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長著一張國字臉，身材魁梧，不怒自威，給人一種剛強正直的感覺。

  若在平時，陸平安看到這種人，自然不會有什麽想法。

  但現在他的身份是寒英閣殺手，遇到正派人士，肯定會有點作賊心虛。

  而且，此人修為境界超過了係統的檢測範圍，這種情況下，陸平安就更像是老鼠看到貓了。

  不過，那男人修為高深，如今呼吸卻有些急促，應該是極為匆忙才趕過來的。

  陸平安腦海中思緒萬千，這時，隻聽程芳說道：“不用緊張，他就是我叫來的人。”

  聽到這話，陸平安才鬆了口氣，道：“那我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

  “不用。”程芳看向那人，說道：“副統領，我沒辦法再把任務執行下去了，讓你失望了。”

  那男人神色變化不大，但眼神中依舊可以看出低落之情，說道：“不必自責，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程芳眉頭微皺，說道：“可是我終究還是沒有殺死那個人，即使到了下麵，我也無顏麵對那些為了這件事而犧牲的同伴。”

  那男人道：“你們沒有完成的事，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一定會做完的。”

  程芳道：“嗯，我相信你們。答應我，等哪一天抓到了那個家夥，不能讓他死得太輕鬆。”

  “好，我答應你。”

  程芳吃力地抬起手，道：“我住的地方，床下的地板裏，有一個箱子，裏麵放著一些有用的情報，這是鑰匙。”

  那男人一伸手，鑰匙就飛到了他的手中，“這些年來，辛苦了。你還有什麽事情需要交代的嗎？”

  陸平安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兩人的關係。

  但也能隱約感覺到，其中每一句話，似乎都承載著極大的重量。

  隻是可能這個男人，本來就是這麽個冷淡的性格，而程芳則是沒有精力，再去強烈地表達些什麽。

  因此這場道別，在旁人聽來有點過於簡單平靜。

  程芳苦笑道：“我向來都是孤身一人，還真想不出有什麽遺言可說的。”

  那男人看了陸平安一眼，問道：“他是誰？”

  聞言，程芳似乎想到了什麽，說道：“他是一個剛加入寒英閣的新人，目前隻殺了姚永貴。除了報仇那件事外，如果你真要讓我說遺言的話，那就是……幫助他退出寒英閣。”

  這在常人看來，幾乎不可能的事情，那男人卻想都沒想，道：“沒問題，我可以幫你辦到。”

  陸平安愣了下，道：“等等，你們這就幫我決定了？話說，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那男人亮出一塊金色牌子，正色道：“我叫羅義，是飛魚衛的副統領，而她是我們安排進寒英閣的細作，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聽聞此言，陸平安不禁大吃一驚，目瞪口呆。

  鼎鼎大名的飛魚衛，陸平安當然是早有耳聞，那是一個直屬於滄梧國皇帝的特權機構。

  除了是皇帝的近身侍衛之外，還負責一些特殊案件的巡查緝捕，即便是朝中大臣，都能調查審問。

  而更讓陸平安驚訝的是，沒想到程芳居然是一個臥底！

  陸平安這才真正明白，難怪她想要勸他退出，難怪她之前想要救他……

  她本身就不是寒英閣的人，又怎麽願意看到別人墮入黑暗？

  程芳道：“你剛才問我的那些問題，應該就不用我再回答了吧？”

  陸平安再看向程芳時，感覺她整個人好像變得高大光明了許多，點頭道：“不用，我都明白了。”

  羅義說道：“你現在才剛加入不久，也沒有背負太多命案，若想要離開，我確實有辦法幫你，但你若是執迷不悟，我也可以放你走，可下次被我遇到，格殺勿論！”

  飛魚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高級捕快，他們要殺寒英閣的人，自然是合情合理，且名正言順的。

  陸平安猶豫了一會，說道：“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我的名字……”

  羅義覺得這話有點莫名其妙，道：“你這什麽意思？”

  “我叫陸平安。”

  羅義和程芳對視了一眼，大感意外，明顯是知道些什麽。

  事實上，陸平安在洛天城，根本沒有半點名氣可言，一般人聽都沒聽說過。

  寒英閣是個殺手組織，他們所下達的追殺令，也隻會在同樣從事陰暗勾當的勢力之間流傳。

  就算有正派的家族和門宗得知，也不會宣揚此事，助長殺手組織的氣焰。

  但以羅義和程芳對寒英閣的了解程度，自然是有所耳聞。

  程芳吃驚的程度，一點也不比陸平安剛才要低，竟然還來了點精神，仿若是回光返照一般。

  “你就是被西北分舵那邊下了追殺令的……宛丘城天才少年，陸平安？”

  陸平安道：“沒錯，這又不是什麽好事，可不會有人來冒名頂替。”

  羅義不解地問道：“既然你和寒英閣有仇，又是個天才少年，前途無量，為什麽要加入他們？”

  事已至此，陸平安坦言道：“我就是想親自查出，除了寒英閣的追殺令之外，到底還有誰想殺我。”

  羅義目光微亮，道：“所以就不惜潛入敵陣，以身犯險？”

  陸平安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一天不揪出幕後指使，就一天沒有安生日子過，不自己查，還能怎麽辦？我去報官，恐怕也沒人能幫得到我吧？”

  程芳道：“你這個刺殺任務，是高層發布的，哪怕是進入了內部，也不太好查，更別說你現在隻是個入門的殺手了。不過，還真想不到，你也是為了調查和報仇才入閣的，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了。”

  陸平安道：“我也沒料到，進來第一個遇到的殺手，會是飛魚衛的人，要不是你現在……我們或許還能好好合作一番。”

  程芳臉色落寞，眼神變得越來越黯淡，道：“對啊，真是太可惜了……”

  羅義見狀臉色一凝，袖子裏的雙手緊握成拳，卻還是沒有表現出什麽情緒。

  旋即，他轉頭對陸平安說道：“既然如此，我有個提議，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接受。”

  陸平安道：“願聞其詳。”

  羅義道：“尋常人遇到被寒英閣盯上的情況，隻會想著躲避，這當然也是人之常情。但你卻選擇了劍走偏鋒，不得不說，你是個大勇之人，所以……我想讓你加入飛魚衛，接替邱小柔，也就是程芳的任務。”

  程芳用最大力氣，抬起了眼皮，心生愕然。

  陸平安略一思索，道：“我不想成為你們的人，但我可以和你們合作，我們各取所需。”

  羅義沒有立刻回答，道：“可以考慮，具體我們之後再議。”

  陸平安看向程芳，道：“但我可以答應你，我會幫你報仇的。”

  程芳道：“可是你連我的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陸平安道：“總會知道的。”

  程芳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動了，道：“謝謝，副統領，也謝謝你。”

  羅義不知何時已是虎目泛紅，喉結上下滾動，像是在強忍著心中的洶湧情緒。

  “是我應該感謝你才對，你為飛魚衛做了那麽多的貢獻，結果卻……小柔，我對不起你。”

  程芳沒有回答，也永遠不會再回答，更不知道有沒有聽完羅義的話，緩緩合上雙眼，就此長眠。

  一陣清風吹過。

  陸平安和羅義兩人，都感覺心裏像是少了些什麽，有了缺憾，又好像多了些什麽，變得沉重。

  片刻後，羅義一揮手，先是用術法將程芳的屍體包裹起來，然後便從儲物袋裏喚出……一副棺材。

  陸平安大感驚奇，道：“你竟然隨身帶著這種東西？”

  羅義一邊沉著臉，將程芳放進去，一邊說道：“我不想這種事情發生，但總會發生，而且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提前備著，省事。”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陸平安品出了無比苦澀的味道。

  除了程芳之外，以前不知還有多少這樣的人，為此而犧牲了生命。

  他們或許是因為各種不同的理由，才走上這條道路的，但他們終究是為了鏟奸除惡，保得一方太平，才失去了一切，陸平安對這樣的一群人，感到由衷敬佩。

  羅義擺弄好，又將棺材收進了儲物袋裏，屍體已是死物，便也能納入其中。

  陸平安忽然問道：“你們飛魚衛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麽？”

  羅義道：“這麽簡單的問題還用問嗎？當然是端掉寒英閣在洛天城的整個分舵，我倒也想徹底滅掉他們，但就連在我們的地盤上，都搞得那麽棘手，其他就更不用想了。”

  陸平安目光一變，道：“原來如此，其實我一開始的想法很簡單，可現在……似乎還能再做點別的。”

  羅義道：“你想加入飛魚衛了？”

  陸平安搖了搖頭，道：“不，我的意思是，我也想端掉他們！”

  此前陸平安隻想著查出那個神秘的雇主，但從沒想過類似的事情。

  因為他目前根本就沒有那個實力，如果能順便殺死幾個高層，就已經是最理想的結果了。

  但如今情況卻有所不同，要是有飛魚衛的話，滅掉寒英閣分舵的可能性，就變得更大了一些。

  羅義很快就猜到了陸平安的想法，道：“你和寒英閣有大仇，於是就想借我們的力量來除掉他們？”

  陸平安道：“我之前說了，我們可以合作，我當內應，你們在必要的時候出手，然後一起完成同一個目標，有什麽不好？”

  羅義道：“這件事涉及到各項機密，但你始終不肯成為我們飛魚衛的人，讓我怎麽去相信你？說句不好聽的，我們還有幾個很不錯的細作在寒英閣裏，那我為什麽要和你一個外人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