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之劍”刺進莉潔胸膛的時候，“永恒之血”閉上了眼睛。

  沒救了。

  即使自己衝下去修複莉潔的身體，也無法挽救她正在脫離軀體的魂魄。失去了軀體的保護，沒有憑依的靈魂會很快消散無蹤。

  在莉潔生命的最後一秒，“永恒之血”看到了她的臉。混雜著驚愕、痛苦、惘然——沙場的戰死者臉上有的是這種表情。可是，當這副表情出現在自己熟悉的人臉上時，“永恒之血”仍舊不願意麵對這個事實。

  你以為你早就熟視無睹了，其實呢，你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不。”

  如果自己不是來的那麽晚的話。

  如果自己早就意識到敵人的陰謀的話。

  如果自己當初不是那麽輕率的話。

  如果……

  那莉潔的結局便不會是如此！

  “……不！”

  一種特殊的情緒從“永恒之血”心中升起。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感受過這種情緒了。最初是點點火星，然後躥起火苗，最後化為熊熊烈焰。

  當“永恒之血”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他眸子裏所有的，已經隻剩下“憤怒”。

  ……

  “永恒之血”不知道，當莉潔死去的時候，歌特心念微微一動，便將她的靈魂收入了手中的“掌上冥國”。

  戰局正在朝著想象之外的地方發展……也許自己應該立即現身加入戰鬥，歌特想。可年輕的法師猶豫了一下，還是留在了原地。自己的任務並非作戰，隻要暗中保護好林娜等人即可。

  “呀……哈……”

  林娜咬著牙拔出了刺進自己肩頭的長槍。血如湧泉。要是不止血的話就麻煩了。換在平時，林娜不介意撕下衣襟來為自己做一個簡單的包紮。可現在，大敵當前，她不得不使出了最近修得的秘儀。

  “‘涅槃的聖火’……！”

  傷口處燃起了青色的火焰。這火焰並沒有灼傷傷口，反而讓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痊愈了。伴隨著“呲呲”的聲響，碎裂的骨骼漸漸恢複原狀，皮肉也開始緩緩長出。

  可女劍士卻沒有露出輕鬆的表情。她秀眉緊鎖，拚命忍受著傷口散發的痛楚。秘儀“涅槃的聖火”的確可以修複受損的軀體，卻也會讓施展秘儀者再次承受和受傷時並無二致的苦楚，外加火焰灼身帶來的苦痛。前後加起來，“涅槃的聖火”所產生的疼痛早就超過了受傷本身。

  “唔……呃……”

  林娜渾身上下已經被冷汗浸透，竭力全力才沒讓自己痛呼出聲。一向不怕受傷的她，依舊低估了這一秘儀的痛苦程度。如果是修複更重的傷勢……可能進行到一半就會因為疼痛而失去意識吧。難怪這一秘儀修行不難，卻極少有秘儀戰士願意專門修煉。傳說中還有受了致命傷卻憑著“涅槃的聖火”如鳳凰般重生的秘儀戰士，那需要何等的恐怖意誌力呢？還是說，這些故事不過是後人添油加醋的虛構？

  莉潔的槍術的極為難纏。若不是養母克萊門斯夫人在教導自己時曾演示過類似的槍法，也許自己就會死在一介普通人手上。

  “永恒之血”已經從空中降落。

  在林娜眼中，這位從天上俯衝而下的白衣施法者絕不會比莉潔更好對付。因此，即使承受超乎想象的痛苦損失些體力，她也不能讓傷口繼續流血……

  幸運的是，這位帶著銀色麵具的怪人——應該是一位年輕人——並沒有立即對自己發動攻擊。隔著麵具，林娜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徑直走到莉潔的屍體旁，嘴裏似乎在嘀咕著什麽。然後，他輕輕抱起陣亡女將的屍體，放到了不遠處一塊大石頭的後麵。

  莉潔渾身上下都布滿了被“劍光之網”刺穿的細小傷口。血汙弄髒了麵具人一塵不染的白袍。

  讓莉潔屍身平躺在地上，麵具人指尖發出了金黃色的光芒。那是某種治愈的神術吧，莉潔遍體鱗傷的身軀被快速修複了。最後，麵具人把莉潔的雙手交叉放在胸口——就連她的表情也看起來稍微安詳了些——然後起身看向林娜。

  “他是……”遠處，觀戰中的歌特不由得心中一緊。錯不了的。自己在帝國見過這個人。當時他自稱是奧卡德的使節。根據自己事後得到的情報，他的真實身份應該就是……

  女劍士心中卻隱隱鬆了一口氣。看來對方是一位牧師——在法師、秘儀戰士和牧師三大施法者中，牧師是相對而言最不擅長單獨作戰的一個。即使體力不足，麵對一位不專精戰鬥的神術施法者，林娜也有信心取得完勝。

  “她是你的……戀人嗎？”林娜問道。

  “不是，”“永恒之血”答道，“也永遠不會是了。”

  ……假惺惺的平靜。是因為強行克製著情緒的關係嗎，“永恒之血”的腦海裏冒出了一些雜亂無章的影像。那是自己穿越之前在地球上的經曆嗎？管他呢。

  胸腔裏那跳動的“憤怒”是貨真價實的。自從自己得到“混沌之眼”後，自己的脾氣就變得奇怪了。“永恒之血”第一次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長期以來和性格陰鬱的法師們接觸，“永恒之血”早就把“憤怒”當成了一種純粹的負麵狀態。

  可是，沒人有資格指責自己現在的怒火。沒人有這個權力。

  並非是被秘儀戰士的力量扭曲了個性。原本也就是個裝模作樣的陰謀家。自己隻不過是擁抱了自己本性而已。

  不知壓抑了多久。跨越了兩個世界。“永恒之血”第一次覺得，喜歡上一個人——這並沒有什麽錯。

  因此……

  “告訴餘。汝的名字。”“永恒之血”說道。不知不覺，他恢複了自己穿越之初初學通用語時，那種口頭語和書麵語夾雜的奇怪語氣。

  “林娜。林娜?克萊門斯。”林娜斟酌了一下，還是報出了自己的假名。肩傷已然痊愈，現在林娜正在抓緊一切時間恢複體力。

  當麵具人聽到“克萊門斯”這個姓氏的時候，林娜清楚的看到，他黑色的眼珠裏射出了複雜的光芒。那眼神中混雜著難以置信、悲傷與狂怒，可很快就平靜下來。

  “原來如此。竟然這樣。……竟然是這樣！”他用林娜聽不懂的語言說道。不是矮人語、精靈語或龍語，也不像林娜接觸過的任何一種方言。心情激蕩之下，“永恒之血”說出了自己從地球上帶來的母語。

  林娜隻覺渾身發毛。從麵具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和虔誠的信仰心有關的東西。這人真的是教會的牧師嗎……？還是說……？

  “餘已曉得。既如此……”

  終於，“永恒之血”稍稍平靜了些。如今，能平息自己怒氣的辦法，隻剩下一種。

  “就用汝的鮮血，來祭奠莉潔的亡魂吧。餘……要殺了你。”

  從嘴裏吐出複仇的詛咒，“永恒之血”取出了自己的秘儀火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