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章 蓋棺定論
作者:狂風徐徐      更新:2020-05-14 19:13      字數:2524
  從還沒走進這座村落開始,疑惑、驚詫種種情緒在來人心中纏繞。

  村東口的大槐樹下,已經幹涸的血跡呈現出詭異的紫紅色,王崇古定睛看了兩眼後抬頭望向村落,鼻子忍不住抽動了下。

  王崇古出身邊塞,對戰事並不陌生,他敏銳的察覺到了村落中那濃濃的血腥味。

  “你確定?”為首的曹邦輔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出村迎接的鍾南咳嗽兩聲,指著大槐樹道:“兩個哨探,我摸過來已經死了……”

  往裏麵走了一段,鍾南停下腳步指著空地,“那倭寇首領就是在這被錢兄弟斬殺……”

  “怎麽斬殺的?”

  “屍首呢?”

  鍾南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隻剩首級,燒了。”

  “燒了?”董邦政一皺眉,覺得有些古怪。

  鍾南沒解釋什麽,也沒再說什麽,悶著頭帶路徑直去了曬穀場。

  當曬穀場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不大的曬穀場被分成兩塊,東麵樹起高高的木架,七八隻胳膊舉著一個被綁著的人抬上去,強行讓其在空中保持坐的姿態,下麵赫然是一根尖銳的木棍。

  被綁著的那人臉上涕淚橫流,瘋狂的扭動身軀,被塞了塊破布的嘴裏嗚嗚嗚喊著什麽。

  但下一刻,嗚嗚嗚的聲音尖銳起來。

  兩根長長的木棍頂在那人的兩股處,讓他不會很快墜落。

  曹邦輔、王崇古和董邦政都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心中寒意大生,這隻怕比腰斬還要痛苦,不比千刀萬剮來的輕鬆。

  他們轉頭看向曬穀場的西麵,錢淵正安之若素的坐在太師椅上,不遠處地上躺著一個臉上血肉模糊的漢子。

  一隻小黑貓喵喵叫著靈活跳過來,沿著錢淵的褲子往上爬,尾巴一甩將一旁桌案上的茶盞打落,清脆的聲音嚇得它一頭鑽進錢淵的懷中。

  在下巴處摸了摸,錢淵抱著小黑貓笑著起身,“華亭生員錢淵見過諸位。”

  “這位是應天巡撫曹公吧?聽聞就在上個月,曹公進剿鬆江倭寇,親披甲胄,銳意進取,大敗倭寇。”

  “噢噢,這位是常州兵備道……不,是蘇鬆兵備道鑒川先生,錢某人在平泉公門下學製藝曾多次聽其提起。”

  “克平兄也來了,半年了,不知鄉梓如何?”

  三人都是手握重兵的抗倭將領,是東南抗倭戰局的中堅力量,這一刻都懵懂的隻知道點頭應是。

  不能怪他們失態,而是這一幕太古怪了。

  特別是和錢淵已經很熟悉的董邦政,在他眼裏,被倭寇裹挾千裏,曆經無數戰事,但似乎什麽都沒有變,眼前的錢展才一如往昔,溫文儒雅,處處周到。

  這本身就極為詭異。

  寒暄幾句後,氣氛才漸漸鬆動下來,董邦政指著木架問:“那是被生擒的倭寇?”

  “嗯,此人是明人,早年經商,足跡遍布浙江、南直隸,此行他為向導。”錢淵微垂眼簾,“倭人該死,他更該死。”

  “但……”王崇古苦笑兩聲,“總要審問再明正典刑吧。”

  “鑒川先生是覺得刑罰酷烈,還是覺得應該問個究竟?”錢淵的話單刀直入,讓王崇古啞口無言。

  董邦政臉頰動了動,這錢展才原本就口才犀利,現在更是了得,而且比之前帶著更強的主動性。

  這股倭寇從嘉興登陸,數千裏奔襲南京,其中透著太多的詭異,王崇古真心不想惹禍上身,這種事要問也要巡撫衙門的人來問。

  “問個究竟,地上還有個。”錢淵踢了腳地上的李福,“你說說看,刑法酷烈嗎?”

  在最後一刻逃脫悲慘命運的李福瘋狂的搖著頭。

  “嗬嗬,嗬嗬。”錢淵笑聲低沉而壓抑,“千裏所見,死在他們手中的百姓何止千人,千刀萬剮都嫌不夠呢……”

  日頭已經升上來了,烈日照射下,側麵的王崇古眼睛一花,笑著張嘴的錢淵口中森森白牙似乎反射著寒光,他忍不住又往後移了一步,曾經在邊塞見識過戰陣的他似乎嗅到了錢淵身上洗褪不掉的血腥味。

  ……

  眾人選了一棟宅子歇息,又讓護衛去做些吃的,順便聊起昨晚戰事。

  “沒什麽。”錢淵輕描淡寫的說:“半夜出來準備逃走,結果正好撞上了鍾南、王義他們。”

  “他們來的時候,村外的哨探已經死了。”

  “我殺的啊,總歸上過幾次戰場,還算拿得動刀。”

  “倭寇首領也是你殺的?”

  錢淵神色一僵,“算是吧。”

  “什麽?”

  “頭槌撞暈再下刀的。”錢淵隨口解釋,眼角餘光瞥了瞥鍾南,之前提起過不要說出去。

  鍾南縮了縮腦袋,現在他對這位兄弟實在是又敬又怕,實在是個狠人啊。

  諸人正說著,突然外麵傳來馬嘶聲,一個老人大踏步走進來。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董邦政介紹道:“這位是南京戶部主事大洲公。”

  錢淵笑著行禮,“晚輩久聞大洲公……”

  “你就是錢展才?”趙貞吉臉色並不好看,隻看了一眼錢淵,視線在其他人臉上來回移動,“曹大人率兵進剿,全殲倭寇,本官會呈上……”

  “咳咳,咳咳。”曹邦輔臉皮沒那麽厚,衝一旁使了個眼色。

  “大洲公誤會了,我等清晨率兵至此,倭寇已然覆滅。”董董邦政輕聲道:“錢展才在內,錢家護衛、狼兵在外,裏應外合全殲倭寇。”

  但事情不是這麽簡單的。

  趙貞吉突然大聲打斷,“徽州府至太平府近千裏,錢家護衛追擊千裏,偏偏在曹大人率兵進剿前一夜被全殲,這麽巧?”

  “操江提督率千餘兵丁敗北,他錢展才卻能帶著幾十人覆滅倭寇?”

  “此番大功……”

  話還沒說完,一個尖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此番大功,和你趙孟靜無關!”

  氣喘籲籲的徐渭扶著門框,“錢家護衛早在去年就在嘉興、鬆江、杭州久譽盛名。”

  “而田洲狼兵乃胡中丞親手指派。”隨後走進來的是已經入幕胡宗憲幕府的鄭若曾。

  是曹邦輔還是胡宗憲,這有著本質的區別。

  前者這兩個月陸續在蘇州、鬆江、嘉興連戰連捷,被視為新湧現的抗倭名將,也被很多士林中人視為替代胡宗憲的最佳人選。

  胡宗憲抗倭不利導致倭寇橫行數千裏,南直隸受創頗重,而這股倭寇在曹邦輔手中覆滅,這就是一個契機,要知道曹邦輔背後也不是沒人的。

  但倭寇覆滅的實情是擺在眼前的,如果隻有曹邦輔一人還好說,但如今還有王崇古、董邦政,甚至還有田洲狼兵頭目,曹邦輔選擇了放棄,但趙貞吉還企圖翻盤。

  錢淵沒有說話,隻使了個眼色。

  “北新關外,聽聞倭寇西進侵入徽州府,中丞大人令我率三百田洲兵進剿。”鍾南甕聲甕氣的蓋棺定論。

  徐渭扯扯嘴角露出個輕蔑的笑容,他幾乎看不起任何人,但既然答應入胡宗憲幕府,自然不會虛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