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 取死之道
作者:狂風徐徐      更新:2020-11-01 17:29      字數:2420
  寧波府的府治是鄞縣,但自從唐順之調任寧波知府後,雖然府治不變,但府衙一直設在鎮海縣。

  好吧,事實上,唐順之這幾個月來,還沒回過鄞縣,隻讓其他官員暫代職責,也沒接受前任知府留下的幕僚,甚至都沒調府衙六房的文員、吏員來鎮海。

  位於鎮海縣的臨時府衙主持通商大事,而唐順之這個擰巴的老頭,也沒調用鎮海縣衙的小吏,而是通過自己的人脈召來大批人手,也通過錢淵調集來部分人手,其中有兩個因傷退出的錢家護衛,還有幾個吏部致仕的十三清吏司的文員、小吏。

  唐順之本人清廉如水,但也懂的水至清無魚的道理,並不禁下屬的灰色收入,當然了,這和如今通商諸事不多,都要他本人點頭的緣故。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雖然府衙諸人全都是外人,但有的消息還是能透出來的。

  在汪直公然拜訪錢宅的第二天,周複立即灑出大筆的銀子,終於得到了一些消息。

  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中,周複心情煩悶的揮手讓下人退下。

  “今天又多了好幾家。”周複疲憊的坐下,揉著眉心道:“鄞縣劉舉人也上了黑名單,另外還有三四家。”

  在座的還有三人,周複的弟弟周豐,餘姚張家的張普,鬆浦趙家的趙四方,三家都是依附奉化吳家的海商。

  趙四方就低聲說:“剛聽聞,慈溪袁家、趙家也倒黴了?”

  “這事兒我知道。”周豐苦笑道:“昨日袁家找了趙家,邀錢展才赴宴說合,嘖嘖,好吧,不僅沒成,趙家也被拉下水了!”

  “嗯。”周複點點頭,“但咱們不能和他們比……錢展才在京中根腳深,誰知道是不是京中有事。”

  “一個翰林侍讀學士,一個工部尚書……都不在他眼裏,何況我們這些土貨?!”張普冷道:“看來是真沒辦法了。”

  “倒是聽到個消息。”趙四方猶豫了下才說:“好像唐知府因咱們聚攏貨物不滿……”

  這話說的比較婉轉,實際上,這幾家都不是什麽好鳥,收貨自然用的都是些陰損手段,就在兩個多月前,還在碼頭因為棉布鬧出一條人命。

  實際上,這正是最初錢淵提議,唐順之勉強點頭的理由,這幾家海商收集貨物預備出海無妨,但聚攏貨物意欲定價,這是無論錢淵還是唐順之都無法接受的。

  將海關控製在自己手裏而不是由汪直在掌控,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在於定價權。

  “不用想了,剛剛探得消息,錢家八成在海貿也插了一手。”周複低聲道:“早聞錢展才和汪五峰和睦,沒想到……”

  錢淵和汪直關係不錯,這是很多人都看得到的,兩個人也並不避諱此事。

  “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周豐苦笑道:“錢展才以擊倭聞名天下……難道汪五峰竟然不算倭寇?”

  到現在已經將近三個月了,這八家的船隊還是被府衙拒絕出海,而且有正當理由……都沒正式的出海律法,理由正不正當,自然是唐順之一口斷定的。

  錢淵起意邀汪直上門,主要目的在於父親和大哥,但也順帶著刺激了下周家。

  汪直的拜會給了周複沉重一擊,讓他不得不想到最殘酷的可能……錢淵和汪直不是普通關係,而是同盟,甚至錢淵和當年沿海不少官員一樣,在汪直的生意中是有利益分成的。

  在這種情況下,很可能是汪直借錢淵出手,將他們這些當年依附吳家,和汪直一脈不合的海商排斥在外。

  如果是這樣,周家幾乎沒有可能打通關節,錢淵那個王八蛋收了多少銀子,連宅子都收了,到現在也沒個準話,而唐順之……更不好打交道,人家連銀子都不肯收!

  想到這,周複、周豐兩兄弟長籲短歎,愁眉不展。

  和大部分借助海貿一躍而起的大戶一樣,周家出身不算好,周複的爺爺隻不過是個漁民,生了九個兒子,活到成年的隻有兩個。

  其實從明初開始,走私在寧波府就屢禁不止,周複的父親在走投無路,不玩命隻能餓死的情況下投身海貿,雖然賺了些銀子養家,但也不過隻是個夥計。

  但周家真正成為大戶,還是在周複手上完成的,嘉靖二十五年,當時才二十多歲的周複因好勇鬥狠聚攏起一批人手,用各種手段搶來三艘海船,冒險出海販貨,隻兩次,就闖下一片基業。

  之後朱紈禁海,捕殺海商,周家僥幸逃過一劫,在朱紈自殺之後,周複有意在雙嶼重設商市,結果因此和在瀝港自立門戶的汪直起隙。

  付出三條人命代價後,周複選擇了退縮,並依附於擁有大量海船的奉化吳家。

  吳家是世代從象山港一帶走私出海,勢力不小,當然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和麾下數以千計的五峰船主抗衡。

  和周複一樣依附吳家的還有不少,大都是近十幾年因海貿興起的家族,此次東南選鎮海侯濤山通商,已經偃旗息鼓好些年的這些海商無不蠢蠢欲動。

  “汪五峰,汪五峰!”周複咬牙切齒,如今通商數月,這廝居然使手段讓自己這些當年敵家至今沒有一艘船出海。

  呃,這就叫,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汪直要聽見這句話,得氣得吐血,笑的直打跌……當時錢展才那廝提出的第一個條件就是,通商必掌控於官府手中,你汪五峰想都別想!

  “怎麽辦?”周豐急的滿臉通紅,“壓在倉裏的貨太多了,如果就在寧波府往外丟,前前後後至少要損失三成!”

  早在六月,汪直剛剛從瀝港親身赴鎮海,周家、趙家、張家這些當年的同盟就開始增設人手,重新組織商業網絡,而且聯成一個整體,同進同退。

  雖然用了不少陰損手段,但也花費了大批銀子,之前幾年,每一家都是在吃老本,而且還被逼著捐銀抗倭,壓箱底的銀子被壓在貨物上,結果船隻幾個月都沒能出海,這讓他們實在無法承受。

  趙四方試探問:“去奉化?”

  “不去奉化怎麽辦?”張普無奈道:“咱們手上的海船都是在府衙登記過的,就算借給別人,也出不了海……總不能走杭州,再到嘉興那邊出海吧?”

  “不可能!”周複搖頭道:“其他地方出海……這幾個月有過先例,乍浦、海鹽還有台州的寧海、太平等處都被官軍扣下了,能輕鬆出海的隻有兩處,一是鬆江,二是象山。”

  “那隻能走象山港了。”

  此時此刻,府衙內,唐順之看著對麵泰然自若的錢淵,問出同樣的問題。

  “你是逼他們出海?”

  “是。”

  “你到底想做什麽?”

  錢淵抬起頭,目光冷若冰霜,銳似利劍,“他們有取死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