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顧盈手中的劍狠狠抹向了自己的脖子，那樣的用力，根本不給自己留半點活命的餘地。

  旁邊的侍衛在聽到顧錚聲音時出手，遲了，盡管將那劍奪過，可鋒利的刀鋒已經深深割入了肌膚中。

  顧錚不敢置信，兩步化作一步衝了上前，抱住了顧盈向後倒的身子，抱住的重量使得她整個人都跪坐在地上。

  也就這眨眼的功夫，鮮血已將顧盈半身浸染。

  顧錚顫抖著手使勁捂住脖子留血的傷口，對著侍衛們驚聲喊道：“快去找大夫，都愣著做什麽？快去找大夫啊。”

  三名侍衛麵麵相視，皆在心裏歎了口氣，他們征戰沙場，什麽樣的傷口沒看到過，端王妃沒救了。

  “盈兒，為什麽？你為什麽要自殺？”顧錚死死的抱著顧盈，無法相信這突然發生的事：“你傻的嗎？好端端的為什麽這樣做？”

  “活著好累，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要為了娘家忍氣吞生，也從來沒有想過嫁了人要每天強顏歡笑，連自己的孩子也保護不了被人利用，丈夫更是利用我對付沈暥，寵妾滅妻，絲毫不顧我的體麵。”顧盈的聲音斷斷續續，傷口的血越流越多，眼晴中的光芒也一點點暗淡：“世間好苦。”

  “可還有關心著你的人啊，你的母親，弟弟，妹妹，孩子，還有我，我們都關心著你。”顧錚在此時說不出太多的道理來，她不也因為承受不住這其中的苦而跳崖了嗎？可至少老天給了她一次再活下去的機會，讓她重新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

  “正因為他們關心著我，我才更累，我要守著規矩，不能讓淑母妃對我有一絲一毫的不滿，如今端王爺叛變，我若活著，會牽連他們。”

  “你傻，你太傻了。隻要一家人在一起，有什麽困難是不能邁過的？”

  她邁不動了，真的太累了，顧盈怔怔的看著天空的繁星點點，天空真寬廣，如果人生也能這般寬廣那該是多自然。

  “盈兒？盈兒？你別閉眼。”顧錚朝著默然在身邊的三名侍衛哭求道：“你們快去找大夫啊，你們的營地在這兒不遠，肯定是有隨行軍大夫的，求求你們，快去找個大夫來。”

  “端王妃的傷口太深，就算大夫來了，也無濟於事。”侍衛的聲音平靜的道。

  “不管行不行，求求你們去找個大夫來吧，說不定有奇跡呢？”顧錚不想讓顧盈在自己的懷中死去，這些年來，除了王庶娘，顧盈是陪伴在身邊最多的人。

  顧盈聲音若有若無的傳來：“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為什麽？”顧錚低頭看著已經氣若遊絲的顧盈，抱緊了她哽咽道：“因為我是你大姐姐啊，那個一直在你和主母羽翼下懦弱散慢而活著的顧錚，那個本應該被你叫一聲大姐姐卻始終不像個姐姐而活在自己世界裏的顧錚。”

  原來如此，難怪她給自己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原來大姐姐沒死啊，真好。其實這些年來，她很想她，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顧盈，你別死，別死，我們在一起好好的活著。”顧錚將她抱得更緊了：“我們做好姐妹，做好朋友，做在這個到處是約束沒有自由的世界能相互依靠相互依偎的姐妹，好不好？”

  顧盈緩緩伸出自己的手，伸出小手指，聲音輕得近不可聞：“下輩子，我們約好做好姐妹，如果我沒有做到，你一定要拉我一把。”

  顧錚淚眼模糊，伸出手，用小手指勾住了顧盈的，在大拇指輕輕一碰之後顧盈的手軟軟的垂下。

  顧錚死死的抱住顧盈放聲大哭，為她所遭受的一切，為她們曾在一起的點滴，為她們後來似朋友一般的關係，還有無法化開的血緣。人在受到挫折時，沒有幾人能在當下想開，如她的跳崖，顧盈的自殺，可在幾年之後發現以前的事也不過爾爾，她還有這樣發現的機會，顧盈卻再也沒有。

  隨候在旁的侍衛正欲跪下行送禮，餘光見到從林子裏走出來的修長挺拔身影時忙抱拳行禮：“沈相。”

  一句沈相，讓哭泣中的顧錚緩緩抬頭，看到沈暥站定在幾米開外，修長削挺的身形融在清冷月光和著夜色的靜謐中，冷肅冷峻的麵龐神情如常，平靜的看著她。

  顧錚的哭聲小了下來，夜色冷，顧盈的身子也一點點冷下來。

  “你想坐在這裏陪著端王妃到天明，直到被端王的人發現，還是隨本相一同離開？”沈暥的聲音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淡然。

  “你能等等我嗎？”

  “我可以等你，但戰事等不了。天亮之前必須破山。”

  “能把盈兒一起帶走嗎？”

  “可以。”

  顧錚再次緊緊的抱了下顧盈，這才交到了侍衛的手裏。

  一路上，顧錚都是哽咽的，她沒辦法克製自己的悲傷，顧盈的死牽動了她一直隱藏在深處的痛恨，女子在這個時代深深的無力感，還有娘的死，就算是過去式，依然如同昨日一般。

  沈暥在前麵走著，他的腳步始終平穩的邁動，隻不過後麵傳來那份壓抑的哭聲他沒辦法遮蓋，為了對燕將軍的承諾，這一路來他一直暗中跟著，看到了她如何殺賊子，如何安慰著端王妃，又如何悲痛的看著端王妃的死去。

  他非真正冷漠的人，隻不過死的人與他無關，他連絲動容也懶得，可這個胖女人最後跟端王妃說的話卻讓他心緒難平，原來她竟是那位端王的妾室顧錚，他對那位顧錚僅有的一麵就是她被眾貴女嘲笑，而端王礙於麵子並沒有護她，她站在庭院中，以一種倔強但卻脆弱的姿態一一回視的那些嘲諷她的人。

  他也聽到過她的傳聞，傳說在端王妃和端王爺大婚前，她以卑鄙的手段逼得端王爺不得不納了她為妾。

  實在不像。

  聽到她是顧錚時，他平靜的心被驚到了，這個女人變化之大，叛若兩人。

  沈暥的營地在一處隱秘的半山腰，三步一崗的戒備讓這裏看起來如同銅牆鐵臂，就如她所料那般，兩位小世子被沈暥救下了，同時還有長平候老將軍，原來老將軍去端王爺的軍營時遇到了沈暥派去那兒的探子，探子曾是老將軍的部下，因此告訴了他兩位小世子在這裏，老將軍二話不說直接來了這兒。

  “我來晚了，來晚了啊。”老將軍看到全身已然冰冷的外孫女顧盈時，老淚縱橫，他上戰場殺敵身中數刀連一聲痛也不喊，卻見不得自己寵到大的外孫女花樣年華之時離了人間哭得泣不成聲。

  “老將軍節哀。”沈暥淡淡道。

  “我要殺了端王。”老將軍拔劍就要中出帳篷殺人，被侍衛阻止。

  顧錚靜靜在旁，看著顧盈仿如睡著一般的麵龐，放於膝蓋上的雙手緩緩握緊，端王該死，芬側妃也該死。

  “報——相爺，一切已經準備就緒，隨時可以破山。”士兵進來稟報。

  很快，帳篷內隻剩下了顧錚和老將軍。

  “你為了一個男人如此輕賤自己的性命，你可有想過生你養大你的爹娘，”老將軍看著嫡孫女那平靜的麵龐難受的又捶胸落淚：“你讓外祖如何向你娘交待啊？”

  顧盈一死，顧家怕是不會再有笑聲了，主母衛氏不像平常的婦人那樣重男輕女，兩個女兒和兒子一樣重視，從小的教育都是最好的，她把自身優秀的品德都教給了這個大女兒。

  白燭燃盡，顧錚起來重新換兩支。

  營帳內安靜了下來，一老一少靜靜的坐著以陪亡靈。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得帳篷外麵有士兵的聲音傳來：“你說這十二王爺添什麽亂啊？”

  “就是。我家相爺都要破山了，他這一攪又耽擱了。”

  “他是來給咱們相爺添堵的吧？”

  “真是頭疼。”

  十二王爺？顧錚看了外麵一眼，帳篷的幔子是打開的，能清楚的看到營裏的動靜，這話是幾名走過的士兵說的。

  顧錚見過這十二王爺幾次，他從小就喜歡顧瑤，顧瑤這個四妹妹情感上並非細膩那一類，根本就沒往那方麵想，後來謝公爵的嫡子那般殷情，她被驚到了印象極深，加之衛氏也看中了謝公爵嫡子對小女兒的情意，這門親事便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