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重逢
作者:狂風徐徐      更新:2020-07-17 09:31      字數:2475
  黃岩縣可能是全台州府……不,應該是全浙江省,全東南最慘的一個縣,也是在延綿已有數年的大戰中最早淪陷的一個縣。

  早在嘉靖三十一年,數千倭寇襲台州,黃岩淪陷,雖然倭寇沒有大肆殺戮……他們也懂韭菜要一茬一茬的割,但大量百姓淪為流民,人口急降,田地荒蕪。

  這種情況一致持續到嘉靖三十三年,在此之前,因為倭寇每次攻台州,目標都是附郭縣臨海,每次都會經過黃岩……最重要的是,他們需要先攻克位處黃岩縣西麵的海門衛。

  直到嘉靖三十三年,譚綸編練新軍,兩次於黃岩、海門挫敵,之後戚繼光領義烏兵任寧紹台參將,幾度敗倭,先後於黃岩縣南北選桃渚、新河建鎮拱衛,倭寇終於放過了飽受蹂躪的黃岩縣,轉而向南邊的太平縣,北邊的寧海、昌國衛,黃岩縣這才漸漸恢複生機。

  台州多山,官道不平整,夜間難以縱馬,一個不小心摔折腿都是輕的,錢淵不得已在水驛暫歇,向小吏盤問好久,不禁在心裏琢磨,母親選擇落腳黃岩到底是誰慫恿的……這個選擇非深知內情者不能為。

  台州府六縣,除了附郭臨海縣之外,相對安全的隻有仙居縣,剩下的四個縣……母親偏偏選擇了暫時沒有危險,倭寇不會來犯的黃岩。

  輾轉難眠半夜,第二日天蒙蒙亮,錢淵就啟程由靈江直下,轉入永寧江抵達黃岩。

  城西側的一條巷子口,幾個婦人婆子坐在樹蔭下,一邊納鞋底一邊七嘴八舌的聊著。

  一個身材高瘦的年輕人堆著不自然的笑容湊過去,婦人們都警惕起來,但隨著年輕人的本地話,很快笑聲就傳開了。

  遠處的錢淵看著這一幕,沒話找話道:“記得曾公就是黃岩人。”

  “倉頭街曾家巷。”王義輕聲答道:“曾公十二歲落籍江都,所以進士錄上是江都人,但曾公一直自認台州黃岩人。”

  錢淵點點頭,“那蘇家是江都人還是黃岩人?”

  王義對當年的內情非常清楚,立即答道:“黃岩人。”

  曾銑當年獲罪,其中一個關鍵人物就是同鄉商人蘇綱,此人長女是夏言的繼妻,後來夏言、曾銑被殺,兩家人分別被流放漢中、廣西,蘇綱也被流放陝西。

  回頭看了眼王義,錢淵低聲道:“放心吧,我已經遣人去了。”

  等到裕王登基,曾銑、夏言雪冤之時,兩家人如果都死絕了,那就沒意思了,早在三月份,錢淵就遣人往廣西,後來隨園士子陸一鵬選官廣西縣令,錢淵也托他照料。

  兩人還在各自想著心事,楊文已經回來了。

  “少爺,那宅子光是今年就轉了兩手。”楊文低聲稟報道:“縣衙那邊契書上填的是趙七三的名字。”

  趙七三是錢家的佃戶子,最早一批隨錢淵第一次赴杭,後來一直在食園做門房,手腳勤快,老實忠厚,老婆在後院做管事。

  “聽人說起還有兩個缺胳膊少腿的,應該是在徽州府、寧國府受傷的護衛。”楊文繼續說:“搬遷來已經一個多月了,大門緊閉,除了采買基本看不到人出入。”

  柳樹下,錢淵伸手抓住垂下的柳枝,細細搓了搓,沉聲道:“走吧。”

  剛剛敲開大門,門房裏的趙七三噗通一下跪下來,一臉的驚喜,“少爺,少爺終於來了,小人往京中送了信……”

  一旁還有個缺了條胳膊的門房也單膝跪下,一臉的慚愧,“少爺,老夫人執意遷居黃岩,小人攔不住,知道少爺南下後,讓人守在杭州食園……”

  錢淵一手拎著馬鞭,輕輕甩了甩,喝道:“起來,從頭到尾說。”

  趙七三哆嗦著起身,想了想才說:“聽聞少爺要成婚,老夫人和小姐都欣喜的很,還把王頭叫去商量送聘禮入京,但就在即將啟程的時候……”

  宅子不大,前後兩進,門房裏的響動很快傳到了後院。

  “什麽?這麽快!”譚氏一臉的驚慌,“淵兒這麽快就來了,都不提前說一聲……這這這,怎麽辦?”

  “母親……”才二十多歲就守寡的黃氏更是慌張,“要不……我帶著出去躲躲?”

  “別慌,別慌!”小妹是最鎮定的,“就按之前說的辦,哥哥雖然嘴巴毒,但心地好,杭州城裏誰不說哥哥是善人,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

  讓小妹意外的是,母親和大嫂更慌了。

  耳熟又久違的聲音在小妹耳邊響起,“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這話說的不錯,但你是從哪兒聽說,你哥哥我嘴巴毒的?”

  小妹呆滯的轉頭看著錢淵,支支吾吾慌慌張張的說不出話來,那模樣不比後麵那兩個給她鼓氣的強多少。

  錢淵摸了摸小妹的發髻,溫和一笑,上前幾步邁過門檻,一掀長衫下擺跪在地上,“不孝子拜見母親。”

  “淵兒,淵兒,快起來,快起來。”譚氏眼神躲閃,隻顧著拉著錢淵起來,“連蒲團都沒有。”

  錢淵笑著起身扶著譚氏坐下,“母親無暇入京,兒子擔心母親身子不適,急急南下,現在才鬆了口氣。”

  似乎沒有發現屋內有些僵硬的氣氛,三個女人驚慌失措的表情,錢淵隻細細向母親訴說那日十多個新科進士為儐相迎娶小七的盛景,訴說京中隨園的布局擺設,叔父叔母的殷切關懷……

  譚氏是個心裏沒城府的,但曆經這些事後,小妹和黃氏都長進了很多,對視一眼隻能苦笑。

  自從三年多前錢淵孤身赴杭,再之後幾番大戰名聲鵲起,陸續遷居杭州、徽州,聲威日重,家中諸事都是錢淵做主,明明知道不對勁卻不出口詢問,這讓小妹和黃氏提心吊膽卻又不敢開口。

  錢淵從頭到尾都沒有去問譚氏,為什麽之前會試之前說好入京卻反悔,為什麽之前殿試後準備成親卻又臨時變卦沒有上京,甚至沒有說起食園裏那些狗皮膏藥一般的族人,沒有問起為什麽遷居台州,還選在黃岩落腳。

  這時候,突然有哭嚎聲在外院響起,譚氏一個激靈,聽出這是門房趙七三的聲音。

  “沒什麽,這廝守衛不力,隻打幾棍已經是輕的了。”錢淵笑道:“如若母親、小妹和大嫂有失,或者正在戰時,立斬首級。”

  屋內安靜下來,錢淵眼角餘光瞥見大嫂黃氏兩隻手緊緊相握,看上去很是緊張。

  黃氏是嘉靖二十六年嫁入錢家的,生過一個女兒可惜夭折,之後再無所出,但和大哥很是恩愛,至今不肯再嫁。

  錢淵前世下海後雖然一直沒有女朋友,但並不是沒有女人,隨意瞥了眼後忍不住細看了幾眼,不禁心裏嘀咕,這姿容,這氣色……真不像寡婦啊。

  就在這時候,響亮的“哇哇哇”嬰兒啼哭聲在隔壁屋內響起,黃氏猛地跳起來奔去,譚氏和小妹跟在後麵但突然住了腳,回頭看去。

  錢淵神色如常,看上去似乎什麽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