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飯吧，”葉止說著，仍然沒有回頭，可能也是不忍心回頭去看像是被石化了一樣的藥黎，“等吃完飯，再說。”

  以丹氏的家教，自然是奉行“食不言，寢不語”的那一套的，隻是藥黎雖然是個女孩子，但是天性活潑好動，這“食不言”倒是從來沒有遵守過；在丹氏的時候，因為藥黎也很少和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飯，所以家主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少去說教她。未曾想過，今天的藥黎，也是把“食不言”嚴格遵守到了極致，真的是一句話都沒有，一個多餘的音節都沒有發出來。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哀大莫過於心死”吧，葉止一邊扒拉著碗裏的粥，一邊若有所思。

  “吃完了先休息一下，做好預備。”葉止匆匆收拾著，倒是有些不忍心去看藥黎那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

  “今天的任務...和昨天一樣，跑回去，跑到我們剛進安嶺時的那個山洞去。”葉止站在藥黎的身邊，嚴肅的說道，“準備好了嗎。”想到剛才藥黎在做預備式的時候齜牙咧嘴的神情，他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堅持的了嗎。”

  “可以。”藥黎的回答短促有力，絲毫沒有遲疑，倒是引得葉止側目而視。“嗯...今天的晚飯我們就在那裏吃。去晚了的話...會沒有飯吃。”

  葉止感到藥黎熱絡起來的身體忍不住僵了一下。“開始吧。”葉止匆匆說道，一躍而上，竄到了樹冠上。感覺剛才再晚一點上來會被打，葉止摩挲著下巴，如是想到。也不知道小姐到底能不能明白這訓練之中所包含的全部深意。

  所謂對身體的控製，更多的，其實是一種習慣，是一種肌肉下意識的反應。對於武道修行來說，尤其是這樣。試想，如果你與人交手，刀來劍往之際，本身就是見招拆招，電光火石，一步落後則處處被動，這個時候還能給你多少時間去用大腦反應，再操縱自己的身體給出對策呢？更多的時候，其實是憑借著習慣帶給肌肉的記憶，下意識的行為。所以習慣才尤為重要，習慣自己身體的感覺，習慣對大自然之中元素的聆聽，習慣自己的速度，力量...這些，都需要千錘百煉。

  當然，這也意味著，跑山這項活動，藥黎還要進行很久。

  不待葉止多想，藥黎已經先行一步，火焰的顏色在空氣中飛舞，看起來稍微有一些匆匆忙忙，不知道是不是在擔心自己頭頂上的葉止，怕再被震落的雪塊砸成落湯雞。想到這裏，葉止不禁無奈的搖了搖頭，正欲縱身追上去，卻突然發現了今天的藥黎的小小的不同。

  現在隻是剛一開始，但是藥黎的速度卻比昨天的同一時刻慢了很多，也就略微比昨日晚些時候——也就是精疲力盡之時的速度要稍微快上一點點；與之相對的是，藥黎身上的劃傷比昨日要少上很多。她在有意識的進行閃避，葉止微微笑了一下，雖然還很生疏，雖然有時候還是會被背地裏伸出來的樹枝劃出深深的血痕，但是的的確確，藥黎已經開始有意識的閃避迎麵抽打過來的樹枝了，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犧牲了一部分的速度。因為她還遠遠沒有習慣。

  葉止腳尖輕點，不斷的起落於參差的樹冠上，凜冽的寒風呼呼的從耳邊吹過。看著在下麵閃轉騰挪的藥黎，葉止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這樣的她是根本沒有辦法跑完全程的。即使她有效的躲開了樹枝的抽打，但是因為速度太慢，鬥氣不足以支持她的火焰外衣，會被凍僵在雪地裏。下一刻，葉止忽然頓悟了，瞬間有些哭笑不得，小姐，大概本來就沒有打算跑完全程吧。

  事實差不多和葉止想的一樣，今天，藥黎壓根就沒有打算全部跑完——甚至在未來的幾天裏，應該都不會跑完全程。雖然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跑完全程需要同時注意很多的條件，但是現在的自己明顯還沒有辦法完全具備。所以藥黎的應對辦法很簡單也很粗暴，那就是一項一項來，一點一點習慣。

  然而，即使是給自己人為的降低了標準，真正實施起來的時候，仍然是一件困難的事。就像現在這樣，藥黎明明有意識的去控製自己躲開迎麵紛至遝來的枝杈的抽打，但是隻有剛開始的時候還遊刃有餘，跑到後麵，速度漸漸提高，樹林越來越密集的時候，藥黎就已經開始應接不暇，顧此失彼了。

  手腳好像不聽自己的使喚一樣，自己明明已經看到了抽打過來的樹枝，但是等到自己反應過來想躲開的時候，身上已經多了一道殷紅的血痕。藥黎咬著自己的嘴唇，悶不吭聲的繼續向前跑著，這是她早就料想到的結果，她也為此做好了準備。

  也不知道跑了到底有多久，藥黎身上的火焰外衣已經到了弱不可見的地步，但是她還沒有停下來。葉止蹲坐在樹杈上，看著遠遠跑過來的藥黎，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她身上的火焰元素已經稀薄到幾乎沒有辦法察覺了，這種程度的火焰外衣根本沒有辦法抵抗冬日安嶺之中的刺骨嚴寒。藥黎身上的狀態就像是火焰熄滅之後的景象一樣，冒著白色的煙氣，不同的是，這些白色的煙氣是帶著體溫的蒸發的汗水；藥黎現在，大抵是靠著運動之時產生的熱量強行驅逐著環境中的寒冷。

  這樣有效果嗎？

  有。

  杯水車薪。

  葉止的眉毛擰在了一起。小姐這樣的行為屬實有些不太理智，實在不像是她平時會做出來的事情。眼中，藥黎前進的速度已經越來越慢了，恐怕這個時候身體的狀態，已經是強弩之末。葉止沒有猶豫。從書上一躍而下，輕輕的落在藥黎的身後。

  近距離的觀察，才能發現藥黎這個時候的身體狀態已經極為不妙：蒸發正在帶走體表大量的熱能，讓本就沒有什麽效果的火焰外衣更加稀薄；藥黎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肉，已經肉眼可見的在顫抖，現在她的狀態已經不是在控製自己的身體了，而是因為慣性被自己的肌肉帶著強行的向前跑去。

  葉止搶上前去，抓住藥黎的雙肩；藥黎前衝之勢未消，腿帶動著身體已經揚了起來，葉止幹脆手上用力，像是抖床單一樣抓著藥黎的肩膀，將她整個人平躺著抖在空中，又穩穩的落在鋪滿白雪的地上——白雪之上布滿了葉止的氣，連同白雪一起，像是柔軟的床墊一樣，消去了藥黎身體下墜的力道。

  “怎麽？”被強行停下裏的藥黎有些茫然，眼神的焦距似乎都有些散亂了，“阿葉，”她轉了幾次頭才看見位於自己後方的葉止，“怎麽了嗎？我覺得自己好像還能繼續堅持下去。”

  葉止掏出披風將她整個人裹了起來，“你是還能堅持。”葉止也不看她，頗為生硬的說，“可是這樣的訓練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在我攔住你之前，你還能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嗎？恐怕全都是僅憑下意識的慣性在跑吧。”

  “我...”藥黎一愣，也皺起了眉頭，好像跑到後麵，自己確實已經不想什麽了，感覺自己的兩條腿像是綁上了鐵塊，雖然異常的重，但是好像可以帶著自己一直跑下去。

  “而且，你的火焰外衣依舊薄弱到幾乎沒有效果了。運動產生的熱量不但不會替你保持體溫，還會飛快的蒸發你身體中的水分，消耗你的熱量，在不知不覺中，你反而會流著汗被凍死的。”葉止慢慢的說道，語氣中有些責備。

  “啊...”藥黎討好似的笑笑，自己也不是完全不知道這些東西，但是好像剛才，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腦子好像已經停止了思考，隻是想著能跑完全程，或者，比昨天跑得更遠一點。“那我今天的成績...有比昨天稍微好一點點嗎？”藥黎猶猶豫豫的開口問道，心中有一點忐忑。

  “隻看距離的話，確實有一點點。”葉止麵無表情的答道，“但是訓練的效果遠遠不如昨天。我看，今天這一項，就先到此為止吧。”

  “好。”藥黎沉默了許久，黯然的答道。

  今天結束的實在太早，葉止和藥黎幹脆走了回去。

  熱河水畔，藥黎萬萬也不會想到，僅僅這麽一點時間，就又要把收起來的帳篷再拿出來。看葉止的樣子，今天應該是不會再安排其他的修煉內容了，藥黎思忖了一下，索性盤腿坐了下來，從戒指中摸出一本藥書，仔細的看了起來。

  倏然之間，細小的破空之聲響起，一小團雪球從空中飛過，又穩又準的砸向藥黎的額頭，在她的額頭上攤成一朵雪花。“看書可以，不要停止運氣。”葉止的聲音從樹林間遠遠的傳了過來。藥黎憤然抹掉額頭上的雪水，尋著聲音傳來的的方向看了幾眼，卻並沒有發現葉止的身影。她揉了揉額頭，這雪球的力道當真不小，藥黎氣呼呼的喊道：“知道啦！”她也不知道應該朝著哪一處喊，直能提高聲音，不知道葉止聽得見聽不見自己的回應。不過，想來是聽見了，在這之後，藥黎也沒有再聽見葉止的訓誡的聲音。

  藥黎的醫書看的很快，因為很多東西她都早已知曉，所以有的隻需速速瀏覽即可。一頁看完，藥黎伸手就要去翻頁，卻突然意識到，自己還催動著鬥氣維係著火焰的外衣呢。思及此處，藥黎趕忙停了下來，倒怕一時不小心燒了自己的醫書。

  確認醫書無恙，藥黎這才定了定神。她忽然發現，這麽長時間過去了，自己的火焰外衣仍然工作的很好，自己絲毫沒有感受到安嶺的寒冷——在看書的時候，自己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藥黎閉上雙眼，神識內潛，去看自己的鬥氣運行到底有什麽不同。內視之下，藥黎不禁嚇了一跳，自己的四肢百骸，每一處穴位都在向外緩緩的釋放著鬥氣，而自己的火焰也在鬥氣的引導下，慢慢的遍布全身；這鬥氣就像涓涓河水，雖然不是很足，但是勝在綿長持久，所以自己身上所披著的火焰才能這樣經久不熄。

  “嗯，發現了？”葉止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手中還倒提著一隻雪雞，這種飛禽渾身雪白，擅飛行，是安嶺的特產。

  看到藥黎雙目緊閉，臉上卻掛著恍悟的神情，葉止就知道，她已經發現了。畢竟，之前的丹氏大小姐，隻是一個單純的煉藥師，並沒有一絲一毫武道修行的打算，所以一點基礎，一點常識都沒有；而時至今日，既然她已經決定要走這條路，還有很多東西，要自己慢慢習慣。

  “嗯？”藥黎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葉止，“發現什麽？”藥黎說著，忽然意識到了，“阿葉，你早就知道嗎？”

  “看也就知道了，很明的事情。”

  “那你幹嘛不早告訴我。”藥黎氣呼呼的說，“讓我受了不少罪。”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葉止微微笑了一下，“有些...很簡單的事情，還是讓你自己發現比較好，對以後的修煉也大有裨益。”說著，葉止聳了聳肩，“隻是我沒想到你居然現在才發現，畢竟從煉藥師到武者的身份變化，其實還蠻大的。誰能想到你的做派還是老一套。”

  “你...”

  “所以呢？”葉止收起了調笑的態度，正兒八經的問藥黎，“你現在的身體，是什麽情況？”

  煉藥之術，講究以氣引火，因為需要精準的控製火焰，所以在釋放火焰的時候，大多都是通過一條經脈，一處穴道，通過手掌釋放、引導；而武道修行之時，則是要大開全身上下的各處氣穴，整個人以融入自然的姿態去感受、吸取大自然中的氣；同時，在釋放的時候——雖然在某種程度上也需要精準的控製，但是卻不必要像煉藥之時那樣精細到一個經脈，一處穴道。也就是說，四肢百骸，均可釋放鬥氣。

  當然，具體的情況也會因修行水平和個人差異有所不同：修為越高，越是能夠控製全身的穴道，收放自如；而有的人可能天生就缺乏控製某些身體穴道的能力。葉止問這句話，也就是想確認這個情況。

  “四肢百骸，周身穴位，控製自如。”藥黎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