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豐年長與德相隨(下
作者:貓疲      更新:2020-02-29 08:29      字數:3419
  而在距離燕子磯不遠處的江寧城內,被清理過的城區,則是顯示出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氛圍來;為數不多的空地上已經被擺上了一條條整齊的木案和草席。

  “終於打完了啊。。”

  對於來杭州天目山下茶場的王敦兒。為代表終於得以轉正的本地見習輔卒們;大聲感歎著有喜形於色的在帶隊老卒的號令下,開始參差不齊的列隊入席端坐下來。

  然後,又在這些老卒的領頭之下努力盤著腿兒,相繼大聲附和著唱起了例行的《軍律歌》和《隊操歌》以及《愛護(百姓)九條十三規》。

  因為他們押送俘虜過來,準備裝船西運的這會,正好趕上了當地軍營中的慶功宴。所以各人唱起歌子來都仿若是格外的賣力和大聲似得。

  作為之前被攻守爭奪的焦點和要衝,江寧城雖然被打的一片殘破,又被撤離的官軍給放火焚燒以為阻絕,石頭城外遍地瓦礫焦土,就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建築。

  但是隨後勝利消息傳開,各地都就近送來犒勞軍伍的慰問品,在草場門外堆積如小山。因此當地軍中的廚頭也藉此做出了許多菜色,流水一般的供應到了駐地營盤的慶功宴上去。

  “今日可有薯幹和瓜片啊。。還有豆子湯麽。。”

  問著四下裏與往常不同的香味,王敦兒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個傻犢子,既然是犒勞,吃什麽薯幹瓜片豆子湯啊。。”

  同桌的帶隊老卒不由嗤笑道。

  “當然是有什麽時鮮的就吃什麽啊。。最不濟也要有酒有肉,餅飯管夠啊。。最不濟也要葷味的大罐頭多開幾個哩。。”

  就像是印證著他的話語,在一片咽口水的響動當中,很快小車推著大盆大盤的菜色,就被熱騰騰的一路冒著煙氣和香味端送上延邊的桌案來;

  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隻見滿滿的一大盤灰白與粉紅相間,還散落著蔥段的酸菜燉白肉,在沉重落桌餘勁未了顫顫巍巍的抖擻處許多熱氣和香味來;

  然後就像是某種無形的號箭響徹過天空一般,刹那間就被四下一擁而上的七八雙竹筷頭,揮舞如電如箭一般的給揭掉了一層又一層;

  然而,片刻之後滿嘴子都塞著肥膩飽滿的肉片,喉嚨裏還流淌著酸鹹適口浸透了肉汁味道的酸菜味道兒,卻又不免對著隻剩下薄薄一層湯汁的盤底,虎視眈眈的王墩兒,卻注意到那名人稱“老柳兒”的老卒,隻是象征性的吃了幾口而已。

  “頭兒你何須謙讓著咱們啊。。”

  他不由努力嚼咽著嘴裏的肉食,以便有些蠻不好意思的反問道。

  “謙讓你哥傻犢子,該不會以為慶功宴就靠這一道肉菜把”

  帶隊老卒不由好氣笑道:

  “難道不是麽。。”

  王墩兒有些遺憾看著已經被人給吃幹抹淨的盤底;卻是想起當初幫工莊主家祭祖之後,全族的成年男子也就是分著那麽一大盆裏的祭肉回家,蓋在飯甄上蒸一蒸便算是開了葷。

  隨後,就有一大海碗的湯羹送了上來,卻是配著豬血丸子的水芹湯;隻見脆生生綠呼呼的水芹湯汁裏沉浮著,足足有嬰兒拳大的暗紅色丸子;

  這一次他們總算不用搶了,人人都用木勺輪番撈起一個連湯的大丸子,略帶嚼頭和韌性外皮用力在嘴裏的咬透,卻是崩出許多滑溜溜的蛋羹和肉末,刹那鮮美滋味在舌頭流淌的到處都是。

  接著又有蝦米豆幹海帶的拌三絲,糖醋汁遛滑過的蘿卜、瓜條和筍片,煎炙酥脆的魚鬆和切絲的燒豬皮,擺成五色花樣的葷素冷盤小菜。

  王墩兒就這麽一戳戳的夾起來,一邊在嘴裏慢慢咯嘣撕咬著,一邊舀著滿是清爽滋味的水芹湯順著喉嚨,煎炙就是讓人停不下來。

  然而,隨即又有新的菜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次端上來的是兩大盤,薑汁燒鴨子和茭塊炒醃肉。雖然都是尋常酒家的菜色,但對於王敦兒這些苦出身,卻不諦珍饈美味了。

  吸足了薑汁的鴨肉塊塊又香又辣,要知道雞鴨他從小到大放了不少,但是還真偽親口嚐過一次的滋味,而隻能在羅掘鼠雀來烤的時候,遙想一下而已。

  而茭白和醃肉他也不是沒有見過的,但是從未想到被挖出來當作零嘴生吃的雕胡塊根,居然能做得這麽鹹香爽脆的好吃。

  這時候,他已經略有幾分飽意了,而不得不停下在碗盞狼藉的菜肴之間的動作。然而更多令人歡喜又無奈的煩惱又開始出現了。

  那是一大瓦缸濃湯浸泡的蹄膀,而且是連骨帶筋一戳就爛的火候;猶有餘熱在突突滾蕩湯中潺潺的肉皮,又在散發出更多的誘惑來。

  隻是當他有些艱難的對付下一大塊,連皮帶筋夾著肥膘滿嘴流油的蹄膀肉;新的誘惑有再度出現了。那是一盤炒得油汪汪脆生生的黃瓜燒臘腸。

  臘腸這種東西,他並不是沒有在莊主家裏幫工時在庫房裏見過,但卻從來沒有機會真正的品嚐過呢。隻是當他勉為其難的加了幾片,越吃越有滋味之際,又有湯水端上來了。

  這次是直接開了封並加熱過的果子罐頭,也是他身為輔卒有幸見到後甚是眼饞,而一直想要為之努力的事物;就這麽帶著大塊果子,沉浮在酸甜膩膩的糖水裏。

  然而他自覺已經拓展了不少的腸胃,卻在奮力的與他口舌耳鼻的感觀,發出相反的警告來;“好吧,我就喝點糖水”。

  他如此思量著嚐了口酸甜罐湯,然後又意猶未盡的挑起一塊果肉,含在嘴裏用力的一擠;天呼呼的職業充斥了滿嘴滿喉;果然是他早年吃過的杏子味道。

  隻是比起他早年在屬下偷偷撿回來吃的那些青澀酸牙落果,這罐頭裏的杏子,可是熟透了的又軟又糯清甜的很;

  於是他又忍不住挑出來一塊,這次是更甜的桃子滋味,然後是甜中帶酸的李子;微微酸中發澀但又回甘無窮的青梅。。。

  這時候,他再度被那名臉上略帶狹促的老卒給別了別肩膀,這才注意到又有菜色端上來了,這次又是某種鮮亮丹紅醬汁鹵燒而成的一盤肉食。

  “都快來嚐嚐,這可是往日軍中,都不能隨便吃到的好東西啊。。”

  然後那名老卒也一反漫不經心的常態,頓時提醒大家道。

  好吧,強忍著被塞到嗓子眼的感受,又喝了點罐頭水才有些順暢的王敦兒,也學著老卒用手撕下一條肉片來努力塞在嘴裏咬起來。

  這可一刻,王敦兒那飽嚐滋味兒有些鈍木的舌頭,像是再度泛活過來一般的感受到了某種難以形容的鮮香味,而讓胃口變得重新活躍起來。

  “這又是什麽來曆。。”

  在旁的一名輔卒搶先問出了王敦兒的心中所慮。

  “都說是你們有福了,這次在路上征戰往來,累死、摔死了不少牛馬。。”

  老卒不由有些得色又賣弄玄虛的道來。

  “竟然是牛肉!!!!”

  這一刻,王敦隻覺得自己要被震撼麻木了。那可是牛肉啊,他們從小到大被教導著,被農家人視做命根子,敢於偷殺偷吃是要被官府處以重罪,碰上一碰聞聞都會折壽的牛肉啊。

  “你等也莫要大驚小怪的模樣啊。。這隻是眼下現殺的鮮牛肉難得啊。。”

  這名老卒欣賞過他們的反應和態度後,才不緊不慢開口道

  “若是醃牛肉罐頭的話,還是有許多機會見到的。。”

  “難道,在軍中就可以這麽肆意殺食耕牛麽。。”

  然而震驚的有些失色的王敦兒,卻是忍不住開聲質問道

  “這麽可能。。耕牛那是專門育種場裏出來的,頭頭都有嚴密的來曆和用途管束的。。”

  老卒不由瞪了他一眼。

  “能夠做罐頭的可都是嶺西的安南、扈管、桂管那一代,專門養來吃的肥碩肉牛所屬啊。。當然了,若是日後有機會去到哪兒,你就會見到滿地的牛肉館子和熟食鋪子賣的各色吃食,自然想吃多少有多的。。”

  於是麽,接下來抱著就算折壽也要吃回本來的心思,王敦兒他們各自捂著放開腰帶的肚子,再度展開了一輪不見刀光劍影的爭奪。

  而這番舉步維艱,又欲罷不能的美美受用著這些堪稱豐盛無比的犒食,也再度堅定了王墩兒繼續在太平軍裏追尋機緣和前程的決心。

  最起碼見過了這麽多刺激而驚險的新事物,又吃過如此的美味佳肴之後,他已經沒法想象自己再回到那個,整天隻能吃糠咽菜渾渾噩噩的活著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了

  直到最後,王敦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把最後一道上來的主食,抱著絕不能浪費的心思給勉強吃下去了。

  那是當地用魚骨、魚頭熬製出來的湯底,烹煮太湖流域晚熟稻米磨製的米線,最終做出來的奶白色魚湯粉;

  因此,一手摸著肚子一手扶著腰的王敦兒,一時間都已經站不起來了;和他一樣的還有同桌的其他六個個輔卒。

  其中最貪吃的倒黴鬼,就像是條曬在泥坑裏的豬玀,捂著滾圓肚皮直哼哼的,連翻動過來都不能了。

  而對此最為從容也最為經驗老到,無疑是帶隊老卒“老柳”,則是慢條斯理的微微打著飽嗝,一邊慢慢斟酌著桌案上的酒壇子,饒有意味的就著剩菜喝的有滋有味。

  因為其他人都吃撐了,所以最後按照一桌八人份送上來的一小壇酒水,倒是都便宜了這位軍中的老前輩了。

  而在江邊大營之中,作為與軍民同樂同慶的緣故,周淮安的身前也擺上了一桌當地的特色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