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9章 身死為國殤(下)
作者:貓疲      更新:2020-12-19 21:31      字數:3588
  而以石堡城所處寸草不生赤紫如血的山嶺為分界,東麵是山川開闊遍布沃野良田的低地河穀,而地勢更高的西麵則是一望無垠的草場牧原。

  就在石堡附近的山地當中,也有一個聲音在喘著粗氣斷斷續續的介紹著;

  “此處山石皆赤,越往嶺上就越是色深近紫,乃有傳言稱為上古天帝斬殺神魔血沃而成,是以亙古如一、寸草不生而風過如鬼神哭嚎,遠近獨此一處;”

  “居中的便是那石堡軍城了,雖然地方不大僅容百千人,卻是扼控出入西海(青海湖)的‘羌中道’咽喉鎖鑰;無論商旅往來還是大隊軍伍出入的必經之地,故而也是昔日唐蕃爭勝的必爭之地。”

  “因此在曆代以降,唐得則大軍仰望湟源而長驅直入西海,吐蕃得以則俯視隴右腹裏縱馬輕馳。故而曆代以降幾易其手,而先後死傷軍民百姓不計其數。。”

  “爭奪最激烈的一次,乃是開元年間的四道節度使王忠嗣奉命強攻吐蕃大論,死傷累萬方才奪下此處勝要;然而安史之亂一起,這些邊關鎖鑰就相繼被棄守了。”

  “卻不想,如今幾經變遷之後,卻成為了。。。。。”

  然而聽著這些斷斷續續消失在山風當中的話語,一路手腳砥礪著攀援至此的太平秦隴討擊軍先手郎將李罕之;卻是望著眼前高聳入雲的絕壁崖障,再度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某種命運的惡意給籠罩了。

  自從加入了太平軍以來,他大多數軍旅生涯就在與各種山地絕險卯上了一般似的。從山南東道道山南西道,再從山南西道進入東西兩川;再從蜀地入關中本以為可以消停了,沒想到在追擊秦隴期間還能遇到這麽多的山。

  可以說在這段時間裏,他至少攀越攻打了足足數十座大大小小的山頭。從低矮土丘上的圍壘,到半山靠坡的土寨,再到背崖麵山的鹿砦,甚至是聳立山頭如柱的石碶碉樓,和圍嶺而居的方方正正土城,都攻打了個遍。

  他可是帶著萬千馬軍衝鋒陷陣的騎將出身啊,怎麽就變成這般步拔子的勾當了呢?但既然已經走到這裏,他也沒有怎麽自哀自怨,回身望去一路艱難跋涉而來的千溝萬壑已然盡在腳下,而隻剩下眼前最後一陣連雲的山壁如削了。

  又過了一陣子,待到這隊爬上山來的人馬,都相繼就著濃茶湯吃過幹餅和炒麵之後,就重新有幾十名修整待畢的軍士站了出來。這便是從太平軍的數萬山兵(山地部隊)中層層選拔出來,最善攀援翻越的頂尖好手。

  隻見他們都已經卸除了身上絕大多數負累,而隻剩下一身對襟馬甲和緊身短衫;將粗短而筋肉泵張的手腳袒露在外,手腳掌看起來就像是用砂岩打磨過似的,盡是粗糙而厚實的老繭;

  而在他們腰上盤著細而堅韌的繩圈,以及成排緊插在皮套上帶勾環的精鋼楔子;隻聽呼溜一聲短促哨響,他們就請接如猿揉一般的小跑助力著飛奔上了崖壁,又眼疾手快的抓住那些裂隙和突出部,一步步的向上攀援而去。

  因此,僅僅是幾十個呼吸之後,他們的身影就隨著垂掛在空中而不斷抖蕩的繩索,而慢慢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微小起來。然後在爬過了小半了山壁之後,他們的速度也肉眼可見的減緩了下來。

  因為隨著高度的上升,崖壁上可以攀援借力的位置也越來越少,同時他們還要不斷從身上取出精鋼楔子,嵌入卡緊在那些岩石裂隙之中。因此,隨著不斷剝落而下的沙粒和碎石,很快就出現了第一個失足掉落者。

  但是這時候先前已經嵌入崖壁上的那些楔子,卻是緊要關頭拉扯了一把,而讓悶聲跌落的直墜之勢,變成了接二連三側撞在崖壁上了痛呼聲;雖然不可避免將手腳蹭刮的鮮血淋漓,還留下明顯的內傷,但是至少性命是暫時保住了。

  李罕之也粗粗籲了一口氣,然而沒過多久天色慢慢的暗了下來,而隨著漸漸凜冽起來的山風給送來濕潤而刺骨的涼意,李罕之不由抬頭起來,卻見天邊老大一片陰雲越積越厚;而緩緩隨風飄蕩而來。

  卻是這一代山地多變的氣候再度開始作怪了;這時候,站在李罕之身邊的捉生隊正易大毛,卻是忍不住有些急切和憂慮的建議到:

  “李先將,是否該吹哨讓他們退下來,稍後再試一試。。。”

  雖然眉頭重鎖的李罕之不可置否沒有吱聲,但是沒過多久尚在遠處的積雨雲層當中,再度傳來隱約的沉悶轟鳴聲,這也讓這支正在崖壁下等候的人馬不由臉上憂慮愈重。

  “先將,還是讓人先撤下來吧,不然真就來不及了。。。”

  這時候再度有人開口建議到:卻是身為隨營督導風紀和鼓舞士氣的虞候貝踏石;

  “眼下正當軍情緊急,赤嶺之下已經大戰連場而勝負未定,難道我們這裏就可以耽擱得起麽?”

  然而一直不為所動的李罕之看了他一眼,這才慢慢的開口道:

  “吹哨傳令崖上,讓他們自行決定進退好了。。”

  隻是在拉長的哨子聲相繼吹過了三遍之後,隨風撲麵而來的濕潤雨霧,也終於降臨在了這支崖下守候的隊伍當中。然後天地之間就很快在越來越密的雨水當中,變得一片迷蒙而視野難以及遠了。

  而在突出山壁下,迅速支起大片遮雨篷布的太平軍,也開始目不暇接的緊張作業,準備接應和救助那些從崖壁上退回來,或是掉落而下的同袍。盡管如此,他們還是難免損失了至少一半的同袍,想要在雨大濕滑的崖壁間全身而退實在太難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這場來去倉促的風雨也終於笑死了,而從裂開雲層中重新透出璀璨的金光來。而在掩埋了死傷的同袍之後,這次隊伍也再度重新選出來數十名相對整好以暇的士卒來。

  隻是這一次被雨水打濕而不斷滴落的崖壁,就在沒有那麽攀越而上了;哪怕他們還有前一次留在半空中的若幹楔子和掛索作為接力,但是不斷地有人爬高上去,又不斷有人灰頭土臉的滑落下來。

  眼見得隊伍中的越來越焦灼和緊張,甚至是沮喪開始彌漫開來;李罕之也有些無奈和歎息起來,難道自己的征程就要受挫與此了。隨擊他就麵不改色的下令道:

  “全軍停止作業,就地轉入休整,趕不上就趕不上了,此非人力所能及,你們也不要再勉強了;戰後我自會向督府呈明相應幹係的。。”

  “原地修正好之後,就轉入到第三個丙等方案執行,看看能否找到一條迂回到石堡半坡下的近道。”

  “。難不成這麽多的路程都過來了,就這區區一場受阻,就讓你們一闋不振了麽?那也太不堪用了。”

  但不管怎麽說,隨著李罕之這一陣不算高明的激將和鼓勵,隊伍中的沉悶氣氛總算是北再度振作起來了;而開始收拾場地準備轉入撤退的序列中去。然而下一刻,卻是有一名軍士在崖壁下大聲叫了起來:

  “動了,動了。。”

  隨後,李罕之也帶人湊到了崖壁下的一根繩索前,就見這跟繩索在以十分明顯的規律和節奏上下輕輕顫動著,就像是在傳遞的某種認為訊號;李罕之見狀不由麵露喜色而大聲呼喝到:

  “成了,雨中還是有人爬上去了,快拿更多的繩索來。。”

  隨後,這條長索下端被連接上了更多的繩頭,而順著反向抖動的傳訊在片刻等待之後,就在一片恍惚雀躍的聲線當中,緩緩的被拖曳向上而去了。又等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更多的長索當空抖落了下來。

  於是,當李罕之也攀越著由長索拖曳上去而固定好的繩梯,顫顫巍巍的抵達了滿是濕潤和泥濘的崖頂之後,卻覺得視野豁然開闊一覽無遺,而忍不住要仰天長笑一番,才能宣泄心中鬱積的激蕩情緒了。

  這時候負責帶路的向導,也是廊州本地積石軍(鎮)出身的前西軍衙前小校,多次以商隊護衛身份往來羌中道的米尺,亦是站在山頭的另一端亂石堆上,有些激動的叫起來道:

  “咱們。。咱們,已經到了石堡軍城的後方。。”

  隨後,聞言來到他身邊的李罕之也不由精神一振,因為,就在下方數百尺處,赫然就是一座灰褐色的斑駁堡塞;大致周長不過裏半卻是孤島一般,三麵都是暴露在陡峭筆直的懸崖深穀中,而隻有最簡單的圍欄。

  唯一麵對道路的東向,則是被石碶(碎石和灰黏連起來的)成足夠高大的牆麵,正對著一條盤山而過的夾道,形成了足夠居高臨下俯瞰和壓製的優勢落差;而讓進攻方終有多少兵力都難以施展開來,隻能小股小股的添油式仰攻其上。

  隻是因為眼下的石堡城中,已然聚集了堆積了大量的牛馬輜重,再加上遠超規模的守軍,而顯得有些狹促亦然。而其中正當是炊煙嫋嫋的光景;又不斷有人從中奔走往來於通往山下,遠方戰場的山道上。

  “先將,咱們該怎麽辦。。”

  這時候,比石堡城還高出一線的山頂上,也再度有人請示道:

  “要不就這麽乘其不備,落索下去麽。。。”

  “不不,且不要急。。”

  李罕之卻是在粗粗評估了這段距離,以及可能造成的衝擊效果之後,微微搖頭道:

  “問一下後隊的人,這次帶上來了多少火器子藥?”

  “這麽遠的距離,怕是火器也勉強能及,但驚嚇有之,殺傷效用就不好說了。。”

  也有人提出異議道,卻還是虞候貝踏石說道:

  這時候,遠處突然傳來幾聲驚呼,還有人在叫罵道:

  “都說要小心了,這雨後土石浸泡鬆動,走到邊上很容易踩空滑落的。。”

  “你不要命了也罷,驚動了敵陣就壞了大事。。。”

  然而李罕之聞言卻是不由心中一動,繃緊的表情頓然鬆動開來,再度轉身對著虞候貝踏石道:

  “這次的戰鬥工程兵,帶來了多少特殊器械。。我需要他們的作業評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