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下葬之後，有很長一段日子，他每天早上醒來，第一句喚的，便是爹爹。

  大哥和幾個弟弟的樣子都很沉痛。

  但那時，在感情上，他是遲鈍的。

  他總覺得，他爹沒死，沒有死。

  直至有天早上，他當時染上了風寒，咳嗽了很久，娘冷冷的看著他，大哥連忙捂住他的嘴，把他抱走，之後又安慰他：“淑玉別怕，她心情不好，沒事的，爹沒了，有哥在。”

  那天晚上，家裏人都睡了，可他睡不著，他悄悄起身，去了山上一趟。

  天很黑，月被烏雲擋住了。

  他看不清路，還摔了兩跤。

  等來到他爹墳前時，他已髒的不像樣。

  他在爹爹墳前坐了很久，然後看著自己髒髒的手，又看著髒髒的鞋子，褲子上還刮出了一大條口子。

  他想起的，是從前爹爹總是把他收拾的幹幹淨淨的模樣。

  他是一個病小孩，他也見過村子裏其他生病的孩子、大人，他是最幹淨的！

  爹爹以前總是抱著他，笑著說：“我們玉兒，天生的美玉，自然得幹幹淨淨的，不能髒了亂了，要做一個小金童呢，就像觀音大士座下的小童子一樣。”

  可能他是天生愛幹淨的，但那之前他的潔癖沒有這麽重，可是從那一夜之後，他大概明白了。

  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他開始變得很愛幹淨，幾近於吹毛求疵的程度，而每當把自己打理幹淨時，他總能想起爹爹，想起從前爹爹在他身邊的那段日子。

  於是潔癖越來越重了，似乎隻要做著一些爹爹曾做過的事情，心就不那麽痛了，也就不那麽孤單了，就算娘冷冷的看著他，就算村子裏有人咒他活了今天沒有明天，他也不怕了。

  因為隻要看見自己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自己，就仿佛，曾對他最好的那個人，一直在他身邊，陪著他一樣。

  我不哭，不代表我不痛。

  我不是沒有感情，隻是我的感情，沒人，看得見。

  淑玉也不知為何，就忽然回想起這些往事。

  他看了看麵前的董惠瑩，心裏想著，可能他最怕的，是有朝一日，她忽然消失，像當年的父親一樣，忽然，就從他的生命之中，退場了。

  他怕的，可能是這個，因此才不安，才很沒安全感。

  因為，像那樣的事情，他再也不要重來一回。

  他最怕的，第一，是生離死別，生死相隔。比如當初誤以為三弟死了，他心裏的負麵情感便鋪天蓋地，瞬間淹沒了他自己。第二他怕她離開自己，怕他的生命之中再也沒有她。

  若是那樣，還不如死上一死，因為他知道，他真的不能沒有她，因為他知道，不知何時起，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已是越來越重了。

  重的，像是他整個生命，甚至遠超他自己的想象。

  有情，無情。其實很難界定。

  因為有些人的感情，是用嘴巴說出來的，是用身體做出來的，可也有一些人的感情，是要慢慢品味的，是要逐漸一點一點深入才能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