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煙柱
作者:狂風徐徐      更新:2020-11-14 07:10      字數:2679
  “啪!”

  “啪!”

  “啪!”

  單調但清脆的聲音在巡撫衙門裏響起,周圍被逼著來觀刑的佐官、小吏、文員個個麵無人色,膽戰心驚。

  在他們看來,持續了兩個多月的隱忍後,新任浙江巡撫趙貞吉終於開始本性畢露……真不是個好上司啊!

  隻不過貪一點,隻不過收個門包,隻不過占了點便宜,居然一個個被拉出來打板子……這種上司誰想要?

  而趙貞吉雖然不像吳百朋那般能文武雙全到能領兵上陣,但南下也帶了兩三百的官兵,為首的是南京振武營的一個把總,趙貞吉使喚起來頗為得力。

  王把總麵無表情的又念出幾個名字,如狼似虎的士卒從圍觀人群中又拉出了四個小吏文員,單調的板子聲又響起了。

  圍觀人群一臉絕望,這日子沒法過了……更有人回頭看向正堂,您老將下屬全都拉出來打板子,難道也不想過了?

  在這個時代,正印官是一把手,但沒有那些小吏文員,權柄能延伸出城就不錯了,運氣不好或能力弱的,在衙門裏說話都不頂用。

  但事情還沒結束呢,好久之後,單調的板子聲終於停了,黃師爺笑吟吟的走出來,低聲說了幾句什麽,那些佐官、小吏兩條腿都站不穩了,有的已經跪下來向著正堂方向磕頭。

  可惜沒鳥用,王把總帶著士卒將這般人全都掃地出門。

  黃師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和王把總打了個招呼後緩緩踱步回了正堂,“東翁,都趕回去了。”

  “那邊盯緊了,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要脫鉤。”

  “是。”黃師爺低聲道:“王把總為人精細,已經派了人進客棧查探過,二十來人,口音有點雜,但有一半是徽州口音。”

  趙貞吉滿意的點點頭,又可:“都清理幹淨了?”

  “難說,或許雜役、仆婦也可能泄露消息。”

  “全都趕出去。”趙貞吉揮揮手,“從南京陸陸續續調來的人手充足。”

  “是。”黃師爺躬身一禮。

  在正常衙門中,趙貞吉這一舉是壞了規矩的,換個府衙、縣衙,六房的小吏一起上告,正印官的位置都坐不穩。

  但在巡撫衙門內,這一舉不算壞了規矩。

  嘉靖二十七年第一任浙江巡撫朱紈,是從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府衙、縣衙各處抽調文員小吏組建巡撫衙門的。

  後朱紈自殺身亡,罷設浙江巡撫,那些小吏文員都回了原本的位置,嘉靖三十一年王民應再任浙江巡撫,也是從各個機構中抽調人員的。

  再之後的彭黯、屠大山、李天寵沿用,但胡宗憲本是從杭州知府升任浙江巡撫的,用很多府衙文員替換了原巡撫衙門的人手,之後的吳百朋並沒有異議。

  但趙貞吉是難以容忍的,身邊說不定都是胡宗憲的眼線……事實上的確如此,巡撫衙門這邊剛開始查賬,胡宗憲就去了處州前線督戰了。

  反正將這些人趕回去,也是回了布政使司、府衙、縣衙,不算趕盡殺絕,換一批南京那邊的人手,也不用給個正式職位,頂用就行。

  當然,最關鍵的是能保密。

  天色已暗,正堂內隻點了一盞燭火,黃師爺借著陰暗的光線看去,趙貞吉的臉龐若隱若現。

  半響後,黃師爺低聲勸道:“東翁,入浙兩月,如此冒險,是不是再斟酌一二?”

  好一會兒後,趙貞吉長身而起,“把王把總叫來。”

  ……

  距離巡撫衙門隻有三四裏外的客棧裏,酒足飯飽的汪直正懶洋洋的剔著牙,“沒想到錢塘也有徽州館子,味道還錯。”

  “畢竟錢塘江直通新安江嘛。”旁邊一個小夥子笑著說:“叔公,這次可是預付了好大一筆銀子,再過一個多月,那些茶商不送來怎麽辦?”

  旁邊一個漢子笑罵道:“敢黑老船主的銀子,也不看看自己脖子夠不夠硬!”

  “哎,都鄉裏鄉親的。”汪直揮揮手笑道:“也不過幾百兩銀子……再說了,咱徽商講的就是個信,他們若是毀諾,那就是壞了名聲,別說我了,就是鄉裏也繞不了他們。”

  “對了,滶兒呢?”汪直看看左右,“今兒就沒見著人,讓他擇地建個貨棧,這點小事拖了兩天了!”

  汪直所說的滶兒指的是其義子毛海峰,他拜汪直為義父後還有個名字,王滶。

  小夥子嘿嘿笑道:“滶哥昨兒晚上就沒回來。”

  “今早我倒是見了一麵,那眼圈黑的……”漢子撇嘴道:“都說表子無情……居然還想著給那女子贖身。”

  汪直歎了口氣,隨即發狠道:“回頭就給他說房媳婦,天天去那地方……是能娶媳婦還是能生個兒子?!”

  “老船主,不過說起來杭州真比鎮海合適。”漢子嘖嘖道:“這兩天集市,外地來的商賈多如牛毛,而且也靠海,錢塘江直接入海……”

  “想瞎了你!”汪直罵道:“去年這時候咱們頭上還扣著倭寇的帽子呢,官府放心咱們在杭州設市通商?”

  “要不去找那錢展才可可?”

  汪直都懶得搭理手下了,去年第一次見麵,那錢砍頭就把話說死了,商市管轄,通商之地,全都在官府……準確的說是在他錢砍頭的手裏。

  瀝港太遠,杭州太險,設在鎮海,還在山頂修了個威遠城。

  威遠城去年已然竣工,耗時五個月,比預計工期多了兩個月,城周長兩百六十丈,高兩丈半,厚一丈,設雉堞、垛口近兩百個,辟東西二門,各設鐵炮三門。

  一想到這事兒,汪直就心塞……那六門懸於頭頂的鐵炮還是他買來的,姓錢的連銀子都不肯給!

  就在這時候,一陣騷亂喧嘩聲傳來,牆壁被撞的聲聲作響,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幹什麽的?!”

  汪直寒毛直豎,猛地跳起來,他聽見了利刃出鞘的聲響,隨之而來的是淒厲的慘呼聲。

  常年亡命海上,汪直不是那等猶豫不決的人物,第一時間推開窗戶就要往下挑,但一隻手猛地拽住了他。

  “叔公,下麵……”

  汪直定睛細看,一員身穿軟甲的將領正仰頭看來,身後是排列整齊的士卒,手中的刀槍在月光中反襯出寒光。

  “叔公,怎麽辦……”

  外間的廝殺聲已經越來越輕了,汪直咬著牙搶到桌前,雙手拿起蠟燭!

  三刻鍾後,並沒有被綁起的汪直麵色慘淡的走出客棧,二十多個隨從大都帶傷,被綁得嚴嚴實實塞進了馬車。

  在他們身後,是正熊熊燃燒的客棧,還好今日三四百兵丁齊聚,杭州多有水井,很快將其撲滅。

  不遠處得馬車裏,黃師爺掀下車簾看了看,回頭仔細打量了幾眼汪直,嘖嘖兩聲,“倒不是個凡人,生死之際能想得到死裏求生,若不是人手充足,險些被五峰船主突出重圍。”

  汪直看了眼廢墟上升騰的煙柱,在皎潔月光照耀下頗為顯目,他略略放心了點,閉上眼睛一聲不吭。

  兩三裏外,正在費勁係腰帶的毛海峰目瞪口呆看著不遠處升騰的煙柱,手一鬆……登時胯下一陣冰涼。

  呃,毛海峰左臂當年被徐海劈斷,一隻手係腰帶不太利索,這下手一鬆,兩條褲腿登時鬆鬆垮垮落到腳跟處。

  毛海峰一把拉起褲子,右手摁著腰帶,轉身進了一條小巷。

  兩刻鍾後,毛海峰遙遙看著護衛在巡撫衙門外的兵丁,心頭的怒火越來越盛,好一會兒後,他一扭頭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