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姬師匠是位好師匠，她好就好在：文華一身在滾滾曆史長河裏也能榜上有名的劍術實力，到底是怎麽練成的？事後想來，文華完全沒有頭緒。

  好的鐵匠打鐵時講究舉重若輕，但仔細想一想，不管你有多少力氣，錘子的重量就在那裏。可一味的使大力擊打鐵胚，造出來的的東西就容易斷裂，這就要求一名好鐵匠必須根據鐵胚的情況調整揮錘的輕重。

  敲鐵胚的時候一定要對目標胸有成竹，這樣才可以有目的的調整擊打的力道。或輕、或重，折疊和淬火、冷卻的過程必須嚴格注意。如此反複、慢慢磨時間，最終才有一件優良的作品問世。

  而這一切在新入門的學徒看來，又是怎樣的光景呢？

  ——不就是使勁打鐵、冷卻定型、淬火塑形嗎？我會了！

  然後，他就跪了。

  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如何打造出一件優良的作品？一招一式都在不引人注意的小細節裏麵。學徒隻看到了最簡單的表麵過程，說是學會，用一句眼高手低來形容恰如其分。

  而文華的情況和學徒沒啥區別——信誓旦旦的寶貝著自己的劍術，直到春虎問起來，他才有時間思考：他到底在依姬師匠那裏學了啥？

  ——一之太刀？

  除此之外呢？

  ……好像，沒了？！

  怎麽可能！？

  其實現在讓文華和一個對手戰鬥，他的身體依然會在戰時做出看似樸實無華，實則千錘百煉、精妙到極點的應對。

  但要讓文華回憶起，他是如何做些這種絕妙應對的，文華隻會會以一腦門子的問號。

  作為一件優秀的作品，文華被依姬師匠錘煉出來，但要說作為學徒，文華就隻是那個眼高手低的新手，說起來頭頭是道，究竟該怎麽做，能對應到哪部分的能力和細節，這就需要他花費大量的時間來琢磨了。

  ——不過，這也並不是壞事。

  從能夠做到，到明白怎麽做。完成這個過程的意義，大概是和從明白怎麽做題到明白怎麽出題一樣的跨越式進步。文華認為自己一定會從這其中收獲非常多的東西，同時，他也不認為，依姬師匠會不明白這點。

  “也就是說，這都是依姬師匠早就考慮好的，為我的劍術提升做的安排！”文華一臉恍然大悟，不住的點著頭的他滿臉都是欽佩的表情。

  “不愧是依姬師匠，就是深謀遠慮——相比較下來，到了現在才發現這一點的我，真的是……”

  文華邊說邊搖頭，一副無顏麵對江東父老的樣子，不過他倒不會自刎烏江，隻是對春虎的劍術教學計劃更用心了幾倍而已。

  “久等了”文華按規定時間提前10分鍾趕到，發現春虎已經在這裏哈欠連天了。這讓文華心中一笑，不管後麵會如何，至少現在的態度是可以的。——不枉費他苦思冥想了半夜製定的修行計劃。

  “啊，文華，早我也是剛到。”春虎看到文華走來，自然的打了個招呼。看著對方紅紅的眼圈，文華笑了笑沒有說話。不過在確定周圍沒有三人組的固定班底另外兩人的時候倒是有點驚訝。

  “夏目君和冬兒呢？沒有跟著一起來嗎？”

  “啊。畢竟也不好意思，讓他們陪著我早起啊，這是我個人的事情而已。”春虎說著反應過來。“所以對於文華你能同意我厚顏的請求，這邊真的是非常感謝。謝謝你，文華。”

  春虎說著以讓人聯想到“啪”的形容詞的利落動作彎下了腰。文化因為對方的舉動嚇了一跳，說到底他還是不太習慣來自他人真心坦率的感謝感情。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文華都沒有機會體驗到如此直白的感謝表達，不由害羞的搔了搔臉蛋。

  “倒不用這樣……其實，從教你的過程中我也能收獲到很多好處，所以算是互惠吧。”對方以誠待他，文華也不想藏著掖著，讓這份難得的寶貴感情變質，所以直接說出了這邊的得失讓春虎寬心。

  不過，能夠坦率接受文華這種說辭的人，不是心大天然呆，那就真的是天生的厚臉皮了。春虎顯然還是有常識和自覺的，沒有接受文華的說辭，但是體會到文華害羞的好意的他沒有多說話，就這麽維持著鞠躬的姿勢，直到文華的心情平靜下來，舉止不在慌亂為止。

  “抬起頭來吧，春虎。”不同於剛才的沉靜聲音傳到春虎的耳朵裏，可能是以此為基點做出自己的判斷，春虎直起身體，用堅定的目光望向文華。

  “——嗬，好吧好吧，這下不教些真本事，可就是這邊過意不去了。”文華說著玩笑話，春虎跟著害羞的笑了起來。

  ——他也是知羞的。

  簡單來說，想要學習劍術，那理所當然是應該收費的。那些有名道場、流派的學費可從來不低，能得到自稱擁有古代建豪同等實力的文華一對一教授，隻用口頭上的感謝怎麽能行？

  日本人的天性就是不會給人添麻煩，也不會讓人麻煩到自己。春虎無疑是個日本人，但是在這種標簽一樣的印象裏是找不到他的影子的。

  春虎和京子的第一次衝突，那就是在課堂上，想事情出神的村戶被老師點名，京子趁機質疑：難道要為了春虎一個人而拖累整個班級的進度嗎？的時候。

  而那個時候，春虎的回答是：雖然是厚臉皮的說法，但是我既然和大家一樣是塾生，那麽就有權利收到完全的教育。因此而耽誤大家的課程，我感到很抱歉，但是卻不會因此拒絕。

  放到文華這裏也是一樣，以春虎的性格，如非必要，當然也不願意厚顏請求文華無私的傳授給他流派的劍術。隻是，現在的春虎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土禦門夏目的式神。

  作為夏目的式神，他答應了要以成為陰陽師為目標，而這樣的承諾已經晚了十年。

  作為式神保護夏目——這是春虎和夏目在十年之前做出的約定，但在這之後的春虎因為沒有“見鬼”之才，單方麵的拋棄了約定，已經讓夏目等待了十年之久。

  而現在，兩人終於回到了原點——他這個式神，曾經約定要保護夏目這個的人，卻處處拖累身為主人的夏目。

  因為夏目是那麽優秀，作為名門土禦門家的下任繼承人，陰陽塾一年級的首席，擁有以龍為護法殿強大使役式，這樣的人，他這個連“見鬼”都是被別人賜予的人到底該怎麽追趕上去啊？

  作為陰陽師的春虎，因為自暴自棄而荒廢了整個童年。作為陰陽塾塾生的他同樣落後同班同學半年的學習時間，要他就這樣看著努力和幹勁兒追上去，就算是一根筋的春虎都知道，這是有多麽困難的事情。

  春虎毫無優勢——所以，另辟蹊徑就是即合理又明智的想法。

  春虎並不是一個人。哪怕是為了一直在等待著他的夏目，他都要努把力，爭取有能力站在她的身邊才行。

  為此而舍棄臉皮，抓住每一個機會——畢竟是頭腦簡單的春虎，或許不會有這麽複雜的思考。但是本能上，他的確是存在這樣的想法，並且也是這麽做的。

  “是，請嚴厲的訓練我吧，文華！不，文華老師！”

  “……你最好還是別這麽叫我，怪惡心的。普通的叫我的名字就好，話說回來，木刀準備好了嗎？”文華抱著膀子打了個激靈。被人尊敬到這個程度，對他造成的衝擊超乎預想。

  文華肚子裏翻湧著莫名的感覺，舌頭下麵也覺得澀澀的。他決定不再談論這讓他難堪的話題，總之先找出一個話題蓋過去，眼角注射到春虎腿邊擱著的長條狀布袋之後，他本能的脫口而出道。

  “準備好了，這個是昨晚夏目陪我去買的。”春虎有些不好意思的腦袋腦袋。什麽事情都麻煩夏目，尤其兩個人身為主人和式神，被保護者與保護者……以及男生和女生，角色與實際行動錯亂的現實讓他害臊，而文華隻想點燃火把，燒死這兩個秀恩愛的死現充。

  不對呦……

  文華卡巴卡巴眼睛，突然想到，他後背上挎著的謙剛，貌似也是在昨晚，一之瀨帆波送到他宿舍裏的。意識到這點的文華迅速壓下心中湧躥的黑暗想法，春虎得以在第一天的劍術修習中免於某人假借師名光明正大的報複。

  “——總之，先素振一百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