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3章 關鍵
作者:狂風徐徐      更新:2021-04-15 07:13      字數:2221
  聊了好一陣兒,裕王無奈的發現,張四維和張居正是兩隻鵪鶉,高拱偶爾開口幾句……而錢淵隻以沉默相對。

  錢淵也很無奈啊,你老子是讓我來懟人的,不是來上演將相和的。

  沒滋沒味的一頓飯吃完,裕王回了後院,繼續耕耘……隻有一個兒子,有點不保險啊。

  而高拱、錢淵四人去了側廳,終於可以聊聊正事了。

  和錢淵想象的完全不同,高拱沒有提起那些齷蹉事,直截了當的開始描繪日後藍圖,張居正、張四維在一旁不停補充細節。

  一條鞭法……錢淵笑著頷首,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一條鞭法都勢在必行,稅製的改革對普通民眾來說是有陣痛的,但對於國家財政來說是有極大好處的。

  後世將一條鞭法和張居正相掛鉤,但實際上這一稅製的創立者是嘉靖初年的內閣首輔桂萼,數十年來陸續在各地試行,高拱將此作為他日後改革的重點。

  “一畝官田七鬥收,先將六鬥送皇州,止留一鬥完婚嫁,愁得人來好白頭。”張居正歎道:“無論如何,引入紅薯、洋芋,展才此舉堪稱功德無量。”

  “一旦改行一條鞭法,不看種植是桑是稻,隻以畝折算繳納。”高拱點頭道:“紅薯、洋芋至少能飽腹,春荒之際能活萬民。”

  “如今還好,但時日一長也難說。”錢淵搖搖頭,“一旦紅薯、洋芋遍及天下,隻怕價比米麵要賤的多……畢竟物以稀為貴,就算畝產二十石……按畝折算繳納稅銀,隻怕全都賣了都未必夠。”

  這是個穿越者很容易看到,但這個時代的人很難看穿的一點……在中國幾千年的曆史中,在農業產物這個分類裏,紅薯、洋芋算得上是大殺器了,清朝人口暴漲很大程度就是這個原因。

  看這三人都默然無語,錢淵靠在椅背上,繼續說:“以叔大兄適才所言,罷裏長、糧長,以縣中官吏為主,征收稅銀入庫,但縣中官吏大都是地頭蛇,靠得住嗎?”

  張四維在心裏歎息,他家就是個典型,明麵上行商為生,沒什麽田產……但實際上家中良田一眼都望不到邊,如若行一條鞭法,可以肯定的說,張家是不會為這些田畝繳納稅銀的,別說縣城了,就是府裏、省裏,張家都有的是關係。

  “刷新吏治。”張居正輕聲道:“本朝有京察、外察,但往往浮於表麵,甚至淪為政爭,若能以六科、都察院為首,立限考事、以事責人,有功則賞,有過即貶……”

  說到這,張四維忍不住了,“吏部何能忍?”

  錢淵微微點頭,這就是張居正後來施行的考成法,其中的重點在於,完善官員考評機製,改變了以往僅僅以吏部考功司來運作的模式……這等於說,剝奪了吏部相當大的一部分職權。

  吏部天官是外朝唯一能和閣臣甚至首輔相提並論的人物,無論誰擔任吏部天官,隻怕都難以忍受這樣的結果。

  “若無大魄力,何以破局?!”張居正毅然道:“他日,叔大願為天官。”

  高拱眼中閃過激讚神色,考成法他早就聽張居正細細說了好幾次,以內閣控製六科,以六科控製六部,從而強有力的控製從朝中到地方各級官府,這會讓內閣的勢力攀至頂峰……這對於高拱來說,是求之不得的美味佳肴。

  看三人都轉頭看來,錢淵懶懶道:“說的輕巧,且問你,某縣有田畝若幹,年征收稅銀若幹,最終僅半數,如何處置?”

  “按比例,或罰薪,或降級,或革職。”張居正毫不猶豫。

  “但縣有大戶,三代五進士,田畝不上魚鱗。”錢淵兩手一攤,“調個心狠手辣,不怕得罪人的過去?”

  “雲貴、四川那邊就不提了,太亂。”錢淵哼了聲,“山西、陝西那邊也不好辦,多有軍戶,繳納稅銀最多的也就是湖廣、兩浙、福建、廣東、山東、南直隸等地。”

  “數數看,哪個府洲沒有這等大戶?”

  “三代五進士有點少啊,但一族兩進士……哪個府洲沒有?”

  “要不要數數看,紹興府有多少進士?”

  “一家家鏟過去?”

  “好,就算你張叔大不怕得罪人。”錢淵玩味笑道:“但天下有幾個張叔大呢?”

  “最有可能的結果是什麽?”

  “內閣立限考事,地方官員懼怕以事責人,無奈將本應大戶繳納的稅銀,巧立名目,轉到平民頭上。”

  “自天順年間起,東南各府就拖延稅賦,如今已蔚然大觀,原本今年繳納不成,秋收補之,一旦行考成法,隻怕多見或賣兒賣女,或低價售田。”

  高拱和張居正都不吭聲了,在心裏模擬了下,他們不得不承認,這種事非常有可能發生。

  張四維猶豫了下,開口道:“關鍵還是土地不均。”

  錢淵偏頭瞥了眼,這貨有點嫩啊,你以為那兩位心裏沒數?

  說到底是個死結,土地這個封建時代最重要,不可替代的生產資源。

  農業國家,土地永遠是最重要的是,這一點錢淵知道自己改變不了……開玩笑,一人之力逆數千年潮流,死的屍骨不存也沒鳥用。

  錢淵也不準備改變太多,隻希望在如今,這個可能轉變的點上,輕輕轉一轉方向盤,讓這輛車向著其他方向。

  前方可能依舊黑暗,但黑暗和黑暗也是不同的,至少不會比原時空更加黑暗。

  長時間的沉默,高拱依舊一言不發。

  張居正有些失望,而錢淵在心裏回憶……高拱對行一條鞭法很重視,但最終曆史功績卻都在張居正身上。

  毫無疑問,無論什麽原因,曆史上的高拱並沒有進行清查天下田畝……這個對行一條鞭法最有推動力,但同時也最得罪人的一條改革。

  很多事情,歸根到底還是要看人。

  高拱有高拱的選擇,張居正有張居正的膽氣……錢淵不好說誰優誰劣。

  但錢淵希望張居正有著其他的選擇,六年前在杭州,在寧波,錢淵帶著這樣的希翼向張居正灌輸了太多太多……

  終於有一刻,張居正的視線在空中和錢淵相撞。

  “海貿?”

  錢淵含笑道:“準確的說,是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