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4章 畢羅春（六）

  畢羅春連維持基本的生活都沒有辦法，不得已他隻好典當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手機、名牌表、首飾甚至於衣服，助理甚至連他的車都給他賣了，他剩下的隻有這些。但是由奢入儉難，他根本改不掉以前那種揮霍的習慣，而且酗酒已經成為他戒不掉的癮，典當的錢也很快花光。於是到了最後，他走投無路，喝酒的時候因為欠錢，跟酒吧的保安發生衝突，被抓到派出所。而到了那個時候，他唯一能夠想起來、也是唯一一個能幫助他的，隻剩下方誌強。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方誌強的號碼，這也成了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畢羅春說了很久很久，也終於平靜下來，不再哭了。

  外麵的雨也漸漸小了，方誌強看著車窗上殘留的水跡，聽著畢羅春的經曆，心裏頭說不出的茫然和淩亂。他沒有想到，畢羅春最終會是這個樣子，用違法的手段，取得不義之財，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怎麽得來的，最終就怎麽失去，命運簡直像是開了一個大玩笑，讓畢羅春繞了一個圓攀到頂峰以後，又無情地將他拋回原點——不，比從前還要淒涼，從前他們一無所有，但是做人做事清清白白，問心無愧，那時候他們有酒有兄弟，畢羅春身邊還有劉豔，如今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淅淅瀝瀝的雨聲裏，畢羅春的聲音裏還有些哽咽：“強子，我跟派出所報那個號碼的時候，其實心裏頭真的是絕望的。那時候我不敢想你會來，不敢想你能夠幫我從派出所走出去……我當時真的就隻覺得我沒臉見你，我回來是希望你能夠原諒我的，但是我所做的一切，也許隻會令你更惡心更看不起……我當時真的恨不得一死了之……”

  “我那時候想的很清楚，如果你沒有來，我也不會怪你，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誰都不能怪……但是我知道，那也就意味著，全世界最在乎我的那個人，也已經徹底不管我了，我活在這個世上，就跟一灘爛泥也沒有任何的區別。所以我當時想著，你沒有來，等出了派出所進了收容所，那我就去死……我是真的都想清楚了……”

  “但是你來了，我……我見到你的時候，是真的高興。”畢羅春說著說著，又嗚咽了：“我高興的不是你來救我，我高興的是知道你還是強子，不管是到什麽時候，什麽情況，你都是那個脾氣死硬死倔，卻抓著兄弟情分不肯放手的強子。你永遠都沒變，可是我卻再也回不去了。”

  畢羅春說完，再一次忍不住趴在副駕上放聲痛哭起來。

  方誌強沒有想到的是畢羅春的心態已經頹廢到這個地步，也慶幸他當時沒有一氣之下置之不理，不然的話，畢羅春這個樣子，恐怕真的會去尋死。

  “說什麽死不死的！你怎麽就破罐子破摔成這樣！你就不想想，你倒是解脫了，你家裏麵父母怎麽辦？他們一輩子辛苦受累，唯一的指望就是你，結果你自己什麽錯事都幹了一遍，再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你自己死了能死的心安嗎？”方誌強厲聲斥責著畢羅春。

  “你回來之後，是不是還沒有回過家？還沒有見過他們？你但凡見過他們一眼，看一眼他們到如今還住在你當年的破舊的房子裏麵，一大把年紀了還有要下田幹活，年輕人幹的他們一樣都不能落下，不是因為他們願意幹他們喜歡幹，而是因為他們不這樣拚命不行！因為他們想要努力給兒子買房娶媳婦！你呢，你花天酒地的時候有想過他們一點嗎？你想死的時候，就沒有想過硬生生從他們心上剜一塊肉下來，他們是什麽感覺嗎？”

  “強子……別說了，我不是人……我糊塗……”畢羅春哭得已經說不出來話了，伸手就要抽自己的耳光。

  方誌強一把抓住他，板著臉說道：“夠了，這樣傷害自己有用嗎？”

  方誌強說著，重重地出了口氣，然後問著畢羅春：“要不要抽煙？”說完遞了一支過去。

  其實是他自己想抽煙，也迫切地想要用尼古丁去麻醉自己、放鬆自己。畢羅春的經曆給他的衝擊太大，一時之間讓他緩不過神來。

  畢羅春顫抖著接過煙，方誌強給他點上，把窗戶打開，外麵的風裹挾著細雨，涼涼地打在臉上，讓人沉重的心情稍微不那麽煩悶。

  兩個人沉默著抽了好一會煙，方誌強看畢羅春已經平靜下來，於是問著他：“那你打算以後怎麽辦？”

  畢羅春茫然地搖搖頭：“……我沒想過，我也不知道。我現在什麽都不知道……”

  方誌強心裏重重地歎息一聲，他看出來了，畢羅春已經徹底的廢了。

  “那你下一步是準備留在上海，還是去別的什麽地方，或者是，回老家？”方誌強耐著性子問道。

  一聽到回老家，畢羅春頓時條件反射一樣，連連搖頭：“不行，我這樣子回去，根本沒臉見我爸媽……我自己做下的那些錯事，不能讓他們到頭來為我承擔責任。他們還指望著我以後為他們養老呢，我就這樣子回去了，連養活我自己都困難。”

  “我也知道，我也沒臉留在上海，這裏也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沒臉見到你們。”畢羅春羞愧地說著，“強子，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我真不是故意想這樣的。我這幾天會好好想想，等我想清楚，不管做什麽決定，我都會好好走下去。”

  “你能幫我，我真的已經很感激了，現在這樣子，也沒有辦法說以後報答你什麽的……我已經很對不起你了，這輩子都不指望你能原諒我了。真的隻能對你說聲對不起，還有謝謝。”

  “你回去吧，強子，我自己找個地方住下來，讓自己好好想想以後的路。打擾你了，強子。”畢羅春最後說著，看著自己一身、方誌強的身上，還有車裏遍布的泥水，苦笑著說道：“真是不好意思，還是把你的車搞成這樣，真的對不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