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章 就在這個夜晚
作者:狂風徐徐      更新:2020-11-25 07:11      字數:2617
  簡單的道理,嘉靖帝想得到,徐階也想得到。

  這是徐階最不想看到的局麵,錢淵和嚴黨聯手。

  事實上,這不是第一次了,早在錢淵還未中進士遠在東南的時候,和張經、李天寵格格不入,卻和趙文華、胡宗憲打得火熱,最終上京攪動風雲,奠定了胡宗憲在東南的地位。

  送出去的孫女,徐階早就不在乎了,看的清清楚楚,一個孫女難以籠絡錢淵……說的再不客氣點,如果錢淵願意投入徐階門下,或者向徐階靠攏,孫女婿如何比得上女婿呢?

  徐階有點喪氣,已經幾次交代,將目標對準胡宗憲,不要去招惹錢淵那個馬蜂窩……隻不過略略提到寧波稅銀賬目而已。

  看上去以錢淵、徐渭為首的隨園士子被罵得挺慘,但徐階並不認為隨園會吃虧……他剛剛得到消息,寧波府衙撥銀五萬兩,戶部於北地采買糧食以濟遼東鎮。

  事情都攤開了,方鈍也不在乎,消息很快就散播開了,徐階都知道除了送往遼東、大同、薊門的軍餉錢糧之外,戶部太倉庫尚有存銀數萬兩……大都是寧波府押送入京的。

  徐階很難相信,不過大半年的光景,從無到有,居然能斂財數十萬兩白銀……但又不得不信。

  徐階覺得,自己已經足夠高估那位孫女婿了,沒想到還是低估了。

  書房裏安安靜靜,但徐階耳邊亂糟糟的一片,他已經無力去掌控科道言官的輿論走向了,他從西苑回府後,居然還有幾個門生前來拜訪……畢竟錢淵是徐階孫女婿嘛,懂規矩,彈劾前要來打個招呼。

  此時此刻的張居正,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如今京中,除去知曉內情的徐渭和嘉靖帝,隱隱猜到幾分的嚴世蕃,看的最清楚的就是他了。

  畢竟曾經是誌同道合的知己好友,又曾經在杭州城聽過錢淵很多很多關於海貿的觀點,又對錢淵其人手段有著足夠的了解,張居正很快判斷出,引火燒身,是錢淵刻意為之的。

  “如何了?”已經有點顯腹的徐氏緩步走進書房,身後丫鬟端著兩碗燕窩羹放在桌上。

  看丫鬟出門,張居正才輕聲道:“近半科道言官彈劾隨園,明日可能更甚。”

  徐氏微微蹙眉,“劫掠商船,殺人越貨,勾結倭寇,是真是假?”

  張居正歎了口氣,“無論是真是假,嶽父此番算計已然落空。”

  看妻子一臉疑惑,張居正詳加解釋道:“原本隻是想在寧波稅銀賬目上做些文章,試探一二,再繼大洲公即將送入京中的奏折……大洲公彈劾胡宗憲剿倭不利,溫州、處州兩府倭患不息,台州府、寧波府倭患再熾……”

  聽到這,徐氏恍然大悟,“剿倭不利,並貪汙軍餉,可能還貪了寧波府稅銀?”

  “不錯,如若順利,胡宗憲即使不去位,也要吃個大虧。”張居正苦笑道:“但這兩日,莫名其妙風向一變,均在彈劾展才違背祖製開海禁通商,並劫掠商船,殺人越貨……此事頗有蹊蹺。”

  頓了頓,張居正重複了遍,“真蹊蹺……今日文長還帶著隨園眾人去六科鬧了一通,展才不在京中,文長是隨園中堅。”

  “殺人越貨……”徐氏喃喃道:“隻怕另有內情。”

  “不錯,很可能另有內情。”張居正低聲道:“刑科給事中吳時來是台州人氏,信誓旦旦作證……但先不論展才之能,以其心性,不至於此。”

  “心性?”徐氏的聲音有點尖銳。

  “東南稱其‘掃帚星’、‘錢砍頭’,四度敗倭砍下首級壘成京觀,此事哄傳天下,均道展才殺性太重。”張居正搖搖頭,“但其人行霹靂手段,卻有慈悲心腸……”

  “慈悲心腸?”徐氏的聲音不僅尖銳,已經有些顫抖了。

  張居正腦子正在高速運轉,完全沒發現妻子的異樣,低聲道:“當年展才不過一介生員,目睹倭寇荼毒東南,若不是慈悲心腸,如何會單身再赴鬆江襄助雙江公呢?”

  “一介生員,此事與他隻是錦上添花,若敗,卻是一切成空,若無慈悲心腸,如何會有此舉?”

  “嘉靖三十四年,百餘真倭穿插數千裏,由徽州府北上攻南京,沿途燒殺搶掠,無數村落被焚……如今卻大都重建,便是展才私下出銀。”

  “當年,他就連殺父殺兄的仇家都不肯斷其香火,如何做得出這等事?”

  那是張居正和錢淵相交的關鍵點,當年在杭州城,張居正親眼目睹錢淵如何玩弄人心,將金宏、張四維掃落塵埃,但他也看到錢淵放過了金宏的幼子,並沒有趕盡殺絕。

  張居正可能是這個時代最出色的政治家,但絕對是個直男,他深深惋惜於和錢淵的斷交,他深深遺憾不能和錢淵攜手共進……卻完全沒發現身邊妻子咬得嘴唇都出了血。

  徐氏如何不恨啊?

  張居正都將錢淵捧上天了,越是讚譽,徐氏越是心如蛇噬。

  “不知此番變動,是展才主持還是文長……”張居正喃喃道:“不過展才必有後手……如有後手,現在應該差不多了。”

  長時間沉默後,張居正側頭看了眼,徐氏眼中頗有迷茫之色……張居正神色一緊,感覺頭巾有點綠。

  張居正的判斷很正確,如有後手,現在應該差不多了。

  就在這個夜晚。

  寧波府,空中懸著明月,皎潔的月光投在江麵上,沉重的劃槳聲、低低的呼喝聲不時響起,時不時還傳來兵器撞擊的銳響。

  不能再等了,雖然在附近的寧海、定海又鬧出倭寇來襲的戲碼,但位於象山島的楊文所部已然啟程回鎮海。

  如楊文所部抵達鎮海,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了。

  楊文身為遊擊將軍,麾下兩千兵丁,其中半數都是參加過上虞大戰的老兵,這一年來多次出戰,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已然是名聲大噪。

  數十艘船隻隱藏在奉化江邊的小漁村中,悄悄啟程揚帆劃槳,迅速通過鄞江,直入甬江。

  船上有攜帶兵刃的八百青壯,鎮海縣附近還有數股被重金募來的盜匪、小股海盜,一旦事成……周複相信,鎮海必為焦土。

  順江而下,又恰巧順風,船隻輕盈的在江上航行,高懸頭頂的明月突然躲進了厚厚的雲層,似乎不想目睹接下來的慘狀。

  吳誌抬頭看了眼,低笑道:“運氣不錯,隻要能掩至碼頭,就有六成把握了!”

  周複緊緊握住手中刀柄,看著遠處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海船,按規矩,這些海船夜間不允許停靠在交易的碼頭上……空空如也的碼頭,給出了足夠的空間和時間。

  隻要成功登上碼頭,立即能點燃碼頭左右數百件房屋,火勢一起,埋伏在左右的海盜、盜匪就會撲來,對麵金雞山的那些海商……或者倭寇很難忍住這種近在咫尺的誘惑。

  “打出燈籠。”

  船隻緩緩停下,兩盞燈籠打出後,一艘小船迅速靠了過來,周複直接跳到小船上,片刻後爬回大船,點頭道:“錢淵就在侯濤山中。”

  吳誌聲音有些顫抖,“不在威遠城?”

  “不在。”周複低聲道:“使人買通了錢家一個仆婦,將其獨子掠走,黃昏時送出的消息。”

  吳誌深深吸了口氣,帶著點腥味的潮濕海風迎麵撲來,他高聲呼道:“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