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小區西邊的某一戶

  刑建民一家子全部到齊，老婆蔡淑嫻給兩個小孫子還有大侄子刑剛一人倒了一杯水就靜靜的坐在邢建民旁邊。

  獨生子刑勇今年已經三十五了，在花園小學教三年級語文，教了十幾年了。兒媳楊娥今年三十三也是花園小學的老師，教二年級數學。

  兩個孫子，大孫子刑斌今年十三上初一，也算是懂事兒了。而小孫女刑敏還比較小，八歲，上小學二年級。

  刑家就像所有普通的花園小區居民一樣，在當初買房的時候選擇一家人住在一起。

  買了三百六十平的三層小洋樓，二樓住刑勇一大家子，老兩口住在一樓隔斷出來的小房間。

  三樓兩戶還有一樓隔斷出來的車庫都租給了別人，這種住房情況在花園小區來說是再普通再正常不過的了。

  當初買房子的時候，除非家裏有兩個兒子或者三個兒子，才會多買房，要不然都這樣。

  刑家的這種情況在以前來說沒什麽不好的，可這限製於刑家一家子。

  而現在，邢建民兄弟的兒子回來了，住房問題就顯得有點嚴峻了。

  刑建軍，也就是邢建民的弟弟當初在兒子還沒回來的時候就過世了，所以說起來刑建軍家的地基還有農田差不多都歸刑建民家了。

  所以那種在兄弟兒子，自己親侄子回來把人趕出去的事情，刑建民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而今天，把一大家子全部召集回來，也就是為了這個問題。

  刑家一家人錯落有致的坐在客廳沙發上，刑建民和蔡淑嫻坐在雙人沙發上，刑勇一家子坐在長沙發上。無形中，也顯得那個坐在單人沙發上的人有點孤單。

  但是勢單力薄這個詞，是絕對用不到這個男人身上的。

  將近一九零的身高就算坐在那裏也顯得高大，身上緊繃的肌肉不會顯胖，但卻讓人覺得充滿了力量。

  猶如刀削一般淩厲的麵向，隱隱帶著不怒自威的感覺。這還是刑剛努力壓製的結果，要不然那滿身的殺氣不要說兩個小孩，就算是大人也吃不消。

  刑建民狠狠的吸了一口煙，看著刑剛下定了主意。

  “你今晚先在家湊合一晚上，明天我們先把樓下的房子給你騰出來一間。”刑建民說到這裏，看了看兒子一家四口，最終還是把那話說了出來。

  “咱家在小區裏就這一棟樓，但是村裏開發的高層還是有一戶的，以後就歸你了。村長上個星期已經說了，再過一個多月就可以交付了。到時候你看你是想住小區裏還是高層，就分給你。”

  刑建民這話說出來，簡直就像是一顆炸彈扔進了水裏。不過刑家人本分了一輩子，就算連蔡淑嫻都覺得這事兒有點對不起兒媳婦，也隻是欲言又止但卻沒說什麽。

  刑勇按住老婆楊娥的手背，輕輕的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聽爸的。

  兩個小孩子什麽都不懂，隻是靜靜的坐在那裏。或者用好奇的眼光看著家裏剛回來的這個二爸，什麽都充滿了新奇。

  楊娥心裏苦澀，但也沒說什麽。

  當初嫁到刑家的時候，刑家背了一屁股債。當年能賣的都賣了，連自己的嫁妝都賠進去了。當年小斌還小的時候，因為家裏窮甚至連孩子都吃不飽，才弄的到現在都比同齡人瘦小一些。過了這麽些年，在一家人的努力下日子好不容易好起來了。

  當初買房的時候，家裏的確還有一個高層的指標，但是首付之類的全部都是楊娥豁出臉問娘家人借的。

  就想著，等以後小斌長大了，起碼要有個娶媳婦的房子。

  可是現在……

  楊娥心裏酸澀，微微的低著頭藏住眼睛裏的苦意。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個門，公爹做不出對不起兄弟的事兒，楊娥也做不出這種把自家兄弟往外趕的事兒。

  更何況，當初高層的那個指標的確是公爹兄弟，也就是刑剛家的。

  邢建民一家都沉默著，算是讚同了邢建民的話。可是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刑剛，卻皺緊了眉頭。

  “不行。”

  簡直像是冰塊一樣的兩個字，讓全家人都驚疑不定了。

  刑剛就像是沒看到剛才一瞬間那種詭異的氣氛，看著邢建民不是一般的嚴肅。

  “我當年走的時候不小了，我知道咱家是什麽情況。爺爺的病，還有我爸的病，要不是大伯他們也不可能……”後麵的話沒說出來，但一家人都懂。

  刑老爺子當初不知道怎麽的得了那種富貴病，要拿人參吊命。到了老二刑建軍的時候，不知道怎麽也遺傳了那種病，甚至比老爹更狠，不光要用人參吊命，還隻能吃好的喝好的，要不然就吐血。

  當初邢建民家就兄弟倆，可是一家老小的生計全部壓在刑建民身上。用刑建軍苦中作樂的話來說，他和他爹倆都是少爺的身子長工的命，命不好還要人整天伺候著。

  刑老爺子一輩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參軍，可是哪怕是在當年那種情況下，他的那個身子骨也不允許。

  有了老大之後又有了老二，想著怎麽說也是倆兒子呢總算能圓了自己這個夢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誰知道老二是真真切切的跟了他，連身子骨都一樣。這樣一家老小下來，就老大能去，可老大要去了，這一家老小也就死絕了。

  好不容易有了第三代，可刑勇卻是個狀元人才。從小學習第一名，硬是一路考上了大學。

  那個時候大學生值錢啊，值錢到就算和老爺子一輩子的心願比起來也不敢開那個口。

  好不容易等到老二家的刑剛了，從小皮實能打能抗還不怎麽愛學習，其實老人家也知道是孩子他爹從小教的讓裝的不愛學習。

  總之在老爺子身子骨越來越不好的時候，刑剛初中畢業了，然後就直接參軍了。

  後來一步一步甚至走到了那個地方，老爺子臨走的時候都是笑著走的。

  老爺子去了之後，刑剛也想過退伍回來幫忙。可是一家人對於參軍這個事兒是打死了認定了，除非國家不要你了，要不然不準退伍。

  刑剛他爸當初還以死相逼，刑剛敢回來，他就撞死在刑剛麵前。

  為此刑剛一口氣當了十五年兵，就連當初刑建軍去世的時候也因為在國外參加任務沒趕回來。

  刑剛十五年沒回來，一開始是家裏人怕他退伍，後來是身不由己的保密條例不能回來。

  所以可以說給老爺子還有刑剛他爸養老送終的都是他大伯刑建民，對此刑剛除了感激根本生不出別的念頭。家裏那點莊子和田地能分的錢，還不夠刑建民貼補給刑建軍的藥錢呢。

  “大伯你聽我說。”刑剛也看得出來，就這個原因邢建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我這次回來還不能算是正式退伍，還有一段考察期看上麵的意思。甚至到最後我能不能回來定居，都還是說不準的事情。”

  刑剛停頓了一下，想到一些事情眉頭不由的微微皺起。就那麽一下子，讓整個屋子的氣溫都像是下降了幾度。

  刑剛快速反應過來，趕緊緩和一下心情才繼續說道。“我這次回來就是想看看你們，你們是我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這次回來的時間不定，短則幾天長則兩個月，什麽都說不好。所以房子的事情就別說了，我也不會要的。”

  刑剛一番話，讓邢建民的臉色不光是動容還有點激動。“啥？還走？這都十五年了，還不能回來？”

  刑剛沉默以對，從自己十年前踏進那個地方開始，這一切都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了。

  刑勇也心情難耐的看著刑剛，心裏的憋屈無處發泄。別人不知道，但刑勇卻是知道的。

  當年刑剛不是不愛學習，也不是不學好。當年還在小學的時候，刑剛就已經能看懂自己初中的課程了。

  可是為了爺爺的心願，二爸斷了刑剛上學的路。

  當年村裏人都說自己是狀元星下凡，可是在刑勇心裏，真正的狀元星一直都是刑剛。

  所以在剛才邢建民說房子的事兒的時候刑勇沒有反對，因為在刑勇心裏，總是覺得是自己欠刑剛的。

  要不然就憑刑剛當年的成績，怎麽可能……

  “大伯，你們也別多想。我幹了這麽多年什麽沒有，錢還是有的。如果之後的考察過了，可能回來住了。我就在咱家旁邊買棟房，到時候你天天看著我可別嫌棄啊。”

  邢建民看著刑剛一臉冷酷還要努力說笑的樣子，眼淚不由的流了下來。轉過身狠狠的擦了一把淚，笑罵道。“你這個臭小子，和你爹一樣，沒個正經。”

  “爺爺，爺爺。”小刑敏還不懂事兒，隻是看著刑建民流淚趕緊拿著紙巾跑過去幫忙擦拭。

  眼睛怯生生的看著刑剛，不知道這人怎麽了就把爺爺弄哭了。

  刑剛看著這一幕，眼睛裏的神情也溫和了一些。

  “好了大伯，你都嚇著孩子了。”

  因為小刑敏的舉動，屋子裏的氛圍總算不那麽緊繃了。

  之後又聊了些其他事情，趁著氛圍正好，刑剛才提出自己的目的。“大伯，我回來的時候看見咱家自留地的房子還在，我想在那住一陣子。”

  “那怎麽行！”刑建民簡直是要拍案而起了，刑勇、蔡淑嫻、楊娥全都不讚同的看著刑剛。

  “咱家地裏的房子什麽都沒有，哪兒能住人的！”

  刑剛做事兒不喜歡拖泥帶水，所以直接戳著邢建民軟肋。“我當年走的時候，就是和爺爺爸爸住在那裏的，所以這次回來，想再住一陣子。”

  一句話，讓一屋子人再也說不出什麽了。

  而剛剛的那點溫情，也變得沉默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