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血歌
作者:明聖之君      更新:2020-05-11 20:12      字數:5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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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南越,九真郡。

  夏日的九真郡,涼茶生意自然是極好,悶熱,潮濕,是九真郡的主調。

  九真郡裏的人,都已經知曉廖成抱上了武王世子的大腿,一如當年陳煜和元鐵山之間的關係,似乎又不是那樣。

  當年的屠城,在老一輩人的心裏,依舊曆曆在目。

  五絕堂,作為舊南越江湖的脊梁,是否還能夠挺得筆直?

  投靠大仇人的兒子,這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廖成是一個人回到九真郡的,隻是一個人,就連自己的龍鱗馬都不曾騎上。

  因為廖成的心裏也在害怕,害怕被人戳脊梁骨,當初給元青回答的時候,廖成說不怕,可是心裏終歸還是怕得。

  老街坊裏的悠悠眾口,才是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

  回到家中,廖寒星給自己的兒子備下了熱茶,空蕩蕩的屋子裏,隻有父子兩人。

  板凳有些老舊,疑似還有被小孩子用導致刻畫過的亦痕,勾勾叉叉,很不完整。

  廖成坐在硬板凳上,感覺自己整個人,成就以來的疲憊消失了不少。

  硬床最是解乏,而軟床,隻能越解越乏。

  廖成道:“我的意思是,將五絕堂的兄弟們,轉移到姑蘇城,舊南越之地,我們可以放棄了。”

  廖寒星仿佛蒼老了很多,臉色有些蒼白,自己的兒子,沒有入廟堂當官,反而入了軍伍之中,武王世子,在年輕人裏也是一尊無法撼動的龐然大物。

  這個出路,自然是極好的。

  廖寒星道:“那世子殿下的意思是?”

  廖成說道:“也是我的意思。”

  廖寒星明白了,江湖和廟堂,終歸還是有所區別的,沒有辦法混為一談。

  齊冠洲,作為昔日的六驍將之一,如今,雖然還在元鐵山這個門麵下,可背地裏到底都幹了一些什麽事情,廖寒星也不知道。

  元青打算接手五絕堂,大概也是因為元麟的緣故。

  子午聖劍,在元麟的手中,元麟自然要想辦法將這個人情給還清了。

  客觀而言,五絕堂對於武王世子的用處,其實微乎其乎,江湖上的事情,元青也不是那麽的上心。

  算是愛屋及烏,恩澤池魚了。

  廖寒星說道:“我從小混跡於江湖之中,對於廟堂上的事情不算了解,和齊冠洲打交道這麽多年來,其實我也沒有什麽感悟,隻是日子,得過且過。”

  “你是讀書人,如今你也算是跟隨了一個明主,以你的眼光來看,日後你在武王世子的麾下可以走到哪一步,日後咱們的五絕堂,可否會斷了傳承?”

  如今的五絕堂裏,不說是四分五裂,也差不多了。

  右派人士,已經徹底的被齊冠洲給收買了,而廖寒星這個堂主,也沒有辦法做到一言九鼎,獨攬大權,很多無奈的事情,廖寒星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

  廖成沉思道:“走到哪一步,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元青是一個好主子,所作所為,當得起大丈夫三個字。”

  廖寒星苦笑了一聲,這個舊南越,這個五絕堂,似乎在這個時代,總是和元家的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五絕堂入了軍伍,可以做些什麽,就連廖成自己都不知道。

  江湖人入了軍伍,大多數情況下,都不得善終,因為這是和正經的軍伍搶飯碗,到時候的文武之爭,左右之爭,裨益之爭,都不在少數。

  廖成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可以將整個五絕堂,在姑蘇城裏安置的穩穩妥妥的。

  想來,也是悲傷。

  年少的時候,以為自己讀了很多書,做了很多事,人脈關係也還不錯。

  可真的遇到生死存亡的大事情的時候,一切都是那麽的蒼白。

  元青雖然不會嫌棄廖成的五絕堂,可是廖成自己也清楚,如果五絕堂去了姑蘇城裏,連一點樣子都做不出來的話,元青也是愛莫能助,自強自立,是永恒的真理。

  二十來歲的時候,才是真正認識這個世界的時候。

  廖寒星明白兒子心裏的苦楚。

  旋即說道:“我將你的幾位叔叔們都叫過來,大家一起說一下這件事。”

  廖成嗯了一聲。

  廖寒星走出自己的院落,沒一會兒,五位年過半百的老人家,陸續來到了此間。

  圍坐一桌,廚房裏備下了酒菜。

  好久了,都沒有吃過家鄉飯了。

  廖成吃的很有味道,細嚼慢咽,很像是一個正經的讀書人。

  這幾位叔叔,自幼疼愛廖成,也曾經都將廖成當做了未來的頂梁柱,沒有別的原因,隻是因為,廖成是一個讀書人。

  廖寒星給五位兄弟敬了一杯酒說道:“往後,你們就跟著成兒吧,姑蘇城,我聽說過,可總的來說,我始終都沒有去過姑蘇城,聽說那裏,是一個很美的地方。”

  五叔生的微胖,臉色黑紅,平日裏的粗魯模樣,在今日根本看不出來。

  說道:“沒事兒,既然是成兒的決定,那我們就去姑蘇城,換一個地方,換一個風水,隻是那其餘人,始終都要跟著齊冠洲混,想來也是遺憾,有那麽幾個人,曾經也是五絕堂裏的希望之星啊。”

  說起其餘的人,幾人的心裏一沉。

  到了一定的年紀,就會有不同的立場,這一點無可厚非。

  齊冠洲可以給出那些人什麽樣的好處,廖寒星不知道,五叔不知道,但總的來說,當年的人還是當年的人,現在的人,卻不是現在的人了。

  幾位叔叔們,都沉默不語,默認了這件事。

  他們這些人 ,基本上一輩子都在九真郡裏,都在舊南越的江湖裏,就這麽離開了,心裏不會悲傷,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

  “總共五千餘人,去了姑蘇城,要是世子殿下不嫌棄的話,興許,還能組建成一支步軍,我們南人身材矮小,擅長馬下,並不擅長馬上,騎軍的話,就不要指望了。”

  “到時候去了,也不要有過多的期待。”

  “在哪裏都一樣,有多大的本事,就端多大的飯碗。”

  幾位叔叔們聞言,心中酸楚異常,那個在舊南越裏風光無限的五絕堂,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幾人也沒有多餘的寒暄,有什麽樣的話,等去了姑蘇城,大可以慢慢說。

  叔叔們心裏清楚,默不作聲的離開了。

  再過三日,五絕堂就會徹底的分崩離析,一部分人跟隨在廖成身後,剩餘的那些人,就成為了齊冠洲的人。

  不存在鷹犬一說,隻是立場不同罷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齊冠洲和軍師範義來了。

  風聲這個東西,是無跡可尋的,廖成回來的時候,其實沒有驚動任何人,可齊冠洲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得知廖成回來的消息。

  既然來了,自然就要以禮相待。

  齊冠洲熱切的說道:“侄兒從姑蘇城裏回來,想來也帶著一身的榮光吧,如今追隨在世子殿下身旁,日後大業可期啊。”

  廖成微鞠一躬道:“叔叔說笑了,我不過初生牛犢,陰差陽錯的入了軍伍,機會好了一點,和叔叔這樣的武將比較起來,我依舊本事太小。”

  齊冠洲哈哈一笑,自來熟的坐在了椅子上,廖成親自給齊冠洲倒了一杯茶。

  範義說道:“這一次回來,大概會在這裏居住多久?你可是不知道啊,你不在的日子裏,你的爹爹老在我們麵前提起你,心中可想你了。”

  廖寒星在一旁笑而不語,範義說得是真話,也是假話。

  廖成給範義倒了一杯茶,說道:“這一次回來,大概是要住一段日子,到時候許多兵法韜略上的疑難雜症,還希望軍師叔叔不吝賜教,如今也算是入了軍伍,哪怕明知道自己是一個半吊子貨色,總得裝出一副好像是真的那種風采。”

  齊冠洲哈哈笑道:“侄兒啊,叔叔作為過來人,隻能這樣跟你說。”

  “當初我參軍入伍的時候,就是衝著榮華富貴去的,殺人放火,升官發財,自古如此。”

  “我剛入軍伍的時候,因為多少還能識文斷字,在軍旅裏混的也還算是不錯,實際上,也隻是因為我比那些莽夫有書生氣一些,才成了一個寶。”

  “起初我也是非常的驕傲自大,很多人都讓著我,我發脾氣了,那些人也不會跟我怎麽樣,隻是一笑置之。”

  “後來等真的打仗了的時候,我才明白,原來我一直看不起的那些莽夫,才是真正的熱血男兒。”

  “他們懂得裝死,也悍不畏死,一寸山河一寸血,就是他們拚殺出來的,許多戰爭裏的小門道,他們也不吝嗇傳授與我。”

  “總之啊,侄兒不要因為自己的是一個讀書人,就看不起任何一個莽夫,這個天下,其實從古到今,都是莽夫的天下,至於尋常百姓和讀書人,那都是後來的產物。”

  廖成聽得津津有味,因為齊冠洲這話說的一點都不假。

  以前廖成覺得是自己一個讀書人,其實多少還有些看不起莽夫的心理,現在是真的沒有了。

  莽夫有莽夫的活法,軍伍之中,能識文斷字的人,其實沒有多少,可那些人領悟的道理,都是從戰場上領悟出來,也是從人情世故上領悟出來的,就像是臭豆腐一樣,聞著臭,吃起來可香了。

  齊冠洲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臉不屑的說道:“人啊,都是畜生,其實非常可笑。”

  “繁華鬧市裏的士子,或者說尋常百姓家中的一介布衣,還是從小錦衣玉食的公子哥,他們有著大好的人生,從來都不會因為肚子餓而發愁,也不會缺乏姑娘的溫柔,更不會缺乏進階的人脈,至於銀子,也有的是辦法搞到手。”

  “反觀那些窮鄉僻壤之處,老一輩的人,為了養活自己的孩子,孫子,總是將吃的留給年輕人,大山裏的孩子,若是那大山還有資源可尋,倒也可以溫飽終日,可若是那窮山惡水之地,饑荒也是平常。”

  “可是啊,每當家國有難的時候,便有少年出山,哪怕一窮二白,可是還有一條命,為了生活,為了家園,為了國家,上了戰場。”

  “反觀那些從小什麽都不缺的人,有一雙好父母的人,遇到了真正的為難關口,不是成為了叛國賊,就是成了守財奴,心中隻有自己,而無天下。”

  “窮人家的孩子,天生就應該倒黴一樣,禍事亂世,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打頭陣,而富人家的孩子,都成了縮頭烏龜。”

  “你日後也不要看不起出生不好的人,因為他們,才是一個國家的脊梁。”

  “心有牽掛,被利益熏心的人,隻有自己,而無家國。”

  廖成深鞠一躬道:“多謝叔叔賜教。”

  齊冠洲像是想到了一些往事,當初齊冠洲就是窮人家裏的孩子,還記得,當初的地主家的兒子,是如何的看不起自己。

  後來齊冠洲得誌了,那個地主家的兒子,也混得不錯,起碼餓不死,最後生了一場大病,才死了。

  作為一個武夫,齊冠洲是成功地,作為一個文人,齊冠洲也是一個半吊子。

  回想自己的過往,與此刻,齊冠洲心裏其實沒有太多的感觸,因為都過去了。

  隻是年紀越大,思考的東西也就越多了。

  廖成道:“今日聽得叔叔這番教誨,日後我在軍伍之中,應該會少走很多的彎路。”

  齊冠洲起身,拍了拍廖成的肩膀說道:“自己的路,自己走就行了,也不要看著別人如何如何的,有些人命好,不用努力,就可以輕而易舉得到常人夢寐以求的一切。”

  “有些人命不好,哪怕死死活活的,撐死了也就是不會被餓死。”

  “其中道理,你現在也不會明白的,等你什麽時候到了我這個歲數,你就清楚了。”

  齊冠洲走了,廖成親自送齊冠洲走出了大門,心中五味雜陳。

  作為一個武將應該有的氣度,明明立場不和,還是給廖成傳授了很多的人生經驗。

  意氣之爭,大概也隻是少年了。

  重新回到屋子裏,廖成的心漸漸安靜了下來,齊冠洲來了,從頭到尾,都沒有主動說過武王世子元青的事情。

  廖成對父親說道:“明日一早,我們便可以收拾行囊,去往姑蘇城了。”

  廖寒星笑著點了點頭,感覺自己的兒子,終於長大了。

  都可以獨當一麵了。

  這一次回到家鄉,廖成遇到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件事。

  本來想著,第二日起來之後,和自己的父親收拾行囊,可是早上父親並沒有起床。

  廖成去父親的屋子裏看了一下,父親長睡不起了,桌子上,留下了一封遺書。

  “成兒,我已經將五絕堂交代給你了,往後的事情,隻能你自己一個人去慢慢的摸索了。”

  “我是舊南越的人,沒有多餘的選擇,齊冠洲也不會讓我離開舊南越的。”

  “還好,你已經長大成人,我心中已無牽掛。”

  “我死後,便可以發喪,越過九真橋。”

  “到時候,願意陪著我走最後一遭的人,就是可以去姑蘇城的人。”

  “往後,請善待自己。”

  “也不要覺得悲傷,因為這就是人生。”

  廖成如五雷轟頂,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壓抑不可言語。

  沒有嚎啕大哭,兩行清淚滑落,淋濕了父親的鞋子。

  五絕堂堂主廖寒星突發急病而逝,在整個九真郡裏引發了軒然大波。

  不少人對此議論紛紛,有人說,廖寒星本來就命不久矣,大概是想要看自己兒子最後一麵,才硬撐住那口氣的,等到兒子回來之後,那口氣,也就自然而然的散去了。

  也有人說,廖寒星死於五絕堂內部的鬥爭當中,心力交瘁,而故。

  眾說紛紜,其實也沒有人在乎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隻是沒有話說,說個閑話,嘴巴上過把癮而已。

  當將軍府裏的齊冠洲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整個人愣住了,接著發出一連串清冽的笑容。

  範義在一旁說道:“已經有五千餘人,護送廖寒星走最後一程,再有兩個時辰,就可以越過九真橋了,還請將軍,速速定奪此事。”

  “有一部分人,可是知道我們的把柄,雖說隻是雲裏霧裏,可到了武王世子那裏,難免會小題大做一番。”

  齊冠洲擺了擺手,苦笑道:“罷了罷了,隨他們去吧。”

  範義一臉茫然的看著齊冠洲。

  齊冠洲說道:“其實我和廖寒星明爭暗鬥了這些年,也是一件頗有意思的事情,我們是朋友,亦是敵人。”

  “更是互相利用的夥伴。”

  “廖寒星是一個好人,隻可惜,好人沒有好命,還好,他生了一個好兒子。”

  “為了自己的兒子,結束掉了自己的性命,也算是大丈夫了。”

  “我又能如何……”

  齊冠洲始終都沒有想到,廖寒星做事,可以如此的決絕。

  這一招劍走偏鋒,讓齊冠洲無話可說,就算這會兒派出大軍,攔住出喪的隊伍,那又能如何?

  況且,誰也不會知道,武王庶子是否已經率領龍騎軍,出現在了九真橋外。

  無動於衷,因為這些年的交情,因為這舊南越的泥土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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