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紅色的流光拖著長長尾焰，在夜空中留下狹長的軌跡，那些‘流星’就像有著自我意識一樣穿梭在人群中尋找適配自己的宿主，在混亂多變的戰場上靜靜漂浮在它所選定的目標之前，安安靜靜等待著被選中的人伸出手來接納自己。

  絢麗的流光軌跡穿梭在人群中，一枚又一枚鑲嵌著紅寶石的戒指被人緩緩戴上手指。

  隨後一朵朵熾熱的火花在人潮中綻放。

  被選中並戴上燈戒的人們周身都迸發出如同岩漿般熾熱、黏稠的憤怒能量，接著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將他們一口吞下。

  憤怒的火焰仿佛是被賦予了實體，它們在人的皮膚上蠕動著，膨脹著，收縮著，延伸著；它們不斷變化著自己的形態，就如同無定形的史萊姆一樣，這一刻活靈活現的它們不再是某種能量，也不再是某種物理現象的體現，變得更像是……某種活生生的、具有實體、看得見摸得著的生物。

  燈戒總會自己找到使用者，並且教會他們如何使用憤怒能量。

  以燈戒為中間橋梁，促進佩戴者的靈魂可塑性進一步延展，為其搭建精神力骨架並引導融合翻滾湧動的憤怒能量，使那些因憤怒而生的情感能源燃料化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延伸，如身使臂，如臂指使。

  而這全程傻瓜式操作，隻要戴上了燈戒，使用者哪怕完全不明白任何技術原理與科學知識都能無障礙使用的超級技術黑箱產物。

  火焰逐漸散去，一尊尊形似人類，通體漆黑，體態修長接近三米的高大存在接連從飄散的火花中走出，附著在體表的火焰早已化為一身漆黑鎧甲，將他們身為人類脆弱的軀體保護起來。

  造型猙獰的漆黑裝甲上長滿了可怖的銳利尖刺，附著在麵部的裝甲仿佛從地獄歸來，正在向著世人露出獰笑的惡魔，以憤怒為源頭的情緒能量在裝甲下的關節處緩緩流動著，身後無風自動的烈焰披風獵獵作響。

  那些漆黑人形的頭上燃燒著熊熊烈火，周身噴吐的蒸汽和熱能，仿佛要將世間萬物都給燃盡一樣。

  “這麽多年的壓迫……必須償還！”

  “讓他們也嚐嚐我們受過的苦……”

  “燒得還不夠猛……”

  “讓我們在這宛如風中殘燭的生命裏，縱情放一把大火吧！哈哈哈哈哈哈……”

  “複仇！複仇！複仇！”

  黏稠、熾熱的憤怒能量中隱隱回蕩著令人錯亂的低語。

  有血淚控訴的咆哮，有瘋癲狂亂的狂笑，也有憤懣萬分的怒吼。

  但是在某個巨大意識的暗中攪動下，這些聲音中暗存的分歧不斷被消除，最終匯聚成了一個較為統一的目標。

  “搞個大waaaagh！”

  千萬人齊聲發出震天動地的咆哮，聲浪如潮。

  身披黑甲的修長人形在最前方衝鋒著，赤紅如火的憤怒能量仿佛成為了他們身體的一部分延伸，隨著心意變化成任何想要的形態，一朵朵火花在蟲潮中炸開，火龍翻騰扭動著吞噬一波又一波蟲人，熾熱的火焰龍卷風拔地而起……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戴上燈戒加入戰場後，之前搖搖欲墜的赤紅人潮正在戰場上正逐漸站穩腳跟，代表著蟲群的黑色潮水一波一波滾滾向前，兩撥潮水在一次次被撞碎、被分割、被消滅。

  但這個僵局隻是暫時的。

  如果沒有燈戒的話，僅憑個人情緒所輸出的情感能量燃料十分有限，甚至根本不足以燃燒多久，要不了幾天就會消失。

  熱情會褪去，憎恨會淡忘，而憤怒也終究會燃盡。

  人這種生物比你想象中要健忘得多。

  很多你覺得你可能記上一輩子的事情，或許隻要三天就會被掃出你的生活，隻在回憶的角落裏占上一點位置。

  不拿鍵盤俠來舉例，就算是一個人格正常的普通網友，也基本不會記住自己三天前到底轉發了什麽微博，然後又在微博上發下了怎樣的宏願；如果不是有人特意提起，又或者他突發奇想翻看原來的發博記錄的話，恐怕他會永遠忘記自己在義憤填膺、熱血上頭時發下了怎樣的宏願。

  幸虧這個世界並不要求每個人都說到做到，否則要出大亂子。

  所以人嘛，活著健忘點不寒磣。

  然而有燈戒在一旁輔佐的話，一切就不一樣了。

  燈戒並不隻從個體的憤怒中提取能量，它的目標更加寬泛——集體的盲目與狂熱，以及埋藏在深海之中的負麵情緒燃料。

  在近乎永恒的無盡循環中，夜之城中發生的悲劇其實循環往複上演了無數遍。

  克裏斯蒂娜所經曆的那些循環，對於整體而言近乎無量大數的循環總數而言，隻不過是九牛一毛的數字。

  在那近乎永恒的循環裏，無數的人拚命生活在這個注定走向滅絕的世界，努力想要留下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所有的犧牲、所有的奉獻、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與折磨，所有的情感與知識，人格與自我，最終都會隨著事主的死亡沉入了意識起源的那片深海之中，化為集體無意識之海的一部分，回歸本源，不分彼此。

  本該如此。

  但虛時間的無限循環特質，不會讓他們就此安息。

  每一次死亡後，他們的‘自我’都會如約沉入個人無意識的最深處，在那裏等待分解並且返回集體無意識之海的那一天，但隨著廢棄曆史走到盡頭，他們的時間又會被重置到墜入虛時間的曆史節點，重新來過，又會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形成新的人格，過上可能有些大同小異的人生。

  而上一代‘自我’的一切——不管是經驗也好，情感也好，不甘也好還是自我也好，統統都會落入個體無意識的深處，作為廢棄物沉澱在那裏等待著被徹底分解、消化回歸深海的那一天。

  隻是此刻在四處散播的心靈瘟疫影響下，這些隻能在地層下暗流湧動的岩漿，終於等到了爆發的那一天。

  “果然這些人已經不止一次經曆夜之城的這個時點了。”

  吳銘眼前刷新著大量的數據資料，這些全部都是前線戴上燈戒的穿戴者反饋回來的數據，上麵的數據忠實反映著每一個穿戴者的反應，而最惹人注目的則是能源那一欄。

  那是一排天文數字。

  “情感能量燃料的總量不對勁，就算是負麵燃料所能提供的能量也遠遠超出一個人一生正常積攢的總數值了，這個數量級，反而更像是幾千年乃至幾萬年積累下來的……”

  結合吳銘在潛入他人內心深處時所看到的那些記憶，還有那些近乎多重人格般的不同自我，他已經可以確定是廢棄曆史的循環機製對其產生的影響了。

  這一次，伊麗莎白罕見地腦回路頻道和吳銘在了同一頻道上，站在一旁的藍發少女眉頭微顰，美麗的麵龐上流露出些許悲傷：“陷入無限輪回的循環卻無法得到解脫嗎……可是到底為什麽要做這麽殘忍的事情……”

  她的話讓吳銘陷入了沉思，後者靜靜看著眼前刷過的無數數據，思緒不由想起寥寥數次與所長談及廢棄曆史的情報，他下意識召喚出一瓶可樂，啜飲著沉聲道：“隻要世界無法得救，就有無限重來的可能……”

  之前僅僅隻是聽所長口述與虛時間有關的事情時，吳銘對廢棄曆史的超脫還沒有什麽實感，畢竟他經手的世界也都順利超脫了出來，對廢棄曆史抓住希望從虛時間中超脫出來的困難有些不以為然，認為不過如此，然而在看到阿茶內心深處的景象後，他就改變了自己的觀感。

  那裏廢棄著無數的阿茶——或許他們每一個都隻是循環結束後的廢棄產物，但換個角度來講，每一個廢棄在那裏的阿茶，都曾經是在這個注定藥丸的世界上拚盡全力想要活下去的人……

  阿茶隻是一個縮影而已，除了他以外，夜之城，乃至整個地球上現今仍然頑強生存的人們，都在拚盡全力活著，與這個殘酷的世界時刻做著鬥爭，試圖憑自己的力量走出一個光明的未來。

  “這句話的分量真是名副其實的沉重啊……”

  話音未落，一旁的伊麗莎白突然神色一動，緊接著她就像是腦袋上突然升起了一個歎號一般張大了嘴巴，扯了扯吳銘的衣袖，語速極快地說道：“大哥大哥！你兒子聯係上我啦！”

  “噗！”吳銘剛剛喝到嘴裏的可樂差點噴了出來，他一邊咳嗽，一邊擦著嘴問道：“精神鏈接恢複了？！思潮化身那邊情況怎麽樣？”

  “我幫你接通他。”伊麗莎白興致衝衝地忙活起來，手在虛空上劃來劃去，一條看不見摸不著，但實際存在的連接線路，便在少女前前後後的忙活下逐漸架設起來。

  隨著精神層麵上傳來一陣莫名其妙的雜訊，吳銘感覺到又有一個新的意識接入到他的精神鏈接中，當這個令人熟悉的連接端口建立後，他立馬就感受到對麵傳來了一個意識。

  “父親！俺可想死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