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前世今生(兩更)
作者:偏方方      更新:2021-10-22 20:45      字數:5756
  宣平侯顧不上大夫的叮囑,唰的棄了輪椅,幾步上前,將暈厥過去的信陽公主抱起來,抱上了馬車。

  這一幕發生得太突然,饒是玉瑾也沒立刻回過神來。

  明明公主的問題已經減輕了許多,怎麽突然又這樣了?

  因為人已經暈厥了,也就顧不上她先前說的不與誰同乘一輛馬車了。

  “上來。”宣平侯對玉瑾說。

  “是。”

  玉瑾坐上馬車。

  “我來吧,侯爺。”玉瑾輕聲道。

  宣平侯看著懷中一臉蒼白的信陽公主,思考了一下她若是半路醒過來又被自己嚇暈過去的可能性,最終點了點頭,將信陽公主交給了玉瑾。

  玉瑾抱著信陽公主,溫柔地握住信陽公主的手。

  宣平侯蹙了蹙眉。

  雖說他與信陽公主互不幹涉,可到底是夫妻,也有過夫妻之實,如今他卻隻能看著她躺在一個女人的懷裏。

  這都什麽事兒!

  宣平侯一臉煩躁!

  他驀地起身掀開簾子。

  玉瑾一愣,問道:“侯爺,您幹什麽?”

  宣平侯冷聲道:“下車,騎馬,省得一會兒她醒了又被我嚇暈了。”

  “可是你的傷……”玉瑾話未說完,宣平侯已經下了馬車,打劫了一匹侍從的馬騎上。

  蕭珩去刑部處理公務了,顧嬌在床上躺了好幾日,今日終於能自如地下地活動,她先去院子裏鬆了鬆筋骨,隨即拿起紅纓槍耍了一套槍法。

  習武就是要天天都練的,否則容易手生。

  她練到一半時宣平侯與信陽公主回來了。

  顧嬌知道他倆入宮了,但去時他倆是同坐一輛馬車,回來時卻成了宣平侯騎馬,信陽公主坐馬車。

  這是……吵架了?

  宣平侯淡淡地下了馬,將馬鞭扔給守門的丫鬟。

  隨即他對院子裏的顧嬌道:“公主暈過去了,你去看看。”

  “哦。”顧嬌收了紅纓槍,左右看了下。

  “給我。”宣平侯衝顧嬌伸出手,將她的紅纓槍拿了過來。

  顧嬌看了眼他的腰腹與大腿,沒說什麽,邁步去了門口。

  顧嬌將昏迷的信陽公主抱回了屋,放在柔軟的床鋪上。

  玉瑾跟進來,擔憂地問道:“嬌嬌,公主不會有事吧?”

  顧嬌先看了她的瞳孔,還算正常,又三指搭上她的手腕開始為她號脈:“什麽情況?怎麽暈倒的?”

  玉瑾垂眸道:“在宮門口暈倒的,暈倒前去見過華清宮與坤寧宮,我沒有跟著,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公主從坤寧宮出來臉色就不大對,到了宮門口,公主與侯爺說不與侯爺同乘一輛馬車,侯爺……侯爺問了公主幾句,然後公主就暈倒了。”

  “問她她就暈倒了?是很讓她生氣的話嗎?”顧嬌解開了信陽公主的衣襟與緊緊束縛的腰帶,便於她更好地呼吸。

  信陽公主心絞痛的毛病早已治愈,她的暈厥與心絞痛沒關係,倒像是受了刺激暈厥的。

  玉瑾的話裏明顯有所隱瞞。

  顧嬌為信陽公主寬衣解帶後,拉過一床薄薄的棉被為她蓋上。

  她轉頭望向玉瑾:“玉瑾姑姑,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很難為公主做出準確的診斷。”

  玉瑾欲言又止。

  宣平侯將顧嬌的紅纓槍放好後,邁步走了進來。

  玉瑾就更難以開口了。

  顧嬌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

  宣平侯絕對是最不聽話的病人,讓他不要亂動,他的傷口一定又腫脹了。

  屋子裏的氣氛一時很詭異。

  宣平侯望向玉瑾的目光有如實質,直壓得玉瑾喘不過氣來。

  玉瑾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信陽公主,內心天人交戰,最終想要治愈信陽公主的念頭占了上風。

  她低下頭,徐徐地說:“信陽公主不能與男子接觸,但凡男子靠得太近都會令她感到不適。”

  “具體到了哪個程度?多近、毒不適?”顧嬌嚴謹地追問。

  “就是……”玉瑾還算一個有條理的人,短暫的緊張與混亂過後,她將信陽公主的情況梳理清楚,“如果是在外麵,三步之距為界限,如果是在屋裏……信陽公主不能與男子共處一室。”

  宣平侯蹙了蹙眉:“所以那次在閣樓裏,她是真的害怕了,她還嘴硬。”

  這是幾個月前的事了,那時顧嬌尚未去邊塞,信陽公主在閣樓摔倒受了傷,宣平侯走上去救她,卻把她嚇得夠嗆。

  顧嬌之後也到了現場,也看出了信陽公主的異樣,但基於當時的情況,顧嬌還以為是空間幽閉症。

  “她這個情況多久了?”顧嬌問。

  玉瑾搖搖頭:“不清楚,公主沒與我說過,我是公主大婚後才到公主身邊伺候的,那時她就已經有這樣的狀況了,我曾試圖問公主,可公主什麽也不肯說。”

  顧嬌沉思:“你來公主身邊後,公主一直都是這樣嗎?還是說情況有過惡化或者好轉?”

  玉瑾如實道:“近兩年好轉了些,能與侯爺同乘馬車了。”

  其實信陽公主也坐過燕國藥師的馬車,隻不過燕國藥師的馬車沒有簾子,前後都是通的,並不像一個幽閉的空間。

  宣平侯想到最近幾次與信陽公主同乘馬車的經曆:“可本侯看她也不輕鬆。”

  “原來侯爺發現了?”玉瑾驚訝。

  宣平侯冷哼道:“怎麽?合著在你們眼裏本侯就隻是個大老粗?這些旁枝末節的小事一件也察覺不到?”

  玉瑾欠了欠身:“玉瑾失言。”

  宣平侯正色道:“倒也不怪你,做武將的爺們兒的確不如你們女子心思細膩,但本侯天賦異稟,又豈是常人?”

  玉瑾:“……”

  這麽往自己臉上貼金可還行?

  玉瑾隻能當做沒聽到,接著方才自己的話說道“是不輕鬆,但是能忍住,如果忍不住了,就會像今日這樣暈過去。”

  顧嬌唔了一聲:“但相公與龍一好像沒事。”

  玉瑾微微點頭:“小侯爺與龍一例外。”

  宣平侯不高興了。

  蕭珩就算了,那是她兒子,可為什麽龍一能例外!

  玉瑾忙解釋道:“龍一也不是一開始就能接近公主的,是小侯爺太喜歡龍一了,總是要纏著龍一,龍一與公主和小侯爺相處得久了,慢慢就讓公主也拿他當個孩子看了。”

  所以在秦風晚的眼裏,他蕭戟是個正兒八經、雄風八麵的大男人。

  宣平侯挑了挑眉。

  等等,還是有哪裏不對勁。

  玉瑾看向宣平侯,語重心長道:“侯爺,公主並非有意厭惡您,她隻是無法與男子相處,還請您不要再怪罪她。”

  宣平侯眉心緊蹙,喃喃道:“所以那晚她真的是吃錯藥了……”

  “侯爺您說什麽?”玉瑾沒聽清。

  宣平侯淡道:“沒什麽。”

  合著他是給一個女人做了解藥?

  顧嬌為信陽公主量完了血壓,道:“玉瑾姑姑說公主情況這兩年已有了好轉,今日卻突然暈厥倒地,應該是在宮裏受了什麽刺激,侯爺有印象嗎?”

  宣平侯當然有印象。

  就是在蕭皇後提到了老梁王夫婦之後信陽公主才開始不對勁的。

  從朱雀大街出來後,宣平侯回了一趟宣平侯府。

  劉管事沒跟去打仗,已數月不見自家主子,激動得兩眼放光:“侯爺!您可算回來了!”

  “行了。”宣平侯不耐地擺擺手,坐在了椅子上,道,“知道老梁王嗎?”

  劉管事道:“呃,知道,陛下與信陽公主的九叔公嘛,侯爺怎麽突然問起他?”

  宣平侯道:“調查一下他與老梁王妃。”

  劉管事問道:“小的能問為何嗎?”

  宣平侯給了他一記眼刀子,劉管事悻悻地縮了縮脖子:“小的不能。”

  “也不用都查。”那樣太耗時了,查消息和上陣殺敵一樣都要切中要害,宣平侯想了想,道,“就查和信陽公主有關的。”

  劉管事一副無語至極的表情:“侯爺,您繞了那麽大個彎子,想調查信陽公主就直說嘛。”

  宣平侯淡道:“怎麽?本侯不能調查?”

  劉管事忙訕訕笑道:“能能能,您是侯爺,您調查誰不能?不過,您不用查了,想知道什麽問我,我就是老梁王府出來的呀!”

  宣平侯嘴角一抽看著他:“你還有這經曆?”

  劉管事輕咳一聲道:“我……我也不是什麽舉足輕重的人,在老梁王府就是個打雜的,後來老梁王遷去封地建府,我沒跟過去。”

  “是不帶你去吧。”宣平侯拆穿他。

  劉管事皮笑肉不笑。

  他那會兒還小,隻是個小小雜役,自然沒資格跟去封地。

  宣平侯接著道:“那你說說老梁王夫婦的事,他們很寵信陽公主,是真是假?”

  劉管事不假思索道:“真!比真金還真!老梁王好聽曲兒,在府上養了個戲班子,我那會兒小,才八歲,是跟戲班子一道進來的。後麵戲班子散了,我沒走,留下來做了個小雜役。我在府上就聽說當時的老梁王與老梁王妃十分寵愛先帝的七公主。”

  那時信陽公主尚未及笄,沒有封號,她排行第七,因此下人們稱呼她一聲七公主。

  劉管事繼續道:“老梁王夫婦時常入宮探望信陽公主,他們沒有女兒,也沒孫女,所以……一直拿信陽公主當心肝寶貝疼愛。”

  宣平侯說道:“這些我知道,我聽說他們還把信陽公主接到府上小住。”

  劉管事激動道:“沒錯,是有這回事!戲班子就是因為信陽公主散的!”

  “什麽意思?”宣平侯蹙眉。

  劉管事回憶了一番,道:“我記得……信陽公主那年隻有六七歲的樣子,她來府上小住,老梁王妃特地吩咐戲班子排幾出孩子愛看的戲曲,班主就給排了個……排了個啥我忘了,我就記得我拿了把刀,在戲台上轉悠了一圈。”

  “她愛聽戲?”這些年宣平侯可從未見她聽過戲。

  劉管事搖了搖頭:“現在想想,感覺公主當時不太愛聽,她安安靜靜地坐在老梁王與王妃的中間,二人各自慈愛地牽著她的一隻手,台下的丫鬟婆子們都笑作一團了,隻有她麵無表情。”

  宣平侯眸光沉了沉:“戲班子解散又是怎麽和她扯上關係的?”

  劉管事說道:“有一天很晚了,信陽公主突然跑來戲班子這裏,班主問她來幹嘛,她也不說話,班主以為她是要聽戲,於是又重新上台為她唱了幾出戲。然後班主對她說,七公主,時辰不早了,咱們明日再唱好嗎?她……”

  這些事都很久遠了,劉管事模模糊糊的記不太清了,可不知為何,今日突然一回想,信陽公主當時的眼神竟然在腦海裏無比清晰了起來。

  “她好像在哀求。”

  劉管事怔怔地說。

  但她最後還是走了。

  一個人走掉的。

  第二天,府上就傳出信陽公主摔斷腿的消息。

  據說是從戲班子回去的路上摔傷的,老梁王妃將一切怪在了戲班子頭上,不由分說地將戲班子解散了。

  宣平侯沉吟片刻,道:“那我問你,府上可有人欺負過她?”

  劉管事毫不猶豫地說道:“當然沒有了!梁王夫婦很寵愛公主的,沒人敢欺負她!我記得有一次,老梁王的世子不知為何與公主起了口角,將公主推搡到地上,是草地,不疼的,可老梁王知道後愣是將親兒子吊起來毒打了一頓!”

  宣平侯若有所思道:“秦風晚的性子……不太討喜吧,那麽多公主,就屬她最悶、最不像個孩子,梁王夫婦不喜歡活潑可愛的寧安,不喜歡知書達理的德慶,卻偏偏中意她?”

  劉管事笑了:“公主最好看呐!”

  這倒是。

  那麽多公主裏,信陽的容貌打小就是最美的。

  下午,宣平侯還是去了一趟朱雀大街。

  顧嬌正在小廚房熬藥。

  宣平侯走過去,問顧嬌道:“她還沒醒?”

  顧嬌往藥罐子裏丟了一片薑:“醒了一次,喝了藥又睡下了。”

  宣平侯凝眸道:“她這病能治嗎?”

  顧嬌說道:“心病還需心藥醫。”

  心藥。

  秦風晚,你的心藥是什麽?

  顧嬌把藥熬好後溫在爐子上,叮囑玉瑾一會兒公主醒了一定先喝藥,這藥是飯前服用的。

  “你要出去嗎?”玉瑾問。

  “我回去一趟。”顧嬌道。

  玉瑾笑了笑:“住了幾日也該回去看看了,公主這邊有我,你放心去吧。”

  玉瑾為顧嬌備了車。

  回碧水胡同的路上會經過柳一笙的家附近,路過那條胡同時顧嬌對車夫道:“停一下,我有點事。”

  “是,顧大夫!”

  車夫將馬車停在了胡同口。

  顧嬌隻是順道看看柳一笙回來了沒有,沒抱太大希望,誰料她剛來到門口還沒抬手敲門,便有一道白影嗖的自牆頭竄了過來,急吼吼地撲進她懷中。

  “小十!”

  顧嬌抱住了懷中的小胖團子。

  小胖團子在她懷裏很是依賴地蹭了蹭。

  顧嬌彎了彎唇角。

  “是誰來了?”

  柳一笙自院子裏拉開了掉了漆的木門,他看見出現在門外的顧嬌。

  顧嬌一襲青衣,依舊是少女芳華的模樣,眉宇間卻多了一分不經意的殺伐英氣。

  柳一笙的眸光怔了怔。

  顧嬌道:“你回來了啊?”

  她說的是回來。

  證明她知道他早先出去了。

  柳一笙解釋道:“文嬤嬤年紀大了,我送她回鄉下……落葉歸根。”

  文嬤嬤就是曾在院子裏伺候的老嬤嬤,年邁力衰,行動早已不便。

  顧嬌恍然頓悟:“原來如此,那她……”

  柳一笙道:“她去世了。”

  她的子嗣都不在了,是柳一笙為她送的終。

  “在睡夢中去世的,走得很安詳。”柳一笙讓出一條道來,“進來坐吧。”

  顧嬌抱著小胖團子進了院子:“我今日是路過,沒想到你真的在家,元棠讓我帶了些東西給你,我一會兒給你送來。”

  柳一笙將顧嬌帶進了堂屋,給她倒了一杯茶。

  後院有人在做飯。

  是他身邊最後一個下人阿奴。

  顧嬌的目光落在椅子上的幾個箱籠上:“這是剛回來,還是又要走?”

  柳一笙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與阿奴的行李,說道:“我其實正打算去找你的,我要向你辭行了。”

  顧嬌的神色頓住:“你要離開京城了?”

  “嗯。”柳一笙釋然地笑了笑,“要離開了,不過可能不止離開京城。”

  “你要離開昭國。”顧嬌說。

  柳一笙無奈一笑:“沒辦法,誰讓和某人打賭打輸了呢?願賭服輸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顧嬌道:“原來你記得。”

  柳一笙拿出了錦囊裏的三朵簪花:“一直都記得,隻是文嬤嬤身體不好,我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

  顧嬌點點頭。

  像是他會做的事。

  想到什麽,柳一笙正色道:“不過你別抱太大希望,我隻是出去讀書而已,封侯拜相這種好事不會落在我頭上的。”

  顧嬌沒反駁。

  柳一笙將三朵簪花一一收好:“在走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顧嬌道:“你說。”

  柳一笙猶豫了一下,鼓足勇氣問道:“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真的隻是因為我是醫館的病人嗎?”

  “不是。”顧嬌說。

  柳一笙眼睛一亮:“那是……”

  顧嬌彎了彎唇角:“你已經問了一個問題了。”

  柳一笙噎住,半晌才苦澀一笑:“也是。”

  顧嬌看見豎在箱籠上的一管竹笛:“你喜歡吹笛子啊?”

  柳一笙溫聲道:“喜歡。”

  顧嬌哦了一聲,又道:“什麽時候走?”

  柳一笙道:“一個時辰後出發,我身份特殊,人多的時候不便出城。”

  顧嬌點點頭,看了看他:“馬車備好了嗎?”

  柳一笙笑道:“備好了。”

  顧嬌道:“那我去把元棠的東西拿給你。”

  柳一笙張了張嘴:“不用特地跑一趟,我讓阿奴和你去拿。”

  “好。”

  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在京城生活了二十二年的柳一笙終於鼓足勇氣坐上了離開的馬車。

  他是不被允許離開京城的,他花了點銀子,使了點手段。

  他出的是西城門。

  他也不知此去還能否再回來,但他必須要去。

  路過鳳凰亭時,他忽然聽見一陣悠揚若天籟的古琴聲。

  柳一笙隻覺心口一震。

  他唰的拽緊了馬車的簾子,在即將一把掀開時又突然頓住。

  阿奴扭過頭,用手勢比劃,問他是不是要下車?

  他望了望琴聲傳來的方向,眸中閃過猶豫,卻搖了搖頭,道:“讓馬車慢點走。”

  阿奴放緩了車速。

  琴聲幽幽傳來,如九天之音,就山溪之鳴。

  他生平從未聽過如此悠揚婉轉的琴音,宮廷樂師也奏不出她的萬一。

  柳一笙緩緩拿出了手中的竹笛,放在唇邊,追上了她的琴音。

  她在為他送行。

  一曲驚鴻送知己。

  她謝他前世埋骨之情,他謝她今世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