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0章 開營紫塞傍(下
作者:貓疲      更新:2020-07-09 01:26      字數:3305
  就在長安外郭城內諸多戰敗之後的客軍將領,各自迎接自己迥然各異命運前程的同時。皇城大內數丈高的朱雀門附近城牆之上,虛弱的隻能坐在抬輿上的黃巢,也在巡視著著自己麾下最後的守軍,然後用嘶啞而疲倦的聲線,叫出一個個熟悉或是陌生的名字來,三言兩語的鼓舞和勉勵著。

  雖然他已經在臉上塗抹了亮色的胭脂和光淨的油蠟,好讓自己看起來顯得精神而有起色;但是厚厚麵脂也掩蓋不掉的眼窩深凹處,和密布皺紋處已經越發鬆弛下來麵皮。因為就在前天夜裏主動陪著曹皇後用過一頓晚膳之後,他就再度昏倒了。

  然後這一次醒來的倒也快的很,幾乎沒有造成什麽影響和波瀾;而醫官也隻是老調重彈的說是積勞成疾的身子太過倦怠,而多加臥床休養就好了。然而此時此刻的他卻又怎麽能夠躺得住呢他隻怕自己躺的時間久一些,或是那一天沒有公開露麵,就在皇城守軍的士氣和軍心當中,造成不可晚會的影響。

  畢竟,在如今這個坐困愁城的位居之下,他可以相信和依仗的人反而越來越少,疑心卻是隨著身體的不虞而越來越重了。哪怕就算是他過去號稱一體同休的黃氏宗親,也在城中的亂戰之下,出現了投敵、降敵和棄守而逃的例子;就更不要說是那些追隨多年或是新晉提拔的外姓將領了。

  在那段官軍攻打最急切的日子裏,他好幾次在妃子的懷抱當中夜不能寐,因為擔憂自己重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已然身在官軍的囹圄之中了。因此,他就這麽睜著眼睛一直聽到了天亮十分才迷糊下去睡了一會,然後又冷汗沉沉的做了好些噩夢。

  夢見的內容大都十分的模糊,他已然記不甚清楚;比較印象深刻的就是沒完沒了的轉戰和逃亡曆程,然後一次次的受挫和頓足於堅城大邑之下,身邊能夠追隨的人也越來越少,乃至在眾叛親離的深穀之中,被舉起刀槍反戈相向的尚讓等人包圍,然而,自己流淚懇請外甥林岩砍下自己頭顱,交給官軍以送他一條活路。

  然而現如今林岩已經早早去了江陵之後,就在沒有消息可以傳回來了。而早已背叛的尚讓也在遠在山南西道,而根本沒有讓這場夢魘所代表的征兆變成現實的可能性了。但是這個夢所蘊含的內容依舊讓他耿介於懷,而疑神疑鬼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因此籍故處死了尚讓舊屬的老兄弟徐琮。

  反倒是不計前嫌主動回到他身邊的曹皇後,給了他在一片累如危卵的內外交困之中,最後一點的慰藉和依靠。隻是黃巢能夠賦予的信任也隻有一半,而同樣暗中安排了多股人手進行交錯監視。他並不擔心對方會奪權或是做點其他什麽的,隻是害怕有一天還會突然失去對方而已。

  因為曹皇後曾經氣急有言:留爾嫌棄,莫不如江陵怡孫。。

  所以在喝了好幾頓湯藥之後,他還是強撐這讓人把他用肩輿給台上了城頭,算作另一種形式的巡遊和鼓舞士氣了。隻是昨天經過了一輪城頭上吹風下來,他又發現自己左邊的麵皮失去了知覺,也不能在動起來了。好容易用藥熏和針石手段給梳理回來,卻是嘴角歪了說話也不利索了。

  好在重新回到他身邊的曹皇後,很快想出來了一個不算辦法的權宜之計。就是用宮中供奉院一個擅長腹語和擬聲的小宦,隨時隨地跟在黃巢的肩輿背後,專門負責背誦和接續上一些較長的例行套話。這才將局麵給繼續糊弄著維持了下去。

  現如今,官軍的攻勢總算是停歇了下來,而撤入皇城和宮城之間的軍民眷屬,情緒還算相對穩定的;依靠宮內早有準備的儲集和昆明、太液諸池的供水,食水器械也還算是充足。然而零星的逃亡還是不可避免的出現在了宮城的守軍之中。

  他們倒不是向著城內的官軍占據區域逃亡或是尋求投降,而是多在剛剛天明時分,沿著外牆部分遠離的含光、玄武、重玄門方向,用自製的繩索給縋下城去,然就此越過嚴重淤積的護城河段,消失在了原野之中。

  因為天氣逐漸轉暖而冰雪開始消融的緣故,此時的野外依然不再是那麽人煙隔絕,而令人難以忍耐了。而以官軍如今的勢大,也沒有辦法完全盯住城北足足又十幾裏寬的曲折城牆段落,而隻能重點看住幾個適宜大部隊突圍的城門處而已。

  所以隻要不是運氣不好正巧撞上官軍的遊騎,還是有相當概率給逃掉的。而對於這種狀況,起初黃巢也是下令嚴防死守,以黃氏宗親為帶隊上城加強巡哨,而捉殺了一批又一批的以儆效尤。然而,很快就有人相繼控訴到黃巢麵前,聲稱這些黃氏宗親濫用職權,構陷和羅織罪過於諸多外將。

  然後在連坐法下,又有抓捕和處置逃亡最得力的黃氏宗親,黃巢一個堂侄在夜裏巡城時失足摔死在了護城河裏。而對此矛盾分歧的局麵,黃巢甚至無力深究其中的內情和真相,而隻能快刀斬亂麻的各大五十大板給處置下去。

  負責行事的剩下幾名黃氏宗親被嚴厲申斥和奪職另用,而負責出頭申訴的那名軍將,老兄弟出身右散騎常侍、殿前右監馬祥,也在嘉勉式的給予賞賜之後被另委為衛尉卿,變相的閑投散置起來了。因此,查禁軍中逃亡的事情也就此無疾而終了。

  因此到了後來,就連黃巢名下直領的拱衛三軍,也開始出現了討亡人等;因為其中新補充的人員已然超過大半數。這就讓黃巢的連坐法再也沒有辦法維持下去了。因為,繼二連三發現可能因為部下逃亡,而在事後被嚴厲連坐的隊官,也脫下袍甲就此沿著逃亡者留下的繩索,跟著逃走的例子。

  如果再嚴格沿著相應的幹係連坐下去的話,黃巢發現自己最後可能會陷入無人可用的困境,或者幹脆就將部下們都無意間逼到對立麵去的嚴重後果。所以,他隻能再暗中果斷叫停了此事,並且召見了相關人等,努力控製住了事態的進一步擴散。

  因此現如今,皇城大內的守軍之中零星逃亡依舊存在,但是隻要是不向著城內官軍逃奔而去或是打算開門出降,那就隻能是且做裝聾作啞的暗中網開一麵了。

  因此現如今,皇城大內的守軍之中零星逃亡依舊存在,但是隻要是不向著城內官軍逃奔而去或是打算開門出降,那就隻能是且做裝聾作啞的暗中網開一麵了。至少城內還有七八萬被監守起來的軍民百姓,按照眼下的逃亡速度和可以補充的後續丁壯規模,樂觀一點想還可以堅持到春夏之交去。

  “聖上萬歲金安。。”

  在一陣陣的招呼和禮拜聲中,卻是突然有一個突兀的聲音問道:

  “啟稟聖上,敢問大齊的後援人馬。。還要多久才到。。”

  這話頓時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而聚焦在了一個穿著明顯大一號的袍甲,而顯得有些滑稽可笑又被壓著隱隱佝僂下身子的稚須少年士卒身上。

  “大膽。。”

  “混賬。。。”

  黃巢身邊的侍從頓然臉色一變,想要出聲嗬斥和處置這麽一個,敢於質問敏感話題的膽大妄為之輩。然而就聽肩輿上的黃巢咳嗽了一聲,伸處有些瘦骨嶙峋的手臂將他們揮退回來,才緩緩開聲道:

  “其實也不遠了。。。沒看見,城壕裏的額冰雪都化了麽,想必早就在路上了,隻是一時為敵軍所阻隔,尚需一番周折才能有所消息過來呢。。”

  “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那稚須少年士卒身邊一名相貌近似,疑為父兄一般的老卒也如釋重負拍著他的帽盔道:

  “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那稚須少年士卒身邊一名相貌近似,疑為父兄一般的老卒也如釋重負拍著他的帽盔道:

  “都說了,是皇上金口玉言,必然早有準備,你小子還敢胡思亂想呼”

  “王上恕罪,敢問來的可是太平軍嗎”

  然而,下一刻那個少年士卒卻是跪倒在地上,睜大了充滿期盼的眼睛而忍不禁再問道:

  “自然。。。是。。”

  看著他飽含憧憬與全副信賴的眼睛,黃巢卻是有一口氣頓然堵在了胸中,而又不知道該往何處發,而強忍著擠出一絲笑容道:

  “你。。又。。怎知曉。。。”

  “因為大夥兒都說,太平軍才是海內百萬義軍之中,最能打的呀若是能夠最先趕來救援的,想必就是這家了吧”

  少年士卒卻是毫不猶豫的重重點頭應道:

  “正是如此的。。道理。。”

  “正是如此的。。道理。。”

  黃巢有些心酸又有些強顏歡笑的微微頷首道:回頭就示意旁人賞下一個小物件,卻是失去了繼續說話的所有**了。

  然而下一刻,在北內承天門的方向上,卻是傳來了吹響起來的警號,以及大隊官軍開始進攻的喧嘩和嘈雜聲。等到黃巢的肩輿被抬到了距離北內最近的興安門門樓上,就有人上前來稟報道:

  “聖上,卻是有敵軍連夜鑿開了北內建福門連接此處的夾道,導致外牆大片坍倒、塌陷。”

  “。而敵勢已然向著牆根下奔湧而來了,環衛軍的人已然在夾道內設壘且為堵截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