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港市
作者:貓疲      更新:2021-01-30 03:56      字數:3129
  又過了半響之後,穿過了整個漁村的周淮安,就得以行走在一片狼藉的港區當中;然後,在清理和打掃戰場的義軍士卒指引下,來到了一片黑瓦土牆的建築群落麵前,這裏邊就是這處港市的棧房和匯集的倉儲區域了。

  雖然有一些煙熏火燎的痕跡,但是顯然都還沒有能夠燒起來,就已經殺進來的義軍士卒被重新撲滅了;隨而在一些角落裏猶有大灘小片的血跡,以及正被拖出來裝車準備外送填埋的屍體,則是之前躲藏到期間的殘餘官軍,還有一些試圖乘亂搶劫的不法之徒,所留下來的痕跡。

  還有一些明顯是當地人的青壯年,畏畏縮縮或是愁眉苦臉的,在義軍士卒的監督和催促下,拿著各種工具清理著街頭上的廢棄雜物和垃圾,然後再接力式的從溝渠裏打來一桶桶水,沿著主要的過道和地麵灑掃和衝洗過去。

  在沿街一些被臨時征用的房屋裏,已經傳出來了燒柴禾和石炭的煙氣;前者正在烹煮熱湯食以備巡哨隊伍補充體力,後者則在燒水備用,用來提供簡單的衛生清潔所需;

  還有一些房舍前,則掛起了代表第二輜重大隊裏,屬於戰地救生隊的素白布條來,以方便受傷或是得病的士卒見到了,就近前往送治和調理。

  第一輜重大隊的幾支工匠隊和分屬小組,也在征用的院落裏開始叮叮鐺鐺的工作起來;不斷有各種搜羅來的物資,沿著街邊臨時劃出來的左右分界線,而不斷輸送到其中去。

  清理殘敵,打掃戰場,封存倉房和庫存,就地征發勞役和變相控製住大多數的青壯;這一套流程下來,已經在之前的戰鬥當中,被摸索和磨合的相當嫻熟了。

  隨後,看著一個個在他麵前被打開新鮮封貼的倉房,周淮安也不由的深深歎了一口氣。裏麵堆滿了一箱箱,一筐筐、一婁婁、一甕甕、一壇壇盛裝的各種物件;看起來都是原本等待轉運售賣的貨物,卻因為戰火的緣故而被大量積壓在這裏。

  其中空間最大的幾間倉房裏,用藤箱盛裝再用稻草填塞起來,乃是一件件壘疊再一起的大小瓷器物件,光是目測粗估了一下就足足有數萬件之多;雖然大多數的抽樣查看,都是沒有什麽花頭和細致紋理的素底瓷和單色瓷,還有一部分是當地特色紅陶的粗苯器物;但是這麽多數量累積起來,也是一大筆價值不菲的財富了。

  周淮安這才想起來之前一路沿途調查所得的部分信息,因為沿海地區土地上的產出有限,沿著這條榕江沿岸的山村,幾乎大多數都是以製陶燒瓷為副業的。因此這裏的鳳嶺港,也算是一個區域性的瓷器外銷口岸了,

  而在另一些低矮的倉房裏,用竹筐和簍子墊上粗麻紙作為容器的,則是深灰色帶有許多肉眼可見的砂礫、蠣殼、蚌屑等雜質的大顆粒粗海鹽了;作為嶺南的沿海地區,當地自然也有截取海水煮鹽,割取蘆草為柴薪的傳統。

  雖然在產量和規模上,沒法和北地的長蘆,兩淮的海泗等傳統海鹽鹽場相提並論;但也是滿足了嶺南沿海到內陸地方的很大一部分需要了。而這所鳳嶺港則是沿海轉運分銷的中轉地之一,所以朝廷才專門在這裏州城設置了鹽運判官和巡院使,以專其利害。

  根據鹽筐和簍子上的標記分量,分為二十斤和半石兩種,大約有三千多石的數量和計重,足夠州城全城人使用好幾年的分量,或是醃製上幾十條鯨魚了。

  與這些海鹽放在一處的,還有許多裝在大甕子裏,用油紙蠟邊封裝的粗糖板子;每塊沉甸甸灰乎乎的像板磚一般足有斤重,掰一點放嘴裏嚐嚐頓時可以感受到草木灰和沙土等其他雜質成分在內的焦苦味。

  長久的轉戰下來,周淮安已經發現了這些粗糖的好處和便利;比如在在行軍過程當中直接食用或是化水,當做補充能量和體力的速效手段;在疲累的時候和幹薑、茶葉、橘幹、梅子等一起煮湯,不但可以解乏消困,還可治療、調節一些因為長期食用野菜糠麩在內,雜質很多粗糲食物所造成的腸胃性疾病。

  或者直接當作傷員營養餐的添加成分和配給品,也是廣受好評的存在呢。用許多義軍士卒的話說,自從跟了和尚管頭之後就算是開了葷,嚐盡了這輩子也未曾受用過的甜美滋味了。

  畢竟,這個時代的製糖技術發展,已經可以將牛拉石滾榨出的蔗汁,通過加熱濃縮成糖漿(糖稀)作為飲料,再把糖稀進一步熬煮就是半粘稠狀的糖飴,來作為各種食品的添加成分。隻是因為受限於流通不便和保質期的問題,對於這個時代大多數生活內陸的平民百姓而言,也許世世代代一輩子不知道糖為何物了。

  此外,還有裝在較小壇子裏的,則是用石板暴曬法製成的石蜜(沉澱過雜質的粗砂糖),以及少許特製的糖霜(冰糖)。

  據周淮安所知,這個時代已經有鄒和尚發明的窨製糖霜(冰糖)法,通過甑蒸、釜熬、煎蒸、灌甕相接和取霜的流程,最終滴漏凝結成原始的糖霜;

  其中精致的上品被稱為“琥珀糖霜”,除了顏色發黃之外已經很接近現代的冰糖了。不過相應的功夫和成本,就讓這玩意變成某種意義上上層消費的奢侈品和地方特色的土貢了;

  不過,對於周淮安而言卻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有了這幾千甕的粗板糖作為基礎,等待粗步安定下來之後,完全就可以教人采用黃泥餅脫色法,來炮製出更加物美價廉的優質砂糖來,然後賺取其中的差價。

  最後一個較小的倉房裏,甚至還發現不少明顯是作為稅金和價款的銅錢和布匹什麽的財貨,分類打包完好之後大約也有幾十擔的數量。銅錢可言用來開銷軍用和支付采買、犒賞士卒,布匹可言用來置辦衣被鞋襪之用,相比那些一時吃不掉用不進去的其他東西,這無疑也是這次南下最有價值和意義的收獲了。

  當他分派好用途而重新走出來之後,卻見到天空中響起哨頭箭獨有的嗚嗚作響,而且是一連三發響聲,卻是臨時發出求援的意思。

  “區區負隅頑抗的殘敵,居然還要增援?”

  周淮安不由的驚訝起來,都過了這麽久之後,還沒有解決對方麽。

  片刻之後,他帶著作為機動的直屬隊和學徒隊,趕往現場的時候;卻發現這場依舊在負隅頑抗的戰鬥,卻是生在的港市外緣東北端位於岬角邊的沙灘上;

  漫山漫野密密蔓生的紅樹林和樟腦、木棉、矮榕等其他熱帶喬木,還有海中突起的亂石嶙峋,多少遮掩了這片貌不起眼卻是空間不小的沙堤外灘塗地。

  因為這個偏僻角落一麵是大海,一麵是峽灣岬角延伸入海中的陡峭山形,所以在陸地上的視界正好被山脊和植被給擋住,而隻能在海上的一麵被觀察到;而且這片角落雖然通過峽灣的海岸與港市並聯在一起,但隻有一條位於紅樹林和亂石灘之間,經常受到海水漲潮侵蝕的狹窄道路可以通行。

  所以在義軍攻入港市第一時間內並沒有被發現和察覺;還是後來一隊義軍士卒追擊者零星逃亡不見的土團兵是,受到密林中和山崖上埋伏和阻擊這才驚現出來。然後喚來後援一步步的攻殺和推進過去,才發現了這處別出蹊徑的所在。

  待到周淮安帶著隊伍走出這片密林蔭叢的遮蔽,就見到大片亂石間雜的沙灘,及其一片構築在沙灘上而有些亂糟糟的碼頭和棧橋,還有一隻碩大海船的輪廓隱隱簇立在樹叢綠茵的邊緣間。

  一麵黑邊綠底的“秦”字大旗正飄揚在上空,周圍則是散布在這片亂搭建築當中,至少上百名的官軍,

  旗下站著一名官軍將領,此人濃眉虎目,寬臉方口;頭戴飛翼盔,身披銀鱗緋甲,手中一柄銀背大刀,一看就不是什麽等閑身份;

  隻見他威風凜然而從容有據的支使著同樣很有積分悍勇氣度的部下,依托地勢結陣應戰在前而,雖以寡敵眾絲毫不落下風;而在他的腳下不遠處,已經倒了好些具被攔腰斬斷或是斜向切開,而呈現肝腸趟地的義軍屍體。

  “這是抓到了一條頗有來曆的大魚麽。。”

  周淮安在心中自念道。

  然後就聽得身後爆發出幾聲震耳欲聾的怒吼聲

  “你個狗賊東西。。。安敢在此現身。。”

  “秦稠。。秦大頭。。拿命來”

  卻是在見到對方的旗號和人物,他身邊原本還算是冷靜異常的成大咬,或是豪爽備至的老關,都不約而同的眼睛都紅了,而怒發衝冠的帶頭爭相揮舞起兵器向前猛撲而去。

  哈,這又是什麽節奏和畫風,這就開啟了狂暴模式了;周淮安不有的大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