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莎很難理解位麵監獄的真正結構。

  在莉莎眼中，偌大的位麵監獄仿佛一片綴在一起的氣泡，和入口連通的主空間——莉莎管它叫大廳——是最大的一個，其他大大小小的氣泡空間附著在大廳上，構成了一個又一個囚室。問題在於，有些偏僻的氣泡並不和主空間直接相連，非得連續通過好幾個其它小氣泡才能順利到達。

  除非地圖在手，否則來客很容易陷入無止境的兜圈子……

  一些氣泡，比如大廳和囚禁老葛布等人的氣泡，還比較像個傳統的廳堂和囚室，有厚厚的磚牆和結實的石頭地麵，囚室的地上還鋪了一層幹枯的稻草。但也有一些氣泡，莉莎完全不知道它們是本著什麽思路被製造出來的：一個氣泡裏是一片沙灘，鋪滿了灰色的鵝卵石，還有一個氣泡看上去是塊草地，但其實裏頭藏滿了荊棘。這些氣泡都沒有住人，僅僅是作為和其他氣泡連接的走廊而已。

  眾秘儀戰士攻入位麵監獄已經超過一小時了。大多數時候，和哥哥一起行動的莉莎都無所事事。她唯一一次遇險是在一處栽滿了綠色灌木的小氣泡裏，一個僥幸逃脫的守衛躲在灌木叢裏跳出來伏擊她，立即被她的刺劍貫穿了咽喉，血濺當場。

  “哥哥，”莉莎抱怨道，“我可以戰鬥的。請讓我戰鬥。”

  “你不是已經在戰鬥了嗎，莉莎？”裏昂說道。

  “我不想隻是跟在哥哥身後。”莉莎撇撇嘴。

  裏昂歎了口氣。他實在拗不過自己這個倔強的妹妹。

  “那我給你一個新任務吧，”忽然，裏昂靈機一動，“我正好有一個適合你單獨執行的新任務。”

  “好啊，”莉莎眨巴下眼，滿心歡喜，“是什麽？”

  ……

  兄妹兩人交談的時候，監獄裏早已改天換地。

  在老葛布的指揮下，大多數囚犯都已經被釋放出來。隻有少數上了年紀的人才放棄了救援，留在自己的囚室裏靜待命運的安排。大部分秘儀戰士都如願以償的在監獄裏找到了自己想搭救的親友。

  而能否救出那些沒有被囚禁在這座位麵監獄中的人，就要看裏昂的談判結果了。

  帝國的援軍還未到達，許多人決定立即逃跑，可還有一些秘儀戰士和戰法師希望和裏昂他們一起戰鬥。

  老葛布嚴詞拒絕了他們。

  “沒有做好準備的法師和失去了秘儀兵器的秘儀戰士，留在這裏也隻會成為包袱，”老葛布說，“留一位法師，談判結束之後可能需要在外施展傳送法術離開。其他人，趁我們還沒有被完全包圍，速速離去。”

  “那你呢，葛布哈特大人？”有人喊道。

  “既然我的戰錘‘還在手上’，”老葛布嘿然一笑，揚起了自己的假肢，“看來我這把老骨頭還得再揮動這柄戰錘一次。”

  老葛布的目光掃光人群。他看到了不少老朋友，可正如他所預料的那般，有幾個身影不在其中。

  “已經走了？”老葛布心道。

  在監獄裏，還是有幾個實力和危險程度都遠在老葛布之上的囚犯。老葛布本不想放走他們，但當他找到這些人的囚室時，他們已經失去了蹤影。

  “肯定是那個什麽‘永夜法皇’搞的鬼，”老葛布心中暗暗嘀咕，“他千辛萬苦把我們放出來，是和帝國有仇？”

  老葛布可沒覺得裏昂口中的那位“永夜法皇”會安什麽好心。他已經囑托裏昂小心在意，別糊裏糊塗就給人當了替死鬼。

  ……

  一處“氣泡”中。

  除去“大廳”，這個“氣泡”是所有氣泡中最大的一個。它原本是獄卒們的宿舍，而現在，被扣押的人質們就被監禁在這裏。

  遭到囚禁的大小姐們並沒有像真正的犯人那樣帶上手銬，隻是被要求圍坐在一起。唯有身為武者的簡?哈恩屢次試圖反抗，被人綁了起來。

  最初看守大小姐們的秘儀戰士已經離去，裏昂把妹妹莉莎洛特換到了這裏。

  顯然莉莎對這個安排非常不滿意。她覺得自己上了哥哥的當：她的確得到了獨自執行任務的機會，卻更加遠離戰鬥。

  倒是對作為人質的大小姐們來說，比起一個陰沉的中年人，被一名同齡的女孩子看守終歸舒服一點。絕大多數人並不認識莉莎，不知道若她的父親沒有犯下大罪，莉莎也應該是她們中的一員。

  可終究有人叫出了莉莎的名字。

  “莉莎。”傑西卡?哈恩喊道。

  莉莎猶豫了一下。她望著眼前的兒時玩伴。當時哈恩伯爵和老葛布是好友，自己和傑西卡也經常在一起玩耍。

  “傑西卡。”她說。

  莉莎想起自己小時候，總被活潑好動的傑西卡帶著上竄下跳。莉莎愛幹淨，傑西卡就一直大大咧咧的，經常把整潔的白衣弄的髒兮兮的。數年的時光一閃即逝，傑西卡長成了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自己卻再也回不去曾經了。

  “果然是你，”傑西卡說，“莉莎，你真的當了秘儀戰士呢。你明明說過自己永遠也不會當戰士的。我就做不到。”

  “……你沒用心。”莉莎淡淡的說。

  “我不會讓你放了我，”傑西卡說，“但是，莉莎，我不甘心就這樣什麽都不知道。告訴我，莉莎，我們還有離開這的機會嗎？”

  “如果我們和帝國談判成功，你們自然會被放走。”

  莉莎尚未回答，一個男聲自遠處的通道口響起。手執三叉戟的愛博走了過來，身上染滿了獄卒們的血跡。

  “愛博。”莉莎喊道。

  “帝國的援兵已經到了，”愛博說，“不過，他們好像不敢馬上衝進來。”

  莉莎點點頭。一起都在按計劃運行著。

  “哥哥呢？”她問道。

  “裏昂正在典獄長的房間裏。我敢說，那些文件裏一定有不少秘密，”愛博說，“會對我們的談判有用的。相信我……你的母親一定會被救出來的。”

  “我相信哥哥。”莉莎說。

  愛博忽然露出不忍之色。為什麽，為什麽眼前的女孩子就那麽固執呢……？

  “莉莎，”愛博忍不住說道，“你為什麽就不肯離開呢？連‘永夜法皇’都已經帶著他的部下一起走了。費爾曼、米特、伊娜……他們都已經從恩戈爾莊園離開了。連我們最初的一十三人，算上葛布老頭，也就七個願意留在這座圍城中罷了。”

  裏昂向眾人承諾過，一旦救出最關心的人，他們可以選擇自行離去，以搏取自己的一線生機。許多人發誓要和同伴們同生共死，但麵對骨肉至親的哀求……還是心軟了。

  “我不會丟下哥哥。”莉莎頑固的說。

  愛博隻能幹笑兩聲。

  “也不會丟下你。”莉莎用她銀鈴般的嗓子說道。

  愛博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的臉整個兒漲紅了。

  “莉莎，”他慌張的說，“我……”

  “看你慌的，”莉莎說，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我隻是開個玩笑。”

  “是玩笑啊……”愛博小聲嘟囔，表情卻顯得相當不甘心。

  “留下來才是生存概率最大的選擇吧？”莉莎搖晃著腦袋，“獨個兒出去的話，很有可能撞見帝國的強者。那樣才是自尋死路。是死是活，全看運氣。就算運氣好逃走了，也隻能孤零零的逃亡。而留在這裏，隻要哥哥談判成功，我們就一定能活下去。”

  愛博猛然明白：自己還沒有這個女孩子思考的多……

  “怎麽，愛博，”莉莎狐疑的問，“難道這些你沒考慮過？”

  “不，”愛博立即否定，“我早就想清楚了。我這不是一直跟著你哥嗎？”

  連撒謊都不會……莉莎心想。不過，愛博最可愛的正是這一點。盡管如此，愛博也是一位強大和可靠的秘儀戰士。

  莉莎忽然向通道那頭的另一個“氣泡”走去。

  “莉莎？”愛博有些疑惑。

  “我出去一下，”莉莎說，“愛博，幫我看著她們。我一會就回來。”

  “你到哪兒去？”愛博奇道。

  莉莎停住腳步。她回過頭來，露出一個嗔怪的表情。

  “怎麽。你想問嗎？”

  愛博忽然明白了。人有三急，即使是強大的秘儀戰士也不例外……

  “是是是……”他連連點頭。

  “哥哥還在典獄長室裏吧？”莉莎問道，“葛布老爺子呢？我也去看看他們。”

  “沒錯，”愛博點頭，“葛布老爺子和蘭道夫在大廳，你知道他們兩個最擅長防禦，我們其他人反而會礙事。其他人都和你哥在一起。”

  “我知道了。”莉莎說完就離開了房間。她藍色的倩影消失在通道口。

  ……

  現在隻有愛博一個人留在房間裏了。年輕的秘儀戰士拿著他的三叉戟，用冰冷的目光掃視著人質們。女孩子紛紛低下頭，除了膽大妄為的傑西卡，沒有一個敢和他的眼光相對的。就連最開始還試圖反抗的簡?哈恩都沉默了。

  一切順利就好了，愛博想。希望裏昂和老葛布能談判成功，這樣自己也算是從危機裏活了下來。可，愛博忍不住想，萬一——如果真的有個萬一——他們談崩了的話……那自己也隻有賭上性命奮力一戰。

  即使自己死了，也要保護莉莎的安全，愛博默默的想。

  年輕的秘儀戰士背靠著牆，緩緩的閉上眼睛。至少現在，無論前方又怎樣的暴風雨，沒有人可以影響他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在那一瞬間。他微微鬆開了自己手中的三叉戟“喚雷”。

  ……

  愛博犯了兩個錯誤。

  其一為，當著人質的麵，和同伴討論我方的戰術布置。

  其二為，隻想著即將到來的戰鬥，而忘記了，自從自己踏上帝國的土地開始，戰鬥就沒有真正結束過。

  而當一個戰士在戰鬥中閉上眼睛，鬆開手中的兵器，他的結局便可想而知。

  ……

  愛博感到熱浪撲麵。

  發生什麽事了？愛博感到疑惑。

  在決定生死的一瞬間，愛博哈德?格朗特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險。他猛地雙目圓睜，右手去抓他的“喚雷”。

  他確實的抓住了他的三叉戟。但是，他卻再也不能揮舞它了。

  在他抓緊自己的武器之前，另一件秘儀兵器將愛博肘部以上的胳膊打的粉碎。

  那是一位全身沐浴在火焰中的少女。愛博能看到她金色的頭發，鮮豔的紅衣，背後騰起的秘儀雙翼，以及她手中，流轉著耀眼光芒的陽傘——

  愛博握著三叉戟的手飛了出去。哐的一聲，三叉戟落在地上。

  然後愛博明白了。他終於理解了在他放鬆的瞬間所發生的一切。他也辨認出了少女手中那件傳說中的秘儀兵器。

  “‘光明之世’！”愛博斷臂處血如泉湧，發出撕心裂肺的怒吼聲，“卑鄙無恥！你居然藏在……”

  少女沒有猶豫。在愛博做出進一步的反應之前，她用力揮動手中的陽傘，刺中了愛博哈德的眉心。

  勝負就此塵埃落定。

  愛博哈德的表情驟然間凝固了。他嘴裏發出幾聲模糊不清的呢喃，然後便撲倒在地，一動也不動了。他的心髒已經停止了跳動。直到最後，他的眼睛仍然睜著，仿佛在訴說著自己的不甘心。

  “這是第一個。”少女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