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9章 世亂識忠良(下)
作者:貓疲      更新:2020-12-10 11:42      字數:3322
  “這麽說,他們還真是臨時的一拍即合了?”

  等到周淮安拿到了多方麵給出來的結果之後,不由輕輕冷笑了起來:這次庭前刺殺未遂的鬧劇,居然內外好幾方麵的勢力,有意無意間推動之下的變相合力結果。

  比如於那些外部勢力而言,是有人希望通過包庇和支持這些碩果僅存的李唐餘孽,孤注一擲絕望式的刺殺來製造內亂,減緩太平軍平定天下的進程,獲得更多苟延殘喘的時機;

  而太平軍內部同樣也有人希望周淮安在這裏倒下之後;通過未來保扶和影響尚在繈褓中的繼承人,而改變對於舊朝勢力那些殘酷而苛刻的國家原則,而讓世家大族背景下傳統士人的殘餘影響力,得以重新回到台麵上來。

  還有人幹脆是為了渾水摸魚創在機會,或者說是為了報複自己昔日的恩主,籍著刺殺事件轉移大眾關注,而將被幽禁的朱友裕給搶出來,離間東都方麵與長安的關係而將朱老三逼上絕路。

  所以這種種的籌劃和圖謀,居然從一開始就在曲江街市的意外偶遇當中,被從根子上上給戳破了。事實上,就連那個打扮成女冠以投其所好的閣主傳人,做夢也沒有想到會被一個有過一麵之緣的人給認出來把?

  不過這也多少警醒了周淮安。既然有人把主意達到了自己尚在繈褓中的幼兒身上,那也意味著自己需要謹防可能存在的漏洞和問題所在了;畢竟,古往今來多少雄才大略的君王,一世英名都是栽在了繼承人問題上。

  前有故劍情深,卻留下一個被儒士們洗腦成傻缺,而悔憾‘亂我家者,太子也!’的漢宣帝;後有在隋文帝楊堅麵前戲精附體了前半生,而登基之後徹底放飛自我,鬧到“大好頭顱、誰可取之”的隋煬帝。

  更別說,後世還有那個和尚出身的明太祖豬爸爸,殺功臣文官如豬狗而橫壓一世,結果在親自指定的好皇太孫朱允炆身上看走了眼,結果被親近的方孝孺等一群儒士坑的身死國滅。

  尤其是,作為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來治理國家和開疆拓土的開國君王,很容易就在繼承人成長環境和教養的問題上,被各種立場和訴求的別有用心之人乘虛而入,而導致從小就走歪了道路。

  所以周淮安已經決定下來,自己的兒女待到稍微懂事之後就定期改名換姓、隱藏身份,到相應童子營和少兵隊對接的學校當中去,接受集體生活和同齡人圈子的熏陶;同時也是變相了解外界狀況的途徑。

  這樣有了足夠人際關係的經曆和眼界之後,才不會在人生經曆當中,某個特定的對象所輕易打動和蠱惑之;這樣對於孩子的童年而言也許是一個不怎麽愉快的過程,但是既然身為自己的後代和這個時空留下的印記,這就是必然承重的代價。

  至少,相對於從小被人監督著自願或者不自願學習各種知識的平庸之才;也總比日後在臣子麵前驚訝的創造一些“何不食肉糜”之類典故;然後被外族或是叛亂大軍所團團包圍,而淒然淚下悔不當初的結果要更好的多。

  另一方麵,則是作為繼承人師資力量和群體的選擇了;至少在這一次教訓之後,周淮安也會在相應候補人員出身背景的審查條件上,繼續增補上一些內容;

  比如,在各個部門和機構所進行的初選當中,直接否決三代以內直係親屬為前朝官吏,或是與傳統世家大族、被鎮壓過的衣冠戶、形勢戶有所關聯的對象。

  同時從橫向增加候補群體的規模,優先從那些實務當中選拔出來的年輕新晉官員;定期抽取一部分人出來加入到臨時的師資班底當中去,專門講述事務工作當中遇到的問題和對策,也是作為某種變相的獎賞、激勵式的榮譽。

  而授課的方式也不再是“經筵”這種單獨麵對麵的專門講學,而是隨機抽取一部分同齡人而將繼承人混雜在其中,集體接受相應教師的輪番授學;同時進行批量化的考核和測試。

  講述的內容,也不但包括立國執政的國是(思想理論、哲學思辨),也講曆代執政得失的經驗教訓,乃至數理化(認知世界的工具和方法)等基礎常識,和重新整理世間流傳的諸子百家簡義。

  同時增加輪替教學的批次和規模;這樣沒有一個具體對象和小團體,能夠在繼承人麵前有機會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和影響力。至於最關鍵的三觀和統禦之道屠龍術方麵的內容,還得由周淮安自行身體力行的教導和傳幫帶。

  然後,周淮安還考慮日後再指定三五人組成一個專門審查委員會,對於這些師資的背景和社會關係,以及教學內容進行定向審查;但凡有逾越教學內容的行為就一票否決製。

  反正,能夠用預期增加的成本來解決的問題,都不算事真正的問題所在;相對於繼承人日後所要麵對和擔負的天下之大,這點額外增加的支出項目和預算內容,根本就不算什麽的。

  當然了,日後的後代逐漸增多之後的繼承人競爭什麽的,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至少作為一個眼光和學識跨越了上千年曆史波瀾起伏,又有足夠輔助手段的現代人,根本無需特意介懷和提防自己繼承人的成長和倒逼可能性。

  想到這裏,周淮安突然記起來,自己留在江陵的那雙兒女似乎還沒有正式取名;而目前隻是在用著兩位母親(曹紅藥和張雲卿)所取的小名——阿檀和佑郎,而擁有一個頗具規模的養護團體。

  在處理完這些臨時增加的瑣碎事務,又簽署了一批加急的抄家、流放、徒刑和絞手名單之後;周淮安忍不住想詢問一下,韓霽月那邊的工作成果了。卻再度接到了一份來自河東境內,而有所嚴重延遲的遞報。

  雖然周淮安對於另一個曆史線上的後唐締造者,沙陀族朱邪氏為首的代北藩漢武人團體,一直保持了足夠的重視和情報工作上的持續投入;但是因為實在是鞭長莫及而時日尚短見效甚微;

  所以,直到朱邪氏為首的代北集團入主河東鎮之後,才在原本河東幕府所屬的某些節點上,取得了情報工作的突破口而開始由陸陸續續的零星消息被送出來。

  但是其中大多數是無關緊要的日常見聞,作為長遠方向和宏觀戰略上的間接判研,或是側麵的參照和印證或許有點用處;但有價值的時效性內容很少。

  但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這封專程從關內道北部比鄰河東石州的綏州(今陝西綏德)方向,通過定胡縣孟門關(陝西吳堡縣)所地送回來的情報;主要是以一個河道轉運的小吏角度;反應了最近與河東軍息息相關的一樁事態。

  說是河東鎮境內開始普遍缺鹽的嚴重危機。在失去了河中輸入的鹽池,又斷絕了來自塞外的土鹽供應,入關的十數萬藩部也就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浮腫病等症狀;而他們蓄養的牲口對於鹽分的需求比人類更高,也普遍萎靡瘦弱。

  因此,這就與河東鎮的北唐小政權,急於南下奪取河中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形成了相應的對照。而其中被強調的一個細節,就是有民間的隊伍從孟門關頻繁出發,而翻山越嶺來到綏州延福縣內,交易當地來自鹽州(今陝西定邊縣)的白池鹽貨。

  因此,附帶在這份河東遞報背後的,是來自駐泊延州和綏州一帶;負責支援三支隊和推進屯墾,同時整頓當地牧場圍廄的馬軍教練使兼營田牧廄官楊師厚,連訣正在關北黃土塬中剿匪的第四軍中郎將曹師雄,所呈上的一份軍事策劃。

  而在這一份策劃當中,提到了利用這個河東普遍缺鹽,而臨近州縣自發突破封鎖前來交易的機會;集中如今正部署在關北無定河朔水流域的七個新編駐隊營和四個整編營;對於居於石州(今陝西呂梁市)西麵屏障的孟門關發動突襲。

  如果能夠一舉成功的話,就可以沿著群山之中的赤洪水,借助輕舟轉運的助力,直趨石州治所的離石城下;算是為北伐河東膠著的戰局,在入冬可能的大雪封山之前打開一個側麵的缺口。

  然而,他們眼下作為偏師作戰的兵力和民夫尚且還算是夠用;但是作為攻堅破壘的重型火器嚴重不足,後續補充的子藥、糧秣也尚且有缺口,而不足以支撐超過一個月左右的後續作戰。

  所以需要申請如今正在長安的大都督府,別列新的預算和物資調撥計劃,以及安排相應黃河支線的水運後勤輸送補給,作為相應的局部戰役進程支持。

  但這也就意味著在太平軍大都督府的麾下,進行(淮上、河南、河東、隴西、三川)多地的五線程同時作戰了。這也代表著即將進入秋收而被填平的賬麵赤字和應急儲備庫存,再度下降到一個危險的水平線當中。

  同時,最新一批軍債(短期戰爭公債),也將要在八月份到期償付;雖然其中大多數並不會被持有人直接兌現,而是折算成太平軍在各地的工場、屯莊和礦山,所外銷的農副特產和工業製品。

  但是作為相應貨幣和金融流通係統的構建基礎,相應的準備金和等值財物都還是需要以備萬一的。一時間,有些陷入猶豫不決當中的周淮安,最後決定將這個問題放在最新的聯席會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