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福帶著古洛把思緒撥回了十八年前冬天的那個晚上——

  血肉團子發出了野獸般恐怖的嘶吼，朝摔倒在地上的褚金三撲了過來。

  褚金三無能為力的趴在地上，唯一可作為武器的那根樹幹已經被眼前的怪物咬斷了，而四下除了雜草，哪怕一塊石頭都沒有。他感到一陣無助，死亡的氣息正在向自己逼近。

  “這下真的死定了！”這是褚金三臨死前最後想到的一句話。他絕望的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死神的最終降臨，到了這個時刻，他反倒沒有之前那麽緊張了——原來知道自己將死是這種感覺，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也沒有那麽強烈地想活下去的衝動。

  “嘿，我在這兒呢！你有本事衝我來！！”伴隨著一聲歇斯底裏的喊叫，一塊塊石頭紛紛砸中了這個怪物的軀體。

  “什麽情況？這是……？”褚金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度以為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聽。直到他睜開眼看到怪物被石頭砸的趔趔趄趄停下了腳步，才確定的確是有人在這個危難時刻幫助他。

  “三哥！我們來了！你別怕！”來者正是王大福，褚金三激動的差點沒掉出眼淚。

  一同前來的還有此前褚金三恨得牙癢癢的那個二狗，要不是因為他的挑唆，褚金三恐怕此刻已經美美地在家中酣睡，不至於處於這生死攸關之際。

  但是看著他們一邊扔石頭，一邊衝著怪物吼叫驅趕的模樣，褚金三心裏一切不滿和憎恨都已經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們，來啦……”褚金三聲音顫抖，眼淚竟然不爭氣地滑落下來，不知是因為絕處逢生的感激，還是恐懼到了極點的釋放。

  王大福左手持一把劈柴斧，右手不停地從褲兜裏掏出一顆顆蠶豆大小的石子，奮力向怪物投擲，怪物的動作又遲緩了下來，怔怔地轉身麵向了王大福。石頭一顆顆結結實實地砸在它的身上，黑色的液體像一個個血泡被戳破一樣向外飛濺，它被猛烈的石頭攻勢砸得一步步往後退卻，不一會兒，那有些粘稠的液體就掛滿了它的全身，看起來像是受了很嚴重的傷，模樣不免讓人覺得有些惡心。

  而二狗則迅速的跑到了褚金三身邊，一把托住他的胳肢窩，把他從地上使勁的抬了起來，嘴上說道：“死了沒有？趕緊起來！”

  果然，那狼狽的一跤並沒有讓褚金三的腿受傷，隻是驚嚇過度之下腿軟站不起來而已。

  二狗把手中的木棍丟給了褚金三，嘴裏罵罵咧咧道：“狗日的窩囊廢，別裝死。上來一起幫忙！”說完，他也從兜裏拿出了一大把石子向怪物發起了進攻，隻留下褚金三還愣在原地。

  石子雖然隻是普通的家夥事，而且個頭也不大，幾米遠的距離之外哪怕隻是對著一個普通人死命地砸，隻要沒擊中要害，也隻會造成一些稀鬆平常的瘀傷，根本不會要了命，更何況這是一隻從未見過的怪物。但是這些石頭是二狗平日上山打獵用的，上麵均勻地塗抹著一些破皮霜，隻要擊中獵物造成了傷口，這種藥就會馬上順著傷口入侵體內，造成麻醉昏迷的效果。這種破皮霜是霧陽都村民打獵的好工具。

  隻是眼前的怪物比起普通的獵物來的確有些頑強，雖然在雨點般的石頭的攻擊下，它早已身負重傷，行動遲緩，但就是遲遲沒有倒下。

  眼看著兩人兜裏的石頭即將用盡，二狗著急地回頭對褚金三說道：“你還愣著幹嘛呐？上去打他啊！往死裏打！”

  在關鍵時刻，人類的本性會暴露無遺，褚金三的本性就是一個字——慫。

  他怯生生地舉起了手中的棍子架在了胸口，仿佛擺了戰鬥姿勢會給他莫大的勇氣，可幾秒種後就原形畢露了，怪物把樹枝輕易咬斷的情景一遍遍地在他腦海中浮現，他一步都不敢往前。

  “三哥！你別怕啊！我們會掩護你的！”王大福給褚金三鼓勁道。

  褚金三怯懦地點了點頭，握了握手中的棍子，咬著下嘴唇，架勢十足的準備衝上前去給怪物致命一擊。

  不知是破皮霜的藥力開始發揮作用了，還是石子砸到要害了，血肉團子竟然在褚金三將要衝鋒的時候，晃晃悠悠地轟然倒下了，隨著一聲刺耳的哀嚎，黑色的液體在它的身下流了滿地，發出惡臭難聞的味道，像是一灘粘稠的石油。

  “真是老天保佑！不用讓我去碰這惡心吧啦的東西。”褚金三看到眼前發生的一切，心中大喜。

  二狗瞟了褚金三一眼，不屑地冷笑了一聲，便上前去查看怪物。二狗的膽子的確不是褚金三能比的，起初他隻是用腳用力地蹬了幾下怪物的身體，接著居然直接下手去檢查身上那些血窟窿了，最讓褚金三目瞪口呆的是，他竟然敢徒手去扒拉怪物那張布滿細碎尖牙的血盆大口！

  褚金三的臉上不由自主的擺出了惡心的表情，心裏卻暗暗服氣二狗天大的膽子。

  “三哥，你沒事兒吧？”王大福湊了過來關切地問道。

  “沒事兒沒事兒，小場麵。”褚金三故作鎮定的答道。

  “大福，你最好檢查一下三兒的褲襠，看看濕了沒。”二狗說話時看都沒看褚金三一眼。

  褚金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被二狗這番話嗆得好不尷尬。

  “怎麽說話呢，二狗子？誰尿了？”褚金三十分生氣地說道。

  “誰搭腔誰尿。瞧你那樣，一坨肉都不敢上，膽子小得跟孫子似的，我要是你，早就閉嘴來謝我救命之恩了。”

  “你……我隻說我敢來懷陰灣，碰到這種貨色害怕不是很正常嗎？要是換成你，我看你能好到哪兒去！”

  “嘿！嘿！說話注意點，要沒我們，這東西能挨這兒乖乖躺著？你還能站在這兒跟我像娘們兒似的頂撞？”

  “我……”褚金三自知這條命的確是二狗和王大福救回來的，頓時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別鬧了三哥。”王大福貼近褚金三小聲地說道，“狗哥嘴硬心軟，雖然平時裏和你不對付，但是今天拉著我一起跟著你來這兒也是他的主意，你就別跟他鬥嘴啦。”

  “他有這麽好心？”聽到王大福這麽說，褚金三心裏飄過一陣暖意，想不到二狗還是挺仗義的人，但是嘴上依然沒好氣。

  “誰大半夜地敢來懷陰灣啊，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也不好過。二狗知道你平時愛吹牛，特別好麵子，也知道你下了賭注肯定也勸不住你，所以你前腳出門，我倆後腳就跟上了，路上發生的一切我們都看到了。”

  “誰愛吹牛啦？怎麽說話呐？”褚金三睜大眼問道。

  “哈哈，這麽說你也別生氣啦，活著就好。剛才那東西剛從樹上落下來時我就想上去幫忙了，但是狗哥說讓你吃點苦頭先，嚇嚇你的膽兒，哈哈。”王大福嬉笑著說道。

  “好你個二狗子！”褚金三轉頭對著在查看怪物的二狗罵道，“你還要先嚇嚇我的膽兒是嗎？你知道這玩意兒不能馬上要了我的命對嗎？你可真毒啊！想看老子出醜！”

  “得了吧。”二狗說道，“你還嫌自己不糗？看你剛才那樣，哎喲，我都不想描述。”

  褚金三又羞又惱，拎著棍子就要往前找二狗麻煩，被王大福一把拉住了，笑著勸了下來：“三哥，算了算了，狗哥沒惡意的，別鬧了，哈哈。”

  褚金三氣得把棍子丟在了一旁，把受傷的手掌給二狗子和王大福亮了出來，說道：“我也不跟你扯皮，你說你叫我來這鬼地方，來就來唄，還讓我拿個什麽破碗放在這兒，後來我才想明白，就算我放在這兒了，誰有那閑工夫來求證我有沒有放啊？我可真信了你的邪！我得去鎮上了，一個人去，你們誰也別跟著我，誰跟著我跟誰急眼！”

  說完，他扯下了那塊纏在手上的褲腳布，手掌腫得跟一隻紫薯似的，輕輕一碰就會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走走走，你走。茲當我多管閑事，吃什麽長大才有這麽薄的臉皮啊你？”二狗站起來對著褚金三有些不耐煩地吼道。

  “我讓你管了嗎？我讓你救了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死在這兒也是我的命數！與其被你這樣笑話，我還不如死了算了！”褚金三有些耍無賴地說道。

  他狠狠的白了二狗子幾眼，然而在這白眼的瞬間，他隱約感覺到了一絲詭異。

  二狗身後那團血肉慢悠悠的站了起來！褚金三使勁揉了揉眼睛，再次確定這是事實！嚇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二狗此時正叉著腰對著褚金三指指點點地數落，全然沒有覺察到身後發生的危險。褚金三眼見著恐怖再次降臨，一時無法用言語來表達，手忙腳亂地對著二狗比劃，嘴裏發出啞巴似的“啊啊”的聲音。

  “你少來跟我比劃！你不是很能扯嗎？來呀！”二狗不依不饒地說道。

  突然間，怪物一躍而起，張開血盆大口淩空向二狗撲了下來，而二狗還在那對著褚金三使勁比劃叫罵，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被怪物的巨口牢牢的蓋住了腦袋。

  “藥性怎麽這麽快過去了！”反應過來的王大福喊道，一邊從兜裏掏出石子對準怪物砸了過去。

  石子一顆一顆地砸中了它的身體，但是此時的它似乎完全不受影響，隻顧牢牢地鎖住口中的獵物。身上的液體因為激烈的動作又冒了出來，一直淌到了二狗的衣服上、手臂上、腿上。

  可憐二狗還想掙紮著把頭從怪物的口中掙脫出來，但是它就像一隻血滴子一樣，越掙紮越咬的緊，鮮紅的血液從二狗的脖子上噴了出來，和怪物的液體混合在了一起。

  二狗的手依舊死死的抓著巨口邊緣，但是看得出人類的那點力量在怪物麵前真是微不足道，無論怎麽掙紮，無論石子怎麽攻擊，始終沒有鬆開的意思。

  “呼哧~哢嚓~”一陣驚悚的聲音之後，怪物跳落在了地上，而它眼前的二狗，已經是一具直立著的，但是沒有頭顱的屍體，血液從他斷掉的脖子噴了出來，有兩米多高。

  “不！————”王大福發出了悲憤的怒吼。聲音久久的回蕩在了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