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9章 旌旗颯凋傷(中
作者:貓疲      更新:2020-07-19 14:34      字數:4262
  與此同時,隨著藍田官道邊上的日上高杆,而空氣中再度從夜露濕重中變得溫暖起來。而躲在樹上的哥舒蒂奇卻是心情激蕩不已的慢慢將伸出去的火銃收起來,卻又是謹小慎微、摒聲靜息的大氣都不敢出的重新伏倒在樹杈上了。

  因為就在剛才不久之前,青色的狼頭大纛及其簇擁的諸多長條旗幡,赫然就在他視野可及的百步之內。然後他窺視良久之後,還是忍不住乘著馬上顰鼓聲的掩護,對著那個突然策馬出現在陣前,一身暗紫絲綢大氅和彩綾織錦袍衫,錚亮的明光大鎧上還有雪白皮毛裝飾起來,疑似敵軍首腦的目標嚐試著偷偷放了一銃。

  要知道,昔日的習林軍飛騎,亦習弩。凡伏遠弩自能施張,縱矢三百步,四發而二中;擘張弩二百三十步,四發而二中;角弓弩二百步,四發而三中;單弓弩百六十步,四發而二中:皆為及第。諸軍皆近營為堋,士有便習者,教試之,及第者有賞。

  隻是乾元以後國勢日衰,南司十六衛和北衙諸軍的角色,也被另起爐灶的神策軍所取代;隨著朝廷不斷從天下各鎮的秋防兵馬和邊地子弟中,不斷地選拔和擴充於神策軍中,這種世代習射的風氣給帶沿襲到了神策軍的世兵和將門之中。

  因此曆代神策所出將帥,因此無不是善射著稱一時。就連國朝當代最後的名將,號稱“南天柱石”的渤海郡王高駢,早年在神策軍中時,同樣也是以一手“落雕侍禦”的箭術而名動一時。所以,作為祖上來自突厥別部的哥舒帝奇家傳絕技,也是百步之外穿過柳下鐵環的弓弩射術。

  也就是這樣麽一手絕技,讓哥舒氏得以穩穩沿襲和維持了神策軍中一個小將門的世係軍職;而哥舒帝奇在求聘於另一個神策軍小將門獨生女的妻子時,同樣也是用新上手的稍弓在眾目睽睽的百步之外射中了一對臂釧,以至於當時的神策中郎將感歎曰:“可惜生不逢時呼,不然也是個雀屏中目的佳話了。”

  但是哥舒帝奇更記的,當初在高郵湖長蕩裏的圍剿戰中;那個號稱淮南第一神射,馬上馬下功夫都是當世一流的壽濠軍大將安仁義,是怎麽帶著一班負隅頑抗的親卒,箭無虛發的射死射傷了數十名太平軍將士之後;又被用運過冰麵來的數門炮車,在射程之外給交替轟塌了藏身的塔樓,就此被壓死在廢墟當中隻剩下一團無從分辨血肉的情景。

  這一幕對他的事後觸動很大,也促成了他在琢磨和精研火銃射技的加倍努力和用心。於是乎,他的勤奮和努力放佛就在這一刻得到了最終的回報,雖然他沒能夠看清楚自己的目標究竟是否完好,但是青狼大纛之下的回鶻本陣,幾乎是慘烈哀鳴和痛哭呼號的當場大亂了起來。

  而在遠方的車陣之中,正在收縮和重整陣營就待敵軍後陣反撲的別將張東,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反問道

  “什麽,已經確認回鶻軍的後陣突然不戰自亂,就此四散潰走了”

  “的確如此,旗鼓緇重都丟了一地,還有許多馱載物件的牲畜都被放棄了。。看起來不似作偽,因此兄弟們都先行追過上去了。。”

  回來報信的馬隊隊正誠然道:

  “須得小心敵軍詐敗誘敵的手段,畢竟是善用騎射的外藩。”

  張東不由重重皺起眉頭,他隻覺得自己這一戰打得可真是一波三折而又有些莫名其妙了,但是還是當機立斷道:

  “傳令,剩下騎卒停止休整,全部出動以為接應。車團隨後拔營向前推進兩裏重新布陣。。。。”

  而不久之後初戰告捷的消息就傳到了,在與南方援軍完成初步會師的藍田城內。

  “關內之敵雖眾,但是其弱點和破綻也很分明;就是聯軍參戰的勢力太多,各不統屬而消息溝通不暢啊”

  作為新一輪關內別遣軍正將的第四中郎將曹師雄,也在對著一種表情各異的將弁正色道:

  “你看這河州、涼州兵馬倒是跑得快,從咱們裏外合擊之勢下才堪堪退走多久;又有這回鶻兒又一頭撞上來了。。”

  “是以,我們這番提前於開春的反擊攻勢,就要在關內眾多敵軍所部,尤其是長安城內的歸義軍主力尚未全部反應過來之前;多打調動敵勢的運動戰和伏擊戰,以形成局部優勢的有生殲滅效果。。”

  “而對於西軍陣營下不同的歸屬,也要采取不同的對策和手段。如涼州、朔方、神策等老牌朝廷軍序,一定要盡可能的殲滅或是打垮其建製;而歸義軍為首的西藩聯軍,則是重要以重創,擊潰,乃至令其不戰而退為目標。。”

  “因為,前者既有舊朝的名分大義而相對頑固和死硬,與關內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更是鄭畋為首的西北行台,聯結和製衡、驅使各方勢力的紐帶和核心力量。因此就算是失敗了之後,也擁有卷土重來的潛力和後續製造反亂的基礎。”

  “而後者始終時遠道而來的客軍和不得人心的藩部,一旦遭到較大的損失和挫折、失利,也很容易就一闕不振或是失去戰意。就地溝通和補充也相對困難的多,因此更多要仰仗行台的協調針對性的打擊和消弱治下,天然就有保全實力的傾向和動機1”

  “然後,再把打擊的目標給細化到具體的族群歸屬當中。有些可以威懾和收降,有些必須果斷堅決的予以摧毀和消滅,以形成分化瓦解效果的差別懸殊。。就如大都督所言,大多數軍事手段乃是政治需要的衍伸,我們眼下打的就是存亡續滅的政治戰。。”

  我是分割線

  而在春光初現而新芽處處的江陵城外,漢水之上旬休日郊遊的遊船之中,周淮安也親昵的攬著小臉泛紅的曹紅藥,而一邊享受著身體的聯動,一邊給她逐一解讀著一份剛送過來的厚實文樣。

  “總而言之,這就是重修戶婚律的樣稿。”

  “。其中關於婦孺保護的部分,你可以專門召集各個階層的女子和軍中眷屬代表,成立一個谘詢小組,廣為采納意見和建言獻策,以為參考和拾遺補漏之道。。”

  畢竟,作為大量采用女性填充社會崗位的後續補充手段和配套措施,肯定是要在原本施行的唐律疏議戶婚律上作出相應的調整和變化,以為適應新形勢下的變化和需求了。不然光是宏觀政策性的改變和提升傳統女性的經濟地位和社會價值,還是無法回避將來婚姻家庭生活中遇上的各種新問題。

  當然了步子邁得太大還是會扯著蛋的,周淮安對於後是那些隻顧拿錢放嘴炮的女拳師鬥士也一點兒不感冒。因此,大多的內容還隻是在傳統框架下的細微調整。比如將和離的適用範圍擴大,加大對於傷害子女、奴婢之屬的懲罰和補償,降低自立門戶的門檻以為變相鼓勵分家等等。

  其中頗為關鍵的一條,就是提高了各種非婚生子女在家產繼承關係上的受益層麵,算是小小的觸動一下傳統嫡長繼承製下的嚴密宗法社會;也有利於分化那些眾多人口而抱團舉族而居的世家大族,變相的削弱長房、大房之類的影響和約束力。

  另一方麵則是防漸杜微的需要,從社會關係的延續上,變相的斷絕和延遲那些被打壓下去的豪族大姓,未來得以重新起複的機會。因此隨著太平軍進取天下之勢的逐漸明朗,那些被逐步鎮平和打壓下去的前朝官宦,豪姓巨族之家,

  在變相斷絕了仕途和混入新政權體製內的指望之後,卻又找到了另一條曲線迂回靠攏體製的路子。就是開始想方設法通過各種渠道和手段,與太平軍將士和大都督府治下的新晉官吏們進行聯姻。而這同樣也是曆史上那些世家大族某種意義上,求存求變的傳統藝能了。

  諸如自從唐朝開創科舉以來,就曾經發生過的榜下捉婿,或是小姐贈金、襄助科舉什麽的佳話和軼事,也不過是這種世態推動下的表麵現象。但是在背後的實質,還是這些世家大族想要繼續插手和影響、幹涉,民間上升通道的某種努力和曲線迂回的手段。

  正所謂是自從推舉孝廉的九品中正製和品評、清議人物的小圈子遊戲,隨著南北朝以來的激烈社會動蕩和變革,再也玩不下去的同時,五姓七望為首的士族門閥卻是沒有那麽容易,或者說甘心退出曆史舞台的。

  因此在科舉誕生並被天下推廣之後,這些高門甲地發現自己依然無法阻止寒門庶族的崛起和上升通道,就改弦更張的采取了另一種吸收和拉攏、影響和滲透的策略。也就是通過婚姻、師生和門人,官場提攜等等廣撒網的預期投資手段,將那些寒門庶族中具有潛力的精英分子收納為己所用。

  而其中聯姻就無疑是最為方便,也是最為鞏固和穩定的常見手段了。隻要舍出一些無關緊要的庶出旁支女兒,就可以吸收來自社會下層平民精英中的新血,來增強家族的活力和影響力外延;乃至因此羅織和構建出一個共同利益和立場的關係大網來,變相的防範和化解,曆代寒門群體崛起後對於這些老牌世族的潛在挑戰和威脅。

  因此,在有唐一代一度有一句廣為流傳的諺語,“娶妻當娶五姓女,嫁人要嫁進士郎”,就是這種社會常態的最好寫照。但是這也是人之常情的一部分,幾乎讓人無法抗拒和進行防範。難道一個嫁奩豐厚、門第尊貴,還知書達理的美嬌娘,嫁給你提升你的家門格調和品位,難道不香麽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已經取得了大部分的成功,自貞元以來的曆代進士當中,再也沒有多少真正意義上的寒庶平民出身,而宰臣更是非門第不出。但也成功的把李唐政權給變相推向了滅亡的邊緣。晚唐湧現出來眾多曆史風雲人物因為長期科舉不第,乃至就此走上了另一條打爛一切重新再來的反亂之路,可以說就是拜此輩所賜。

  周淮安既然有後世的經驗教訓,自然就不想給他們死灰複燃的再起之機,最起碼就算徹底滌蕩門閥政治殘餘的五代沒有了,他們也該到了提前退出曆史舞台的時候了。然而升職加薪取老婆,這既是人性使然,也是大多數政策、法規無法針對性約束到的薄弱之處。

  所以周淮安也隻能想辦法通過修訂戶婚律的方式提前堵上這個漏洞了;比如從規定上限製與舊朝官宦背景,或又是被鎮壓和打入另冊的豪姓士族聯姻,而將在日後的從軍、入學、置業和仕途上將受到不同程度的限製;乃至牽連到關係人等在遴選、遷轉時受到影響和限製。

  當然了,如果是真愛的話,想必是不會介意這些榮辱得失的,太平軍也不會不給人踏實勤勞謀生養家的機會。

  這一點,就要佩服建國初期的黑五類即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右派分子政策了。如果不能通過各種政策手段,讓這些舊社會殘留變相的社會性死亡,而隻能乖乖接受最底層的勞動改造的話,那些廣大貧下中農的子弟,又怎麽在同樣的上玩得過這些,天然具有家傳見識和熟悉體製優勢的舊社會殘餘呢

  不然的話,結果就是無數人浴血犧牲推翻了三座大山的革命成果,重新被這些混入體製內的舊勢力所竊據和篡奪;因此看起來固然是有些不近人情的一刀切,卻是有效防止了這些被鎮壓和清算,而充滿怨恨的舊社會殘餘,在新中國很長一段時間內的死灰複燃。

  當然了,後三十年打著經濟掛帥和統戰旗號,把那些大地主、奴隸主、資本家的後代請回來“落實政策”和待為上賓,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反正也不要求一勞永逸的效果,隻要能夠持續上一兩代、兩三代人,足夠新朝自行選拔培養的利益群體和統治階層形成穩固局麵;這些舊有勢力殘餘的社會資源、影響力和存在感,也都消退的差不多之後,自然就可以考慮放寬相應的對策和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