡當機立斷，扔掉了她馬上所有值錢的物事，這才扶著他登上了馬車，兩個人慌不擇路，竟然不知道跑到了哪裏。

  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天兩人好不容易掙得一條性命，結果半路又遇到了瓢潑大雨，那馬車根本就頂不住。

  他的身上本就受了傷，再加上雨水一淋，到了下午竟然就發起燒來，還好，這時候，馬車到了一個村落。

  王佳怡取了自己的金簪做報酬，這才在村落裏找了戶看起來還算可以的人家歇息，那村落因為交通不便，所以很窮困。

  也就他們找的這戶人家稍微好點，至少還有點東西吃。

  隻是，即便這樣，他們也沒有多餘的房間，那主人家還是看王佳怡給的金簪金貴，這才把家裏最好的一個房間讓了出來，至於他們自己則和孩子老人，全家大概七八口人擠在了剩餘的兩個房間。

  到了晚上，王佳怡還找主人家要了毛巾，整晚上都在照顧他，可即便是這樣，他也還是燒的很嚴重，整個人迷迷糊糊的。

  到了半夜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抱著她睡著了！

  到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他才知道，他不是做夢，他是真的擁著她睡了一個晚上。

  是她見他高熱不退，所以脫了衣服，用自己的身體給他降溫。

  她是一個清清白白的閨閣少女，卻為了救他而失了清白，他又怎麽能不對她負責任呢？

  所以他那時候便許諾了，等回去之後，便會娶她。

  這也是為什麽，當初，父母和妹妹都不同意婚事的時候，他會一意孤行，要和王家結親。

  因為她不但救了他的性命，更為他失去了清白。

  就在沈時彥想起這些的時候，王佳怡卻靠在他的懷中，低聲說道：“去年在金雞嶺，伏擊你的那些山匪是哥哥安排的！”

  “而我能趕得及去救你，也是和哥哥合謀，所以我知道。”

  “本來，哥哥的意思是，讓你欠我一個救命之恩，然後他再以這個為條件，讓你娶了我。”

  “但是後來，你自己答應了要娶我！”

  “你知道嗎，那天爹娘回家對我說，說你同意娶我了，我特別高興，但是我也很愧疚。”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歎了口氣，停了停，似乎因為說話太多而沒有力氣了。

  又沉默了片刻，她才接著說道：“即便是這樣，但是我依然不後悔當時的舉動！”

  她說到這裏的似乎又笑著問沈時彥：“是不是覺得我很冥頑不靈？”

  問完，也不等他的回答，目光卻依舊癡癡的看著他，似乎想要趁著自己還清醒的時候多看他幾眼，因為以後，她就再也看不到了。

  “我這輩子，最高興的時候就是你娶我的那天了，你穿著紅色的喜服，騎著高頭大馬，俊美的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樣。”

  “你牽著我，拜了堂，到洞房的時候我都還覺得暈乎乎的，不像是真實的。”

  她說完，用力的抬起手，撫上了他的側臉，眸中是掩飾不住的愛意，“夫君，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從清水湖邊初見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

  “你溫暖的就像一束光，讓我忍不住去追逐，可是，當這道光終於溫暖了我的時候，我卻讓你蒙了塵。”

  她一邊說著，一邊流下淚來，但是手卻還貪戀著他臉頰的溫度，她細細的撫過他的眉眼，像是想要把他好看的樣貌鐫刻進心裏，永遠都不要忘記。

  沈時彥心中五味雜陳，或許，一開始的時候，他是因為自己的承諾，因為感動，因為想要對她負責而娶了她。

  可是，經過這一年的相處，她的溫柔，她的羞怯，她如花的笑意，早已經深深的刻進了他的心底。

  他看著她從剛入沈家的步步謹慎到後來的融入，他看著她真心的孝順爹娘，他看著她和妹妹情同姐妹，一家子其樂融融，他是欣喜的。

  他從來沒有後悔過娶了她，甚至有這樣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他覺得當初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可是今天，她卻告訴他，當年的救命之恩，是她和王允之的早有預謀。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生氣還是該當作沒發生過了。

  正在他愣怔的時候，王佳怡卻突然拉著他的手，著急的說道：“夫君，在最後，你答應我兩個條件好不好？”

  問完也不等他回答，就接著說道：“第一，你收回這封休書！”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把他剛才寫的那封休書拿了出來。

  “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樣活著，我是你的妻子，我希望在死去的時候，也能頂著這個身份！”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為肚子裏的孩子好，可是我不要那樣，沒有你，我活下來又有什麽意義？”

  “所以，你把這封休書收回去好嗎？”她小心的問著，語氣裏滿是哀求。

  在她那小心翼翼卻又帶著希望的眼神中，他終究還是舍不得生氣，尤其是看著她如今這麽虛弱卻還要懇求他收回休書的時候，他的心軟的一塌糊塗。

  淚水湧出，他接過她手中的休書，哽咽道：“好！”

  “既然當初我娶了你，你就一直都是我的妻子，這點從來都沒有變過！”

  聽到他這麽肯定的話，王佳怡笑了，笑出了晶瑩的淚珠。

  “謝謝你！”她知道他這是原諒了她之前欺騙他的事，她的心中驀然的一空，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

  即便她成親了，嫁給了她喜歡的男子，即便成親之後，他對她也如她想象中的一樣，那麽溫和，那麽美好可是她就是沒有把心落到實處。

  很多人都羨慕她，覺得她何德何能，能以一介低賤的商人之女嫁入侯門，雖然沈家也是商家，可是沈家是太祖皇帝親封的侯府，自然不是普通的商戶可以比的。

  更何況，沈家還是京城鼎鼎有名的富貴人家，而且家中男子還不納妾。

  她成了京城不少貴女嫉恨的對象，可是她卻沒有一點安心的地方。

  即便他跟她承諾過，他不會納妾的，可是她還是不安心。

  直到她懷孕了，她的心裏才稍稍放鬆了一些，她想，這段姻緣本就是她偷來的，但是至少，她為沈家孕育了子嗣，每次這麽一想，她心中的負罪感才能少一些。

  如今，終於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當初，她和他的相遇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他是沈家高高在上的公子，是下一任的正陽侯，而她，隻是低賤的商戶女，是哥哥養在籠中的黃鸝，是一顆身不由己的棋子。

  是她身處黑暗，所以在見到他之後，才一見不忘。

  是她追逐光明，所以才害了沈家。

  隻是，她不後悔當時的決定，因為她偷來的這幾個月，是她這輩子，最美好的時光。

  可是，沈家終究因為她而弄到現在的地步，到底是她太貪心了，貪心的想要光明，想要他，還想要和他有一個共同的孩子。

  是她的貪心害了沈家，既然這樣，那就讓她來親手結束這一切吧，讓沈家回到正軌上去。

  “我們是夫妻，你永遠都不用和我說謝謝！”沈時彥輕聲說著，聲音中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好！”王佳怡閉上眼睛，像是太疲倦而想要睡了一樣。

  可是沈時彥卻整個人都慌張了起來，他搖晃著她，道：“你不要睡，你看著我，看著我啊？”

  “我才答應了你一個條件，還有一個呢？”

  聽到他這麽一說，王佳怡像是想起來一般，再度睜開眼，隻是失血過多讓她的眼睛看人都是模糊的。

  她掙紮著從手腕上取下來一個陳舊的金鐲子，是成親的時候，孫玉娘給她的那一個。

  她把鐲子塞到了沈時彥的掌心，道：“這個是成親的時候娘給我的。”

  “娘親說，這是沈家以前傳下來的東西！”

  “娘親還說，等我剩下孩子，她就把另外一個也給我！”

  “可是我如今卻用不上了，所以這個還給你！”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像是抽幹了她所有的力氣，她感覺頭好暈，她好想就這麽睡過去。

  夢裏，將一切都回到之前，她還有寵愛她的丈夫，疼愛她的爹娘，還有一個他們都期待的還沒有出生的孩子。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睡，如果她睡了，她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她還有事情沒有交待，她不能睡過去。

  沉默了片刻，她感覺自己又恢複了些許力氣，這才說道：“等我死了以後，你就再娶一個吧，讓娘親把這個手鐲傳給她！”

  “可是，你要答應我，從此以後，清明寒食，都不要忘記我，要記得給我上一炷香！”

  “還有，要答應我，不要帶新的少夫人來祭拜我，即便你們成親了，她也不用來祭拜我，隻要你來告訴我一聲就好了！”

  “你答應過我，不納妾的，所以，你要做到！”

  王佳怡說完，再也忍不住那如潮水般侵襲而來的疲憊感和無力感，眼皮慢慢的闔上。

  嘴裏卻還在說著：“我這一輩子一直都隻是一顆棋子，可是，我不甘心做一顆棋子，到如今，我終於自由了。”

  “哥哥再也不能威脅我了，但願下輩子，我還能和你相遇！”

  “時彥，下輩子，我還要做你的妻子，還要給你生兒育女。”

  “下輩子，我要做你唯一的妻子！”

  她越說，聲音越低，最後一個字說完，她終於沉沉的睡了過去。

  沈時彥一手抱著她，一手拿著她給他的手鐲和休書，忍不住淚如雨下。

  他搖晃著她，喊道：“佳怡，你起來啊，你最後的一個要求我還沒有答應，你起來哀求我啊！”

  “你要不起來，我就永遠都不答應你，我一定會忘記你的，到時候我新人在側，左擁右抱，誰還記得你！”

  “所以你起來啊，你要起來看著我，讓我不敢納妾啊！”

  沈時彥哭的肝腸寸斷，流下的眼淚早已經把那封寫好的休書打濕了，王佳怡的手卻終於無力的垂了下去。

  其實，她聽到了他的哭聲，聽到了他在喊她的名字。

  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回應了，她想要替他擦去眼淚，告訴他不要傷心，可惜，她也已經做不到了。

  不過，能在臨死前，聽到他為她哭的那麽傷心，她想，她這一輩子也值了。

  她在王家缺乏的感情，在沈家都被填補了，她有了愛她的父母，有了愛她的丈夫，有了關心她的妹妹，她這輩子，真的值了。

  如果真的有來世，我希望能幹幹淨淨的遇見你，沒有算計，沒有欺騙，隻是因為我喜歡你，想要嫁給你！

  “佳怡！佳怡！”看著她的手臂垂落了下去，沈時彥整個人都慌了，他無助的喊著。

  可是那個總是帶著溫柔淺笑的，等著他的妻子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再也不會回應他了。

  她帶著他的孩子，一起去了另一個世界。

  沈時彥抱著她，低下頭去，用自己的臉貼著她的臉，眼淚順著眼角落在她的臉上，可是她卻一點反映也沒有了。

  他知道，她是真的走了，真的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他低聲在她的耳邊承諾道：“你說的，我都答應你，你好好的睡吧！”

  他說完，把鐲子收進懷中，把手中的休書撕碎。

  因為，這是他答應她的事情，他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