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龍泉
作者:狂風徐徐      更新:2020-07-07 07:27      字數:2830
  五月四日,晴,微風。

  被拉著通宵搓麻的錢淵隻睡下不到一個時辰就被拉起來,在經曆了吃下三個肉粽,四個茶葉蛋,並拒絕敷粉之後,他帶著前所未有的伴郎團出發了。

  錢府和徐府都在城西,這兒是達官貴人、文臣勳貴聚集地,路兩旁的人群大都知道這是哪家和哪家成親。

  徐階如今是內閣次輔,文淵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加少保、太子太師,李時言下獄後,他再次成為朝中僅次於嚴嵩的重臣,也成為大量所謂“清流”心目中抵禦嚴黨的核心人物。

  而錢淵少年英傑之名兩年前就遍傳天下,入京後攪動滿城風雲,朝中風向為之一變,如今又為相府東床快婿,羨煞旁人。

  但對於普通民眾,以及很多普通官員來說,錢淵給他們帶來的更多是兩樣東西。

  “人家好日子,罵什麽!”路旁一個中年人笑著看向同僚,“誰讓你自個兒忍不住。”

  “就是,又不是他讓你去搓麻的。”另一個也笑道,“錢展才倒是看不出有什麽才學,但那酒樓實在是讓人垂誕。”

  “味道是好,但就是太貴!”路人湊合過來,“我那點俸祿,吃個半飽都不夠!”

  “哈哈,看,那是徐文長,在東南好大名聲,據說是錢展才生死之交。”

  “一個榜眼而已,他左邊是狀元諸大綬,右邊是探花陶大臨,嘖嘖,這排場!”

  路邊議論紛紛,錢淵在馬上卻像個僵屍一樣,特麽已經是五月份了,換算下陽曆大概是六月中旬,裏三層外三層的吉服,熱得直冒汗。

  而且身上還掛著玉佩、花穗,要不是錢淵厲聲喝罵,頭上還得插朵花……錢淵無來由的想到前世新拍的那部《水滸傳》的西門慶。

  出門前錢淵還想坐轎子,省的遊街被人圍觀,但叔父叔母和隨園一幹人都不答應,前者是好意,後麵那些貨就未必了……

  就這麽一路遊街遊到徐府門口,這兒錢淵不太熟,就大年初四來過一次,倒是剛剛路過的東西巷熟悉的很。

  大門一開,湧出七八個專職接親、迎親的婆子,大堆大堆的吉祥話聽得錢淵頭昏腦漲,隻能看向一旁的楊文,後者丟出去幾個裝著銀元寶的袋子……結果婆子們興奮的越說越來勁了。

  迎出來站在台階上的徐涉,身邊跟著四五個徐府的幕僚清客,笑吟吟的看著這一幕。

  後麵的事兒,錢淵像個物件似的被人擺弄,這都是事先定好的,一臉笑容的徐階今天請了假坐在主位上,身邊的張氏勉強撐著一張不算太難看的笑臉。

  徐璠老老實實垂手肅立在徐階身旁,徐涉和季氏忙裏忙外招呼著……昨日夜裏,徐階給老婆兒子放了話,擾了今天迎親,那就和錢淵、小七一起上路,回鬆江華亭守老宅去。

  警告張氏,那是怕張氏壞了事,徐四小姐這些天腫著的眼睛就沒消腫過,天天以淚洗麵,要不是可卿她們看的緊,都想拿根銀衩劃花了小七的臉。

  警告徐璠,那是徐階知道這個兒子的本性,也知道錢淵……看似隨和,上至陛下、裕王,下至家裏護衛、普通百姓,都能說得上話,但實則心有傲氣,等閑人難以入眼。

  徐階是真怕兒子擺譜非要錢淵磕個頭,到那時候,錢淵一掀桌子……徐階覺得錢淵真幹得出來這種事。

  來觀禮的人不少,都是徐階的死黨,比如華亭同鄉,都察院左都禦史潘恩,他妻子劉氏正在後院陪著小七。

  錢淵拱手一一行禮,如嘉興陸光祖,張居正都是熟人,還有被錢淵踹了兩次的鄒應龍。

  打起招呼來一時半會兒沒完沒了,都是同僚嘛,而且好些都是熟人,比如諸大綬和陸光祖就挺熟悉,兩人都和歸有光相熟。

  “展才先進去吧。”張居正笑吟吟道:“接上新娘子,一起回隨園,今晚不醉不歸!”

  “那可不行,展才就今晚醉不得!”徐渭拍拍胸脯,“想灌醉展才,先過我這一關!”

  “文長你就別吹牛了,錢家烈酒,你三杯就倒!”

  錢淵團團做了個揖,笑著在徐涉等人陪伴下入了正廳,一進去他先找徐璠的位置……很好,站在徐階的身邊,連個座位都沒有!

  徐璠也是心裏憋得慌啊,特麽我是他嶽父啊,不說他磕個頭,特麽我連個座位都沒有!

  “嶽祖。”錢淵在蒲團上跪下行禮。

  徐階笑著招手示意徐涉挽起錢淵,細細說了幾句,錢淵換了個蒲團直視張氏,跪下行禮,“嶽祖母。”

  張氏那張臉扭曲得都不能看了,原本是嶽母,現在變成嶽祖母了!

  廳內氣氛不太融洽,廳外的氣氛也好不到哪兒去。

  “聽說了,聽說了。”孫鋌一攤手,“就今天早上聽小吏說的,也不知道真假。”

  今日一早,眾人還是要去上班的,午後才迎親,一進衙門就聽到諸多風言風語。

  “難說啊。”吏部考功司郎中陸光祖捋須道:“當年椒山憤而上書,下獄後數年,突然暴病身亡,說不定會故技重施。”

  “據說椒山公在暴斃之前並無患病?”鄒應龍好奇問了句。

  圍攏在一起的隨園士子個個都不吭聲,張居正勉強應道:“王鳳州探視是如此說的……”

  錢淵昨晚給陸炳出的這個主意其實隻是想糊弄糊弄脫身,但陸炳的執行能力實在很強。

  僅僅第二天,朝中就遍傳,當年楊繼盛逆嚴嵩,下獄後病亡,實則被嚴嵩所殺,如今李時言逆嚴嵩,下獄後也必然病亡。

  所謂的輿論壓力有時候是很有用的,當年的楊繼盛隻不過是武選司員外郎,畢竟名聲不顯,但李默卻是吏部天官,正德年間進士,資曆極深,曾得陛下信重,為朝中重臣。

  這兩者是有區別的,說個簡單的,能爬到六部侍郎、尚書級別的,無不是熬了幾十年才熬上去的,就因為逆你嚴嵩,罷官就算了,居然還會被殺,誰不心驚膽戰,兔死狐悲?

  夏言被殺那是和嚴嵩鬥得死去活來,楊繼盛被殺那是膽子太大又名氣小,而李默……至少從明麵上來看,和嚴嵩的政爭還沒到當年夏言的地步,本人又名望極高……於是,僅僅是一個白天,朝中輿論已經轉向了。

  嚴嵩之所以鬥倒李默,依靠的三點,一是嘉靖帝對李默的漸漸滋生的反感,二是和徐階的聯手,三是自己退讓後造成李默獨攬大權的局麵。

  而第三點很大程度上依靠的也是輿論。

  在場的諸多官員,有的懂,有的不懂,懂的人如張居正、徐渭都在心裏猜測,是誰惹起的這番風波。

  徐渭猜測可能是陸炳,畢竟李默是陸炳的老師;而張居正……嘖嘖,居然猜是徐階,如今的張居正雖然投入徐階門下,但還沒接觸到徐階一黨的核心。

  廳內,徐階循循教導了好些話,才笑著揮揮手,“去吧,隻怕都等急了。”

  “嶽祖說的還真沒錯,孫婿的確等急了。”

  看著錢淵出了門,和一幫隨園士子鬧哄哄的往後院去,徐階起身走到廳門處眺望,無論你錢淵做何等選擇,總歸是我徐階的孫婿,老夫日後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手段來籠絡。

  “龍泉?”徐璠在一旁嘀咕道:“怎麽取了這麽個號。”

  適才徐階笑稱賜號,錢淵沒有拒絕,隻隨口提起剛起了個號,“龍泉。”

  所謂龍泉兩字來自於歐冶子鑄劍傳說,後被人寓意為絕世寶劍。

  徐階在心裏琢磨,這個號還挺適合錢淵的,一方麵這些年錢淵如脫鞘寶劍,無往不利,鋒銳之極,另一方麵所謂的龍泉原名龍淵,後唐初避諱李淵改名龍泉,正合了錢淵的名。

  但徐階不知道的是,三日前,錢錚接到喪報,十五日前,前兵部尚書,心學宗師聶豹聶雙江在故鄉永豐亡故。

  聶豹臨終前寫下幾封遺書,其中一封是給錢淵的,為其取號,“龍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