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當迪米特奧?葛雷克熙亞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他花了幾秒鍾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了帝都天穹宮。偌大的臥室裏隻有他一個人。仆人們知道他的習慣，從不擅自走進他的房間。

  回到家裏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迪米心中卻有一點失落。他忽然有些懷念起少女來了：在過去的兩個早上，她都有向自己道早安。

  ……想什麽呢。

  迪米拚命搖了搖腦袋，將胡思亂想趕出自己的腦海。他看了看牆角的座鍾。

  “糟了！”

  時間已經是早上八點三十分，比他正常的起床時間遲了整整兩個半小時。根據安排，他一個小時前就該到達議政殿門口了——

  我不該信任自己的作息習慣的，迪米懊惱的想。為什麽我沒有囑咐人叫醒我？年輕的皇子顧不上後悔，他披上大衣，就從房間裏衝了出去。

  也許維克托或維多利婭也遲到了，迪米在心底暗暗祈禱。但這顯然隻是他一廂情願的奢望而已。他剛衝出房子，就看來一襲白衣的維克托朝他走來。也許我真的遲到太多了……也許工作已經結束了，迪米苦澀的想。

  “我的朋友，”維克托開玩笑的說，“我還以為你會一直睡到中午。”

  “維多利婭呢？”迪米本想對這位損友反唇相譏，誰知卻說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她出宮去了。”維克托回答。

  “今天上午的工作，應該是商量怎麽給她安排職務吧？”迪米皺起眉頭。

  “今天在皇家圖書館附近的貴族沙龍那兒有一個集會，”維克托說，“討論維多利婭發明的新圖書分類法。我們也是早上才得到的消息。維多利婭覺得她不能不去。”

  一秒的沉默。

  “能把詳細地址告訴我嗎？”迪米說道。

  ……

  當距離沙龍隻有一條街的距離時，年輕的皇子才開始思考自己就這樣跑出來是不是太魯莽了。他看了看四周，暗灰色的石板路上，人來人往，沒有誰注意到穿成平民樣子的他。

  但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自己也絕不能打道回府，迪米想。他邁開腳步，向沙龍的方向走去——

  “抱歉。”

  一個聲音叫住了迪米。迪米回身望去。那是一位和迪米年紀相若的棕發青年，身著整潔的灰袍，氣質溫文爾雅。在看到迪米的瞬間，他淡金色的瞳孔似乎縮了一下，讓迪米懷疑他是不是認出了自己的身份。但對方的表情隨即又變得波瀾不驚了。

  “不好意思，”灰袍青年彬彬有禮的說，“請問皇家圖書館是在前麵嗎？”

  “沒錯，”迪米答道，他從不吝於在外來旅客麵前展現風度，“先生，您要找圖書館嗎？”

  “我聽說那附近有一個貴族沙龍。”灰袍青年眯起眼睛。

  “是關於新的圖書分類法吧，”迪米說，覺得這真是太巧合了，“我知道。我也要去那裏。”

  “能帶我去嗎？”灰袍青年問。

  “當然可以。”迪米爽快的答應了。

  看來維多利婭——確切的說，是她發明的圖書分類法還是很受關注的嘛，迪米想。就連帝都以外的人都慕名而來了。

  “怎麽稱呼？”迪米問道。

  “歌……約翰?雷，”灰袍青年說道，“你呢？朋友。”

  “叫我迪米就好，”迪米含糊其辭的說，“你是第一次來帝都嗎，雷先生？”

  “自己來算是第一次吧。”灰袍青年“雷先生”答道。

  兩人一道走向沙龍。

  “你是帝國北方的口音，”迪米說，“但我看你長袍的式樣，好似埃裏奧斯人。”

  “我出生在陽炎城公國，”“雷先生”說，“但六歲時就搬去了埃裏奧斯。在泰勒斯。”

  “我帝國的帝都‘鳳凰城’和埃裏奧斯的‘純白之城’泰勒斯相比如何？”迪米說。他曾去過一次“純白之城”，他不得不承認，兩座古老城池的雄偉不相上下。

  “不分伯仲。”“雷先生”答道。但迪米覺得他言不由衷。

  “聽說新的圖書分類法，在埃裏奧斯也很有影響力。”

  “因為萊維那家夥……我是說，‘蒼白之月’費奧多羅維奇閣下的大力推動，”“雷先生”說，“‘純白之城’所有的圖書館都會采用新的圖書分類法。大多數藏書家也對新分類法表示了支持。”

  “那麽說還……挺厲害的嘛。”迪米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不由得有些震驚。

  “你呢？你支持新分類嗎？”“雷先生”問道。

  “我？當然——支持了。”迪米答道。埃裏奧斯的領土不過帝國的五分之一，人口不到帝國的一半，湧現法師的概率卻是帝國的五倍。也許正是這種重視知識的態度，迪米想，讓埃裏奧斯在文化上得以一枝獨秀吧。

  另外，迪米想，這個“雷先生”絕對是個法師，可能還是長期身居高位的那種。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妹妹碧娜的未婚夫彼得?克利夫。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眼前的這位“雷先生”和那位“盡頭之日”克利夫有近似的氣質。

  ……

  兩人來到沙龍門口。這間沙龍名義上的主人是平諾太太。她的丈夫，平諾先生，是帝都圖書館的副館長。平諾先生的父親原本是一位豪商，到了晚年卻散盡家財，認真的鑽研起學問來。平諾先生繼承了父親的學識，是帝都文化圈裏小有名氣的人物，不久前還得到了名譽爵士的頭銜。

  平諾夫婦一起站在門口歡迎賓客。看著迪米與“雷先生”走近，兩人臉上不約而同的浮現出苦惱的表情。這小夥子在什麽地方見過……究竟是在哪裏……

  “你們不認識我了嗎？”迪米說道。

  聽到迪米的聲音，兩夫婦終於想起來了。平諾太太嚇的險些打了個趔趄。

  “迪米特奧殿下！您為何——不，我是說，您能光臨，真是蓬蓽生輝——”

  迪米卻懶得聽他們的恭維。年輕的皇子越過平諾夫婦，走進兩人身後的客廳。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雷先生”，這家夥依舊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

  他一定早就注意到了，迪米想。知道自己是皇太子依舊能和這麽麵不改色，要麽就是這家夥臉皮厚的要死，要麽就是他早就計劃搭上和自己的關係，再或者——他認為他的身份和自己是平等的。

  迪米陷入了思考。有什麽……有什麽關於雷先生身份的線索嗎？

  對了。剛剛他似乎直呼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蒼白之月”萊維?費奧多羅維奇的名字。他提起這個名字是如此自然而然，就像萊維和他有深交一般。這位“雷先生”不是狂人。他是真的有底氣。

  那麽，他和萊維?費奧多羅維奇一樣，是埃裏奧斯“黃金一代”的成員，或者他們的朋友嗎？由“純白之城”泰勒斯所培養的最著名的幾位“黃金一代”，特雷諾?拉曼塔森尼斯、葛蘿瑞婭?拉曼塔森尼斯、莫甘娜?耶若莫爾德，自己都曾見過。運用排除法，這個“雷先生”的真實身份會是——

  “迪米特奧殿下！”

  突如其來的呼喚打斷了迪米的思緒。那是一位滿臉皺紋的老人……是岡瑟?恩戈爾侯爵。他身後是他的兩個孫女，瑪格麗特與安琪爾。

  “啊。恩戈爾侯爵閣下……”

  迪米想起了前天在小旅館聽到的對話。看來瑪格麗特並沒有吹牛。恩戈爾侯爵確實很關心新的圖書分類法，隻是希望親自和發明人討論。

  恩戈爾家的三人一起對著迪米鞠躬行禮。瑪格麗特和安琪爾都是第一次見到迪米，瑪格麗特顯得很是莊重，而安琪爾則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迪米。其他客人原本三三兩兩的聚在客廳的角落裏攀談，聽到老侯爵的聲音，也紛紛聚集過來向迪米行禮。

  “不必多禮，”迪米連道，“今天我也是來參加沙龍的。希望大家像平常一樣……這裏是討論文化的場合，不是宮廷。”

  迪米一連說了幾遍，人群才漸漸散去。隻是，大家的聲音明顯低了一個八度，交頭接耳的話題也變了。恩戈爾侯爵找了一張椅子坐下，表情好似在深思。

  “您一出現，”“雷先生”笑著說，“氣氛馬上就不一樣了。”

  “我有些後悔，為什麽沒有喬裝打扮了。”迪米自嘲。

  沙龍原本寬敞的大客廳，因為聚集了太多人，而顯得有些擁擠。平諾夫婦不得不臨時讓仆人從餐廳裏搬來了許多新的椅子。整間客廳顯得更像一間小小的教室，而不是貴族沙龍。隻有角落裏的大鍵琴和牆壁上的畫作，向人們提示著這間屋子原本的功能。

  迪米拒絕了坐到最前方的提議。他在最後排找了個位置。結果，除了恩戈爾老侯爵和自來熟的“雷先生”，沒人敢和他坐在一排的。恩戈爾老侯爵在帝國算位高權重了，有人認為他是帝國實際上的副宰相。

  “說起來，”迪米說，望向身邊的老侯爵，“我聽說維多利婭……新分類法的發明人也來到了這裏。她在哪兒？”

  “您是說安瑟爾女男爵閣下呀，她很早就到了，”老侯爵笑眯眯的說，“她似乎是想做一個小的演講。”

  “然後呢？”

  “然後她就向平諾夫人借了書房。我相信她很快就會回來的——看，她來了。”

  維多利婭的身影出現在客廳的另一邊。她保持著本真的淡金色長發，穿著天藍色連衣裙。滿腦子都是演講的她，根本沒有發現迪米的存在。這是迪米第一次見到穿裙裝的少女。

  迪米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