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問之耆老何代人
作者:貓疲      更新:2020-02-29 08:30      字數:3575
  明朝又過新安東,路上乞漿逢一翁。蒼蒼麵帶苔蘚色,隱隱身藏蓬荻中。

  問翁本是何鄉曲?底事寒天霜露宿?老翁暫起欲陳辭,卻坐支頤仰天哭。

  鄉園本貫東畿縣,歲歲耕桑臨近甸。歲種良田二百廛,年輸戶稅三千萬。

  小姑慣織褐絁袍,中婦能炊紅黍飯。千間倉兮萬絲箱,黃巢過後猶殘半。

  自從洛下屯師旅,日夜巡兵入村塢。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上高風吹白虎。

  入門下馬若旋風,罄室傾囊如卷土。家財既盡骨肉離,今日垂年一身苦。

  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萬家,朝饑山上尋蓬子,夜宿霜中臥荻花!

  《秦婦吟》節選,唐:韋莊

  ——我是分割線——

  “是以我大都督府的治理方略一貫是興商護農,促產殖業。抑製兼並重佃以養護民生生聚人口,行辦工礦營造,以促貨殖流轉而取厚利於內外。。此外陰陽表裏互利往循的興業大道。。”

  “君不見,督府治下的內河、沿海港埠,所通商路遍及海內四方、域外八到,光是廣府一地月出入貨殖就是數以百萬緡計,更勿論交州、雷州、洪州、明州和越州之盛況了。。”

  “因此,與那些舊式官宦,田主大豪不同,諸位還是有所出路和傳續之望。。”

  當然了對於熟知後世曆史經驗教訓的周淮安而言,這其中還有另一重內涵。就是傳統的農業化國家發展到頂峰,不可避免的就是伴隨人口達到閥值社會內卷化,進而在激烈動蕩和災荒中內耗完成治亂興衰的周期循環。

  但是如果進入工業化為基礎的商品經濟萌芽之後,就完全不一樣;因為相應社會結構和生產力水平之下,容納人口壓力和社會問題亢餘的上限,可比農業國家遠遠高得多。

  另一方麵,也不像是傳統農業國家一樣,長期受限於可耕地養活人口的承載上限,而不得不止步於一些荒漠、草原、熱帶雨林和海洋之淚的傳統擴張邊界效應。

  因為商業流通中天然的逐利性緣故,達到一定程度和規模之後,就會本能的跨越這些陸地、海洋自然邊界的限製,而尋找更多物產地、勞動力和消費市場之類的新興利益增長點。

  這也是曆史上那些被稱為絲綢之路、黃金大陸橋之類的商道,雖然幾經變遷而依舊得以經久不衰,並且一直脫陳出新而沿襲到現代來的生命力與驅動立場所在。

  乃至到了現代的“一帶一路”政策,同樣也有著消化和轉移國內積累過盛產能,提升國內和周邊整體經濟環境的需要。不過,這就不是這些古人可以完全理解的事情了,隻要讓他們覺得可以興利去弊就行了。

  而在這場西市吹風會的場外,作為隨員之一的王仁壽也意外的遇到了一些舊識。其中有昔日遊學的師長,也有家門世交,隻是此時因為某種緣故而不得不托庇、蔭包與這些商賈門下。

  隻是在敘舊了一些話之後,王仁壽就不免與之有所爭執起來;僅僅因為對方還對著故朝大唐抱著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和期待,並且希望能夠打動他乃至質疑他的選擇,然而這就觸到王仁壽最大的痛點所在了。

  “真是笑話,舊朝那邊怎麽爭,爭麽比?。。”

  隻見他卻是毫不客氣的開聲道:

  “光是鹽和鐵器的出產,這天下又有誰人能夠比得上過太平軍的治下呢,你產出一把刀槍的功夫,人家依然是數百倍與你的產出,品質和成色比你更好啊!你見過幾文錢一把的器物,十幾文一件的農具,幾十文就能買到的刀劍麽?如今兩嶺、荊湖之地,升鹽不過把九文,鬥米才十五錢啊”

  “更別說這位大都督所過之處,除了稍好口腹之欲外,根本是財貨無所取,女子無所幸,至今後宅不過數人,皆住在未曾多加紋飾和修繕得舊日荊南節衙之中;我大唐的那位喜好奢事作樂,弄得內庫國庫皆空的君父、聖主至尊,又怎麽和人家相比啊。。”

  “如今進的長安來,亦是不聞宮室器用、珍寶庫藏,而大索書簿文典,再問戶口版籍,民生百業、出產貨殖。。。。。這不是新朝開成之主的氣象,又是什麽啊。。爾等已然墮於舊時難以自拔了,難道如今還要錯過趨奉新朝的最後時機麽。。”

  “我自然曉得諸位有意效法太史公的氣節之道,但是最起碼也不要刻意妨礙了自己子弟的出路前程啊;難道就真能夠坐視各自家學門第傳承,就此斷絕與新朝之期麽。。至少我家就做得不到的”

  ——我是分割線——

  與此同時,周淮安也來到了北內大明宮。然後又在前呼後擁的護衛親軍,以及專門挑選出來的功勳將校和軍士、老卒代表的簇擁之下,穿過地勢最低猶自內壁焦黑的丹鳳門數重闕道,來到了前朝最大的含元殿廣場上。

  在這裏一條東西斜向流淌而下丈寬的龍首渠,將足足容納上萬人校閱的偌大鋪磚廣場,給分割成了南北兩部分;而渠上隻有三條跨渠而過正對著遠處,直上含元殿高台龍尾坡道的憑欄木橋。

  而站到這裏豁然回望過去;就可以越過高聳的城闕看到長安外郭,拿在詩句中整齊如菜畦和棋盤的一百多個坊區,以及地勢更低一些的大內太極宮宮殿群落所在。

  隻是這些“菜畦”方塊看起來嚴重的色調不一,還有著烏黑斑駁的痕跡(過火後的廢墟),而且越是延伸向南方就越發的明顯起來。而大內方向的宮殿群落中看起來同樣也是充斥著雜亂不堪的痕跡。

  那是大量盤踞在其中官軍以及附屬的人口,在戰敗之後所留下的痕跡。相比之下大明宮內的建築情形就要保全的更加完好一些了;也要感謝之前的那場大雨,讓官軍敗退前放火焚燒的打算化作泡影。

  另一方麵,相比在前隋大興城舊址上重修起來,而到了夏天顯得低窪卑濕的皇城大內/太極宮;大明宮前身就是唐太宗為了奉盡孝道為退養的太上皇李淵,在龍首原的台地上所修建起來的夏宮。

  此外曆經擴建至今才有相應的規模和格局,而成為了曆代大唐天子問政和起居的主要場所;反倒是原來的皇城大內剩下的更多是朔望大朝之類的例行禮儀功能了。

  而到了現如今,正當是那位喜歡嬉戲玩樂的馬球天子在位,厭惡靠近百官署衙行司而一心隻在後宮耍弄,所以幹脆就直接長期呆在了北內之中,因此從建築物優先修繕和維護的次序上,皇城大內就更顯荒廢亦然了。

  而在踏上龍尾坡道第一層長台,周淮安忽然有些明白了為何要修建與此的心態了。因為舉城的風光和絕大多數的建築,幾乎都在這居高臨下的地勢中一覽無遺,而很容易產生某種“終南如指掌,坊市俯可窺”的豪情和征服感。

  而作為臣子沿著這條高聳而漫長的龍尾坡道兩側緩緩而上之際,又在通過相應特定涉及過的仰望視角,無不是感受到兩邊聳立森然的闕樓和上方宮殿構成的宏偉建築,與形影孤當的個人之間所極大反差的渺小與無助。

  而在拾階而下的時候,卻又能夠感受到另一種超脫於芸芸眾生之上的自得與豪邁使然。據說在平常的光景裏,各種旗幡、仗馬、仗班的儀衛,可以從含元殿的高台、長階上夾道而列一直延伸到了大廣場。

  當周淮安領頭長長一行穿過的分布在各層長台上的左右金吾杖院、登聞鼓和鍾鼓樓、肺石、東西朝堂等附屬建築群,微微熱身的抵達了漫漫長階盡頭的殿前高台,卻又見到了一種豁然開朗撲麵而來的壯美莊重。

  僅僅隻是單層卻足足有數丈高,光是廊柱就有兩人合抱粗,坐於正中三重砌石高台上麵闊13間的含元殿正堂;以及東西兩側有懸空飛廊相接,形同飛鳥展翅一般翹立的翔鸞、棲鳳兩閣,就這麽靜靜的簇立在整個視野當中。

  就像是中唐李華《含元殿賦》描寫說:“左翔而右棲鳳,翹兩闕而為翼,環阿閣以周墀,象龍行之曲直。”而周淮安身後亦是一片驚吒不已的抽氣和驚歎失聲的動靜。

  “娘地。。”

  “乖乖。。”

  “額滴娘。。”

  “哎喲夫。。”

  雖然周淮安已經見慣後世各種複原圖和相應3d建模,但是親眼見到了實物上的細節之後,還是不免讓人不自覺的屏聲靜氣,而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描述“如日之升”、“如在霄漢”的震撼與感動亦然。

  卻又讓人想起來唐詩中,所謂“千官望長安,萬國拜含元”、“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一時盛況所在。這就是這個時代最為強大的國家,所留下來的最後一點象征和遺存。

  哪怕是在細微處依舊無所不在,被刀斧往複砍劈過梁柱的痕跡,噴濺浸透了牆壁的大片血,還有煙火燎燒過的烏黑色門扉和垂拱,也無損多少其自帶的大氣龐然。

  來到這裏親眼觀瞻一番,這也算是周淮安來到這個時代之後,諸多心願和執念之一。因為在曆史上的另一條軌跡上,這些宏偉的宮殿將在黃巢占據長安之後的第一次攻防戰中,被戰敗逃竄的官軍給放火焚燒一遍。

  然後在那位活曹操擊敗了挾持皇帝作亂的李茂貞之後,亦是決意將天子遷移到自己便於控製的東都洛陽去,因此將剩下的宮殿部分,連同長安城內大量建築拆成平地,投入黃河飄流到下遊去以供修繕洛陽之用。

  因此曾經巍峨宏闊的三內之首,連同西京長安城郭就此泯然於曆史的塵埃之中。然而這一切顯然已經因為自己得到了改變,而又陰差陽錯的成為太平軍的囊中之物了。

  “現在它是我的了。。”周淮安心中默念著走上前去。隨即有留守的士卒迎上前來熱切的行禮之後,將丈高的三重玄色殿門轟然拉開,又恭恭敬敬屈身退讓開柱著刀槍半跪在廊道邊上,作出拱衛之態。

  “參見大都督。。”

  “恭迎大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