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遠道不可思
作者:貓疲      更新:2021-01-30 03:58      字數:3588
  廣州子(內)城的正街上,另一名義軍首領馬千竹,也在指揮著手下搜羅各種物件,就地軋製成各種攀梯和撞木,好要一鼓作氣衝開留司府衙內,依舊封閉著得第二重的大門。

  比起那些隻顧眼前或是為利所動的同夥們,他的目標和期望值可要遠大得多。要知道他原本就是一個被裹挾從賊的鬥升小吏出身,雖然長時間身在賊中,卻是做夢都想著被朝廷招安,就此從賊眾變成正編的官軍,然後有次在官府的體製內過上居於人上,前呼後擁、作威作福的好日子了。

  因此當他同樣交卸了良莠不齊的部屬,帶著一幹親信來到廣府之後,卻是並不滿足於眼下富貴安逸的生活,而是更加渴求起權柄與名位來。

  因此,他固然是一麵與昔日的部舊和上官始終保持著聯係不斷,另一麵也在暗中以遊宴、賞玩的由頭,時不時的召集和串聯那些同樣經曆的前義軍頭領們;乃至與他們遊獵與山野,來秘密磋商和操練、維持部伍。

  這樣,一旦黃王為首的大將軍府被朝廷招安而藩鎮一路之後,他也能夠憑借廣府這邊所掌握的局麵,從中分到一杯羹而成為刺史、防禦、團練使之尊位,那可真是得償所願了。

  然而他的暢想卻被一陣刺鼻的焦臭給熏醒了過來。然後才發現,隨著一陣漸漸彌散開來的煙霧,後方正在準備的那些攻城器械,卻是在火光重重中莫名的燒了起來。

  “混賬東西,這是怎麽搞的。。。。不看著點麽。。”

  隻是他嗬斥的話音未落,又見而後隊之中更是變得嘈雜喧鬧起來,又在人影綽約的混戰廝殺成一片。

  眼見得這些雜合之眾,尚沒有來得及合力攻打府衙所在,卻是先自相殘殺的內訌起來;這簡直把馬千竹給氣壞了。他雖然也動過類似的念頭,但好歹是等到事成之後,再以分贓之名將頭領們聚起來,以伏兵殺盡之而兼並其行伍,成為最後的贏家。

  “米郎,你到底在做什麽。。得了失心瘋麽,還不快停手下來,與我分銷”

  氣急敗壞帶隊而還的馬千竹,對著最近一名正衝殺起勁的頭領喊道。

  “當然是斷了你們這些圖謀不軌的賊人退路了。。”

  名為米郎的頭領卻是絲毫不停手中刀劍,而大聲凜然道。

  “我米氏可是滿門忠義,大侄子米寶就效力於軍上帳中。若不是為了將彼輩盡數引出來一網打盡,又怎會與你這個亂賊之首虛以逶迤呢。。”

  他的這句話,就像是一個催化劑一般的引發了連鎖反應似得動靜,隨即就有人連忙叫喊起來:

  “凡是社調科的,向我靠攏。。”

  “巡禁隊的人手,在我這裏集結。。”

  “我乃留司的線報。。。”

  “我是海舶司的自己人,”

  在這一陣子此起彼伏的叫喊聲之後,這股足足有數千人的反亂武裝,就已然四分五裂得在左衝右突的廝殺中,脫離了一小半出來。他們幾乎分別占據了街道和衙前廣場的各處出入街口;

  隨後與之呼應的,則是在密集響起的哨子聲中,以及一片大亮起來的火光當中,密密麻麻站滿了牆頭、房頂的弓弩手,刹那間就攻守移位著,將這些叛亂德武裝人員給反包圍了起來。

  而站在禺山之上的第八(預備)軍左廂都尉鍾翼,也在冷眼觀望著這一切。這群的利欲熏心之輩,想要作亂選什麽地方不好,偏偏選在這個太平軍經營最多核心和樞紐的廣府之地。

  要是在其他作亂起來的話,或許還要花時間來分派和調集人馬進行討伐;也許要付出一些地方被擾亂和破壞的代價,但是選在作為屯田模範區和兵役組織、裏坊動員樣板的廣府境內,那是自陷於絕地的行為了。

  而且,在這廣州城內任何大股的兵械、物資和糧食供給的動向,真當是巡禁隊和社調科、統籌科、普計房等處都是瞎子、聾子啊。

  因此,當城下坊中的暗流開始湧動的時候,各處駐屯地、礦山工場、水利作坊裏的巡護隊成員,就已然開始季節和動員起來了。隨後又以日常工役的身份為掩護,分批入城在相應的場所裏待命。

  而當一切塵埃落定的重新天明之後。在城區中的集體宿舍區,一個步履蹣跚歸來的長相憨實卻精神萎靡的漢子,也在心事重重的對著自己同居的女人道:

  “婆娘,我方才把昔日的頭兒給出首了啊。。”

  “可是哪個頭兒,是李校尉還是孫屯管,或是吳隊頭啊?”

  荊釵布裙滿是補丁但還算健康的女人,頓時有些驚訝反問道。

  “都不是,就是往昔帶著我從鄉裏出來投義軍的那位林頭兒。。前日子過來說要找咱這些同鄉做一番大事的。。我這心裏委實不好過啊。。”

  漢子唉聲歎氣的道。

  “那他現今可還在管著你,或是捏著你的把柄麽,”

  女人又問道。

  “那倒不是。。”

  漢子繼續歎聲道。

  “那他與你有過命的恩義和天大的情分。。”

  女人有些緊張的繼續道。

  “也不是如此,主要是作為同個地方出來的鄉黨,時常相互照拂的情分而已。。”

  漢子更加歎氣道。

  “那你眼下這些營生和職事,都是他帶給你或是出力過的麽。。”

  女人再次問道。

  “也不是,這是軍中依照資曆和苦勞,給我從頭再分配的。。”

  漢子不明所以的愕然道。

  “那不就結了,你這死心眼的還念個啥勞子,難道要拿咱們眼下這安穩妥帖的日子不過,去替他人換那不可測的前程麽。。”

  女人不由的氣不打一處來的,頓然就抹起了眼淚。

  “你不念太平軍給你帶來的好處就算了,怎麽還會替這種不安分的人,去耿懷和在意什麽的。。往昔的鄉黨之情再大,還能大得要你拿身家性命都投進去報償麽;”

  “倒要摸摸你的良心,莫不是都被狗吃了麽;還是把心竅都丟到汙泥裏去,才會如此混不清的。。”

  “我真是天生的苦命啊,好不容易找個能一起過的安生下來,卻是連是非都拎不清的拙貨。。你都被他牽累到這種大是非中去了,若是不能再及時出首自保,那豈不是還要擔上他的幹係,為此吃罪受累麽。。”

  “我。。我這不就。。。。。”

  漢子頓然是一時啞口無言,但是臉上顯而易見的糾結和愧疚,卻是已然隨著這些話語煙消雲散了大多數;轉而又手腳笨拙的哄起這女人來。

  。。。。。。。

  而當周淮安得到揚子縣方麵驟然生變,而又迅速塵埃落定的消息之後,隻覺得十足的驚訝和錯愕滿滿。

  居然還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自己後方攪風擾雨了不說,還想裏應外合的乘機劫奪,留在當地宣慰士卒的未婚妻——曹小娘子一行。

  好在自己從來就沒有對大將軍府那邊派來的人手掉以輕心,是時刻布置了盯梢和監控的力量;又安排了一些隱秘的力量留在窈娘的身邊以備萬一;這才在事情發生之後的第一時間將局麵給及時收拾住。

  不然自己很可能要在這裏丟上一個大大的臉麵,還有可能成為那些虐主文中苦主和倒黴蛋的風險了。然而,雖然將這場風波和變亂,快刀斬亂麻式的鎮壓和處置下去了,但是後續的一係列連帶反映卻是不可不防的。

  自覺太平軍在揚子縣當地留守兩個駐隊營的力量,尚且不足以應對後續可能發生的變化;因此,目前她們一行人已經在王崇隱親自帶領的水師接應之下,退到了大多數義軍所部,都要力所不及的江麵上去待機了。

  然後,在詳細了解這件事的前後始末過程,他卻並沒有產生特別的憤怒和光火,而是覺的許多百思不得其解的症結所指,又恍然一下子明朗和開悟起來。

  用某種套路化的語言來說,就是“真相隻有一個”“最後一塊拚圖找到了”。被當場捉個正著的黃皓,補全和印證了,周淮安關於在大將軍府內一直有股針對自己的潛在力量,及其相應懷疑和猜測鏈的最後一環。

  而黃皓這個身為黃巢的親侄兒,又是領兵先鋒大將的身份,卻是恰如其分能夠成為作為居中協調和中介的關鍵節點。有他出麵牽頭行事甚至假意名義的話,確實能夠將大多數方麵的勢力何關係串聯起來,

  不過他如此行事的理由就讓人有些無語了;居然是因為時常在曹夫人那兒接觸和見麵的緣故,讓這位義理上的兄長,產生了某種不合適宜的想法和念頭了。

  然後,似乎是大將軍府另行聯姻自己的決定,打破了他一心追求的旖念和企望;然後就催生出了這一切的事端種種來,就是為了想方設法從自己身邊吧人給奪回來了。聽起來是十分的荒謬,但又是最接近事實的結果。

  隻是對方這一番煞費周折苦心積慮的操作下來,周淮安的感覺反倒像是自己在無意間,就落入了某種早年網文文青流當中,對主角們橫刀奪愛的反派模板當中了。

  他自認自己又不是瓊瑤奶奶狗血劇裏的那些苦情人物或是理想的備胎光榮;今天可以為了愛情和親情之類的崇高理由,去鼓吹成全別人的好事雲雲;明天又可以打著婚姻神聖不可侵犯的理由,苦戀癡纏來讓所托非人的對象回心轉意。

  哪怕自己對這場聯姻之外的東西,並不抱以特別多的期待;也沒有任何感情的基礎。但是作為一個正常男人占有欲和繁衍本能的於心而論,能夠有機會牛頭人別人,總比莫名其妙的被人牛頭人的好。

  至於像宋人李致遠《碧牡丹》中做讚頌的《破鏡重圓》故事當中,那個把後宅裏玩膩了的南陳郡主,還給化妝成奴仆上門探望的亡國駙馬徐德言,而被稱作一時美談的越國公楊素,更是他所不取的。

  這次既然是人贓俱獲的結果,接下來在這種事情被封鎖住尚未擴散開來之前,就該看大將軍府那邊該是如何對應和表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