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這番話，葛布哈特便閉口不言了。他依舊穿著破破爛爛的褐色囚服，站在房間的出口處一動不動，好似一尊久經歲月摧殘的古老石像。

  然而——

  危險。少女心中，一個聲音在瘋狂報警。

  葛布哈特頷首低眉，雙目似閉非閉。少女能清晰的看到他那張滄桑的老臉上每一條皺紋。對方甚至沒有主動攻過來的意思，少女緊握“光明之世”的手心卻已經出汗了。

  危險。少女心裏的聲音越來越響。不能和他為敵。你不是他的對手。

  逃生之路近在咫尺。可眼前的老者——他一人就是一道駐紮著千軍萬馬的雄關。

  和之前的對手完全不同。少女心中明白，自己作為秘儀戰士和老葛布存在著本質性的差距。這無關力量與速度，作為戰士尚不成熟的少女，在身經百戰的老葛布麵前，本能般的感到恐懼。

  可即便如此，自己也要嚐試。強大的敵人就在眼前，如果不試著以戰士的身份挑戰一下就太怯懦了……

  殷紅色的魔甲“極光”重新浮現在少女身上。厚重的魔甲無聲無息，包裹了少女周身上下每一處要害。一邊是布衣，一邊卻是帝國數一數二的寶甲。可是，哪一邊更加堅硬，卻一目了然。

  “僭越了。”

  火焰的雙翼自少女背後升騰。身著紅色重甲的少女，此刻仿佛全身都沐浴的在火焰中，好像火焰的女戰神。

  少女直視著老葛布岩石般的軀體，雙翼輕輕的拍打著，漂浮在半空中，緩緩的向後退卻。少女清楚，麵對直立不動的對手，在稍遠的距離衝鋒更加有利。

  而老葛布依舊沒有動靜，仿佛他麵對的不是傳說中的“光明之世”，而是空無一物的靜室。

  戰鬥開始以來第一次，少女用自己的左手和右手同時握住傘柄。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轟！

  衝擊的暴風在房間裏肆虐。就連兩具屍首都被暴風卷起，掀到牆上。少女已到老葛布近前，將“光明之世”，揮出了自己迄今為止最強的一擊——

  “唔！”

  少女瞪圓了眼睛。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老葛布嵌著戰錘的義肢，可是，她的魔傘還沒有擊中老葛布的身軀，老葛布的戰錘反而觸及了她的胸口。

  神錘“破堅”。裂石開碑般的一擊！

  “嗚啊……！”

  少女聽見自己的喉嚨裏發出一聲尖厲的痛呼。老葛布的戰錘徑直擊中了她的胸口。

  砰的一聲，少女的身子直飛出去，結結實實的撞在牆上，連火焰之翼都破碎熄滅……

  少女的身體好像斷線的木偶般摔在地下。

  而老葛布揮出一擊，立即恢複了最初的姿勢。

  “應對不錯。”他稱讚了一句。

  “呃……”

  少女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帶著“極光”自動產生的麵罩，隻得用舌頭舔了舔嘴角逸出的鮮血。

  “你還能動……”老葛布說道，“那件盔甲不是一般的鋼鐵。變化成了專門吸收衝擊的材料吧？”

  “兩層金屬加上內置的皮索和棉襯墊，將衝擊分散到全身，”少女說，弓著身子微微喘息，“再加上‘光明之世’強化後的身體，竟然還如此……”

  老葛布一笑。少女身上的魔法甲胄果然不同尋常，就連自己善於破甲的戰錘“破堅”，都占不到多少便宜。

  “還要繼續嗎？”他說。

  “剛剛那下挺疼的，”少女咬牙道，重新擺出了架勢，“但我想我傷的並不重。”

  “那就來吧，”老葛布麵無表情，“如果你能接我十錘還能站起來，我就承認你是我旗鼓相當的對手。”

  “那就來吧。”少女說。烈焰的雙翼再一次浮現。

  ……

  老葛布並不希望殺死少女。

  對老葛布而言，少女是他們最後的人質。傳說中“光明之世”的繼承者，年紀輕輕就如此驍勇善戰的秘儀戰士，想必早已得到帝國的看重。那身不可思議的魔法鎧甲，難道不是帝國對她的嘉獎嗎？

  少女的價值，恐怕比其他所有人質加在一起還高——

  但是，降服少女的難度，也比降服一百個普通人大得多。麵對再度撲來的少女，老葛布對著她的身體揮動戰錘。重傷她，製服她，而不是殺死她，這就是老葛布的目的。

  可少女的頑強，也超乎老葛布的想象。她已經第二次站了起來，準備發動第三次攻勢。

  ……

  第三次，少女依舊被老葛布擊飛。

  “咯……啊……！”

  老葛布清晰的聽到了麵罩下傳來的聲音。她已經開始吐血了，老葛布心想。

  但即使如此，少女依舊在老葛布麵前站了起來。

  “再來。”少女說道。

  ……

  看著第四次被打飛的少女，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的樣子，老葛布的心也開始軟了。

  為什麽我要在這裏進行這場戰鬥？老葛布痛苦的想。愛博、莉莎，還有眼前的維多利婭，他們本應成為帝國的力量，而不是在這個毫無意義的地方相互廝殺，受傷，甚至死去。

  “喝！”強壓下心中的種種情緒，老葛布在第五次擊中少女時，用上了更多的力量。

  ……

  “到此為止吧，孩子，”老葛布說，少女試圖爬起來卻跌倒在地，扶著牆緩緩的站起來，“你贏不過我的。你的五髒六腑恐怕已經開始出血，繼續挑戰下去也沒意義。休息吧，孩子，我保證，我絕不會再傷害你。”

  “嘿，老頭子……”少女麵罩下的聲音在微微顫抖，“如果是你，你是想做人質呢？還是想榮耀的戰死呢？”

  老葛布黯然無言。而少女已經發動了她的第六次突襲。

  ……

  “咕……咕……啊……”

  遠處，第六次被擊飛的少女仍舊沒有失去意識。她在地上痛苦的翻滾著，掙紮著想起身。她每一次爬起來，都比上一次所花的時間更久。而老葛布的心情也愈發沉重，甚至有著焦躁。

  是在擔心少女真的能堅持過十次嗎？不，並不是。如果他承諾少女能堅持過十招就放她走，自己倒真該擔心了。但是，一個如此頑強的對手，自己應該欽佩才是……

  “我又站起來了喲，老頭。”思考間，少女已經重新舉起了“光明之世”。

  老葛布沒有答話。他在祈禱這次戰鬥快點結束。他真的不想再傷害這個固執的女孩了。

  ……

  “破堅”連續七次的重擊。她還能再發動攻擊嗎，老葛布想。的確，她的突襲已經不如一開始那般強勁了。

  遠處，少女背靠著牆麵，艱難的維持著站姿。她已經擺不出像樣的架勢了，老葛布心道。她隻是憑著強韌的精神在堅持而已。再過一到兩個回合，這場戰鬥就該告終了吧。

  但是，不知為何，老葛布心中的不安卻緩緩增加。是因為厭憎這場戰鬥的緣故嗎？還是說……

  ……

  少女第八次遭到擊飛。

  這一次，看上去她還能再站起來。但差不多也是最後一回了，老葛布想。她的肋骨應該已經破裂，就算是意誌力再怎麽強大，最終也有到盡頭的時刻。

  隻是老葛布心中的不安和焦躁卻愈發此起彼伏。一定有什麽……一定有什麽自己遺漏了……

  但少女不會等待老葛布想清楚。“光明之世”已經第九次揮來。

  忽然，老葛布心中電光石火般一閃。從戰鬥開始就揮之不去的不協調感，終於串在了一起——

  ……

  當！

  兵器相交之聲響起。

  老葛布沒有反擊少女的攻勢。他原地用戰錘接下了少女的“光明之世”。他的身體都在微微顫動。

  “你……”

  少女微微歎息。

  “已經發現了嗎？我還以為，能騙你到最後的第十擊的……”

  老葛布咬牙切齒。

  “你這、狡猾的……”感受著這石破天驚般的一擊，老葛布從嘴唇裏擠出幾個憤怒的單詞。

  不錯。從少女這一擊實際所蘊含的力量中，老葛布感受到了。

  少女並沒有真正受到多少傷害。方才在地上痛苦的掙紮，不過是一種偽裝——

  在戰鬥爆發之前，本就在準備孤身一人拖住眾多敵人的少女，早已準備了防禦之策。除了秘儀“完美之軀”和魔甲“極光”，少女還讓小薇暗中施展了不止一種軀體強化和防禦的法術，以備不時之需。甚至少女提前極大的過量服用了強效治療藥劑，在受傷的同時，讓剩餘的藥力緩緩見效。“破堅”的威力雖強，對少女造成的影響卻遠遠低於老葛布的預計。前後八次沉重的錘擊，少女實際受到的傷害，僅僅和老葛布心中，少女第三次被擊飛後所受的傷相當，且正在迅速愈合。

  唰——

  少女向後跳開。而老葛布也終於向後退了一步。

  即使是最堅硬的石塊，也會被歲月的衝刷磨去棱角。

  高齡加上監獄生活的折磨，老葛布的體力早已不複當年。盡可能以借力打力的技巧掩飾的虛弱，終於在一次又一次的衝擊下露出了破綻。

  “你的氣勢變弱了呢。”少女微笑。

  “……”

  老葛布不置可否。第一次，他放棄了不動如山的姿態，而是舉起自己的義肢，做出了主動迎敵的架勢。

  自己的確已經老了。可想讓我葛布哈特認輸？那還早的很呢，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