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番外之寧寧(六)
作者:假麵的盛宴      更新:2023-06-29 14:39      字數:7703
  他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

  這個夢出現在他生命中幾十年, 日日夜夜, 糾纏不清, 似是深入骨髓,又仿若是血肉。扔不掉,挖不走, 一日不來就好像缺了點什麽。

  可他從來沒有做過如此清晰的夢,清晰得就好像真的一樣。

  “狗兒,你說你咋這麽強呢?我的錢難道就不是你的錢,你說我掙錢到底為了啥,不就是為了供你讀書, 讓你揚眉吐氣?”

  “你說你怎麽這麽強呢!你說你這麽強,到底強給誰看?!”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可我這樣好多年了, 改不掉!我也不打算改!”

  “你瞧瞧弘兒, 他長得像不像你?”

  ……

  薛庭儴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搖著自己, 睜開疲乏的眼,入目之間是昏暗的內室,胡三那張已經不再年輕的臉, 甚至連帳子上的紋路都那麽熟悉, 他才知道他方才是在做夢。

  隻是那個夢太清晰了, 那空氣中蘊含的高粱香, 她倔強緊抿著嘴角的弧度, 都讓他身臨其境。還有她被氣哭的眼淚,晶瑩剔透閃爍著七彩光芒,他想伸手去觸摸,卻被人搖醒了。

  “大人,該喝藥了。”

  薛庭儴被撐起來喂藥,他已病入膏肓,連喝藥都得有人服侍,哪裏還像那個位極人臣,縱橫朝堂幾十年的薛首輔。

  哦,不,他現在已經不是首輔了。

  他已上書乞骸骨,打算回鄉養老,聖上也已經準了,可他卻已無鄉可歸,無親可靠。

  其實他也沒打算回去。

  “張大人王大人還有李大人曹大人都來探望您,卻是聽您的吩咐擋在門外。這日日都來,今兒又來了,您看要不要見見?”

  他們來能做什麽?還不是以為他的病是權宜之計,等著他站起來繼續帶著他們和皇帝鬥,可是他是真病了,病入膏肓,藥石罔效。

  “不見。”

  “那大人您再睡一會兒。”

  房中再度安靜下來,薛庭儴的眼皮子又開始重了起來,他眨了一下又一下,再度陷入睡夢中。

  ……

  “王大人怎會有空來看老夫?”

  王銘晟的眼色有些複雜,麵上卻是一笑:“到底同朝為臣,本官於情於理都該來探望首輔大人。”

  “沒想到你王銘晟也會說出這種虛情假意的話,可是替皇帝來看老夫是不是快死了?”薛庭儴諷道。

  明明是麵容枯槁,明顯行將就木的老人,可僅憑他那雙風波不驚,淡然而顯得有些高深莫測的眼,就讓人不敢對他有絲毫輕忽。

  畢竟這是薛首輔,是隻憑這個名字就足夠威懾所有人。那是薛庭儴曆經三朝,縱橫朝堂幾十載留下的根深蒂固,就像似一棵盤根錯節的參天古木,不用他做什麽,隻是屹立在那兒,就足夠讓所有人望而生畏。

  若不然新帝又何必手段用盡,卻依舊不敢妄動,隻敢行那迂回之策。

  “看來大人對陛下誤會甚多。”

  薛庭儴哼笑了一聲,半闔上雙目,沒有說話,一副明顯懶得搭理他的樣子。

  “其實本官是為自己而來,我就是來看看當年那個拋妻棄子攀龍附鳳的小人,如今是如何一副孤苦伶仃的慘狀。恐怕薛大人現在死了,連個披麻戴孝的後人都無,其實也是薛大人太看不開,不過是一場戲而已,聽一聽看一看也就罷,怎就把假戲當真,將自己氣成這副模樣?是良心不安,還是怕自己真麵目被世人所知,遭人唾罵,遺臭萬年?”

  “你……”

  “說你拋妻棄子還是太給你留麵子了,應該是殺妻滅子才對,是不是,薛大人?”

  這一切沒人知道,世人隻知薛首輔在薛夫人之前是有一個原配的,卻不知那原配下場究竟如何。畢竟時間太久遠了,薛庭儴在朝堂上屹立了幾十載,他以前的、曾經的、現在的對手,通通被他踩在腳下。

  世人隻知首輔大人待人親和,禮賢下士,殊不知首輔大人也有陰狠毒辣的一麵。這些年但凡有人想從他以前的舊事中做文章的,通通做了孤魂野鬼。其中到底又添了多少條冤魂誰也不知,能知道的大抵也隻有王銘晟這個‘苦主’。

  “你,你是……”

  王銘晟湊到他的臉側:“可惜我娘命大,我命也大,那艘沉了船並沒有殺了我們,而是為人所救。你知不知道,這麽多年來,我日日夜夜都想看到這一幕。可惜你命太長,又權傾朝野,我隻能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可以將你踩下來的位置……”

  “你是……弘兒……”薛庭儴十分吃力才說出這句話。

  王銘晟站直身,笑得暢快:“我不叫弘兒,我也不姓薛,我姓王。我娘改嫁了,嫁給了那個救了我們的人……你可千萬別激動,就算你現在死了,我也不是你兒子……”

  王銘晟一向以沉穩內斂,深藏不露而著稱,人前笑得如此暢快,大抵也是第一次。

  “對了,你也不用覺得哪怕本官姓王,還是能給你薛家傳宗接代。讓本官想想,遙記當年放出本官有龍陽之好的謠言,好像是你命人做下的。還真讓你說中了,本官不喜女子,所以才會多年不娶……”

  他笑看著床榻上那個老人,看他如何的震驚、悵然、悔恨交加。

  可那又怎樣呢?

  他突然發現自己竟沒有想象中的快意,即使這笑也顯得太過虛假。他突然就失去了興味,拉平嘴角,撣了撣袖子,道:“既然薛大人還好,那本官就告辭了。”

  ……

  “我沒,我沒……”

  “大人,您在說什麽?”

  聽到這個聲音,薛庭儴眼前的迷霧突然散開,他一個打挺倏然從夢中醒來。入目之間又是這間昏暗的內室,胡三那張並不好看甚至有些醜陋的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苦澀的藥味兒,似乎還有腐朽的氣息在輕輕飄動。

  薛庭儴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聲音發出。

  “大人,您說什麽?”

  胡三十分著急,連聲追問,可薛庭儴根本說不出話,胡三隻能憑著自己猜想問道:“您是不是惦記著之前的事?您放心,您的話已經傳給給張大人了,他已知曉王大人是您的獨子,會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薛庭儴眨了眨眼皮,胡三以為他還有什麽話要說,附耳湊在他嘴旁,卻隻聽到一句:“我沒有……”

  再之後沒有下文。

  等胡三著急抬頭去看,卻看到薛庭儴大睜著的眼睛,和灰青色的臉。

  他抖著手上前摸了摸對方的鼻息,卻被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

  冷風順著破了洞的窗戶紙裏鑽進來,兜頭就吹了薛狗子一臉冰寒。

  他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印入眼底的是間並不大的屋子,青磚牆黑瓦頂,牆上抹著白灰,卻看起來灰突突的。房梁是原木色的,因為沒有承塵,裸/露在外,其上掛著幾個竹編的籃子,籃子裏似乎放了什麽東西,上麵蓋著藍布。

  他躺在一張炕上,身上蓋了床半新不舊的被子,被麵看起來倒是幹淨整潔,實則裏麵的棉花瓤子已經硬了。

  而正對著他的炕腳,放著一排深棕色炕櫃,櫃上嵌有黃銅裸釘的折葉和銅穗拉手,其上雕琢著簡單的祥雲流水紋,看起來厚重而不失大方。雖在大戶人家裏算不得什麽,但在農戶人家已經算是一件能拿得出手的家具了。

  傳個幾代沒有問題!

  這是他爹當年說的話,他爹是個村裏最好的木匠。

  薛狗子感覺自己的頭很疼,像似被人狠狠用鋤頭打了。他想撐著坐起來,卻是渾身無力,又摔回炕上。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薛狗子,是薛家二房的長子,因為發生了一些事,他一時想不開肝火焚心病了過去,已經病了許多日子。

  他不是薛庭儴,那個薛庭儴是他夢裏的人。

  他怎麽可能是那樣一個人?

  為了證明那一切都隻是他做夢,他還特意地舉手看了看。

  果然!眼前的這隻手纖細而白皙,還沒有長出男人應有的筋骨感,他今年才十四,怎可能活到七十多歲,最後還死不瞑目。

  薛狗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又望了望四周,心裏才終於安穩了一些。

  外麵有人在說話,聲音順著窗子縫就鑽進來了。

  “我說招兒啊,不是四嬸說你,瞧瞧你現在成什麽樣兒了,一個姑娘家家的成日裏不落家,竟學起那些小商小販做生意。那生意是你能做的?瞅瞅你四叔,日裏在外頭東奔西跑也落不了幾個錢,快別折騰了,有那點兒功夫你幫四嬸幹些活兒!”

  這聲音聽著像是個年輕女子,卻話裏的譏諷味兒太濃。都說相由心生,也不怪孫氏長了一臉刻薄相。

  薛狗子腦子裏下意識閃過這個念頭,緊接著他就愣住了,他是討厭四嬸沒假,可他怎麽會如此想對方?

  還不及等他想出個所以然,就聽見夢裏那個聲音響了起來。

  “四嬸,我倒是想幫你幹些活兒,可你也知道狗子病了多日,家裏起先還給幾文錢讓給抓藥吃,才不過吃了半個月,阿奶就說家裏銀錢不湊手,讓把藥停了。狗子是我男人,我總不能看著他就這麽病著,四嬸想讓我幫忙做活也不是不行,要不你借我些銀錢買藥,我以後慢慢還你行不?”

  聲音的主人是個年輕的姑娘,從音調裏就透露出一股幹練與爽利的味道,還夾雜了幾分擠兌的揶揄。

  對,招兒就是故意擠兌孫氏。

  孫氏素來都是隻進不出的性子,想讓她拿出一文錢比登天還難,更何況是借給二房這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二房如今就剩了這兩個人,頂門戶才不過十四,倒是有個大的,也才十六,還是個姑娘家。孫氏每每聽村裏人謠傳說招兒這死丫頭,做了什麽生意賺到銀錢了,就滿臉不信。

  這死丫頭能做什麽生意賺錢,不過是從野地裏挖個三瓜兩棗的,拿出去騙騙城裏人換幾文錢罷了。

  “你四嬸可沒錢借給你,咱家的銀錢可都在娘那兒,你管娘要去!”孫氏拍拍屁股站起來就往屋裏去了,懶得再和招兒廢話。

  “既然四嬸沒錢借我,我又不敢去管阿奶要,隻能自己琢磨著從哪兒弄些銀錢,給狗子抓藥吃!。”

  招兒的嗓門特別響亮,這話自然不止是說給孫氏聽的,還是說給坐在正房堂屋裏趙氏聽的。

  果然招兒前腳進屋,後腳趙氏就站在門口罵孫氏:“你豬圈還沒洗幹淨,這又回屋裏挺屍?”

  招兒撇了撇嘴,撩起門簾子走進去,迎頭就撞上薛狗子看著她的眼睛。

  至於頭疼之說,卻是連大夫都說不上是何原因。

  將大夫送走後,祖母趙氏當場拉了臉。

  她五十多歲的模樣,花白的頭發整整齊齊在腦後挽了個纂。容長臉,眼皮有些下塌,臉一拉就成了三角眼,看起來格外不容人。

  不用趙氏說話,孫氏就說上了:“招兒,不是四嬸說你,你這丫頭就喜歡大驚小怪。莫不是故意折騰我們大家吧,就算心裏不樂意也不是……”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男人薛青槐拉了一把。

  “行了,少說兩句,招兒不是個不懂事的,再說了狗子本就病著,找個大夫來看看也好,家裏人也能放心。”

  “我少說什麽少說,我又沒說什麽……”

  “你還說……”

  兩口子一麵說著話,一麵拉拉扯扯就出去了。大伯母楊氏對招兒笑了一下,才對婆婆道:“娘,咱們也走吧,讓狗兒好好休息。”

  趙氏看了炕上的狗子一眼,冷哼一聲,扭頭便走了。光從她這架勢就看得出,她氣得不輕。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薛家也稱不上多麽有錢的人家,從鎮上請一次大夫回來,少說也得一兩百個大錢,以薛家如今的家底能折騰上幾次?!尤其方才大夫的把脈之言,正是證實了趙氏猜測薛狗子有故意裝病之嫌,她能高興才出了怪。

  讓趙氏來看,二房的這兩個小崽子就是故意折騰家裏人,不過老大媳婦既然出麵勸了,趙氏自然不會再多說。

  總體來說,薛家如今三個兒媳婦,以楊氏最得趙氏的心,老大身份不一般,趙氏也是願意給大兒媳婦幾分臉麵的。

  趙氏和楊氏走後,屋裏就隻剩了三叔薛青柏和三嬸周氏。這兩口子慣是不多話的,也沒有多留,招兒想著方才三叔忙進忙出也辛苦了,撐著笑將兩人送了出去。

  等扭頭回來,就見薛狗子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睜著眼躺在炕上,眼神直愣愣的。

  她也沒多想,來到炕邊,摸了摸他的頭:“狗兒,你別多想,他們不信你是病了是頭疼,姐信你。你好好養病,千萬別再胡思亂想。”

  薛狗子看了她一眼,嘴裏有些發幹,嗓子也發緊:“招兒……”

  “咋了?是不是哪兒還不舒服?”

  感受著這雙並不細膩卻十分溫暖的手,在自己頭臉上摸來摸去,薛狗子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現實感和慶幸感。

  她沒有死,他也沒有死。

  他雖是並不喜她平日裏的一些所作所為,甚至厭惡她是自己童養媳的身份,但從沒有想過讓她死,他又怎麽可能是那殺妻弑子之人。

  可薛狗子還是十分心慌,因為那個夢太真實了,曆經了那一場七十多年的夢,就好像他也經曆了那場人生。而夢醒過來,滄海桑田,竟是不敢回首。

  “招兒……”

  “哎!”

  “招兒……”

  “嗯。”

  “招兒……”

  一股熱流突然從幹澀的眼眶中,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這可把招兒嚇得不輕,也顧不得去想小男人平時可從來不會這麽喊她,更不會讓自己親近他,一把將他的腦袋抱進懷裏,著急地問他怎麽了。

  見他不說話,隻是埋在自己懷裏哭,招兒忍不住誤會是不是方才那些人讓他又多想了。讓招兒來看,小男人就是心事多,還從來不說出來,若不然也不會得這場大病。

  她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背,像抱他小時候一樣,將他抱在懷裏,安撫道:“狗兒別怕,就算他們不送你去讀,姐送你去,姐砸鍋賣鐵都送你去。”

  *

  薛狗子到底是大病初愈,又經曆了這麽一場事,晚飯喝了些稀粥就睡下了。

  招兒給他蓋上被子,才去整理自己方才帶回來的背簍。

  背簍裏裝的都是些針線布頭之類的物什,這是招兒在鎮上繡坊裏買來的碎布。之所以會做這門生意,還是以前招兒替村裏婦人捎帶做好的荷包往繡坊裏去賣,才動的心思。

  二房沒有大人,雖是家裏管著吃飯,到底薛狗子讀書用的筆墨紙硯,還有兩人平日裏衣裳被褥和一些零碎等等,這些都需要錢。

  想從趙氏那裏要出錢來比登天還來,而大伯薛青山雖說定待侄兒如同親生,可招兒平日裏隻見著大房的孩子嘴上冒著油光,薛俊才也從來不缺筆墨紙硯這些東西。與之相比,小男人卻瘦得像根竹竿,一支用禿了的毫筆還是撿了薛青山當年不用的。

  招兒素來是個要強的,她舍不得委屈小男人,就隻能自己挖空了心思四處找錢。鄉下沒有賺錢的機會,她便去鎮上四處瞅著看,隻要是力所能及又不需要本錢的,她都會嚐試著做。

  這幾年裏,她幹過從村裏收菜去鎮上賣,幹過從繡坊裏接活回來分派給村裏手藝好的婦人做,平時還不少去山裏找山貨去賣。

  而現在這個生意已經做了好幾回了,招兒嘴巴甜臉也厚,繡坊的老板賴不住她磨,就把不要的碎布頭成包賣給她。她拿回來整理裁剪一番,便讓村裏的婦人幫忙做成荷包什麽的,拿到繡坊裏轉手就能賺上不少銀錢。比以前光收了人家做好的荷包,幾個荷包才能賺一文錢強多了。

  如果不是做這生意賺了些錢,這次薛狗子大病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好,趙氏早就不給錢抓藥吃了,後麵的這些藥都是招兒自己花錢抓來的,還得藏著掩著,生怕給薛家其他人知道了。

  一想到這些,招兒嘴角就緊抿了起來。

  她手腳向來利索,見挑了一些能用的布頭,就沒再折騰了。選了幹淨的在方桌上攤開,拿剪子將這些奇形怪狀的布頭裁成統一的形狀。

  這是招兒自己根據做一個荷包需要多少布料算出來的,不會多也不會少,她是不會將這些碎布拿出去給人看見的。

  鄉下人賺一文錢不容易,若是給人知道了,指定要不了幾天這來錢的路子就被人搶了。

  招兒還想靠這賺錢供小男人去鎮上讀書,讓她來看薛俊才能去,她家小男人也能去。招兒做事從來是兩手準備,她心中有數大房怎麽也不會讓那等好事落在小男人頭上。

  求人不如求己,靠山靠水不如靠自個。

  打從七歲那年要被親奶奶親爹拿去換錢,招兒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招兒將手裏的事做完,見小男人睡得正熟,瞅瞅外麵的天已經黑了,才將整理好的布用東西包起來,匆匆拿著出門了。

  夜幕下的餘慶村格外安寧,淡銀色的月光灑落在村間小道上,雖還是瞧不清路麵,到底也不至於一摸黑。

  招兒一路走過來連隻狗都沒驚。

  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要知道鄉下這種地方,幾乎家家戶戶都養著狗。狗這東西一到晚上,特別機敏,但凡有人從門口走過,就是一陣狂吠。就算有個小偷小摸的上門,也早就被狗驚沒了。

  招兒也是夜路走多了,才養出這種本事。

  當然也和她腿邊跟著的黑子有關。

  黑子是條鄉下土狗,卻比一般土狗都壯都大,餘慶村沒幾條狗能打的贏黑子,而也是因為有黑子,招兒才敢一個人走夜路。

  她一路輕車熟路的去了一戶人家的家裏,也是奇了,對方竟知道她這時候會來,還給她留著門。她一進門,這戶人家的狗就衝了過來,還沒到麵前,一道黑色的影子撲了過去,將對方撲倒在地,這狗當即嚇得伏在地上不叫了。

  招兒在一旁幸災樂禍:“不長記性!”

  這時從屋裏出來一個人,邊走上前邊就笑了:“這黑子又來欺負咱家旺財了,招兒快進來坐。”

  “桂花嬸子我就不進去了,還趕著回去。”

  招兒將手裏的東西交給來人,又從對方手裏接過一些東西,用布包好,然後前往下一戶。

  招兒去了五戶人家。

  她倒是急著想賺錢,可村裏針線活好的婦人本就少,再加上她找的人要嘴緊人牢靠,不然錢還沒掙到手,就被人宣揚的滿村知曉,那她還掙屁的錢。

  之所以會這麽說,也是當初她從村裏收了菜去鎮上賣,被嘴上不把門的人宣揚了出去,害她成天被人指指點點。她倒不怕被人指點,隻是這些事最後傳到小男人耳朵裏,有村民拿此事調侃他,因此害她和小男人之間鬧了不少矛盾。且那之後她在村裏就收不到什麽菜了,即使有人賣給她,也是高價。

  最後她隻能跑到別的村去收菜,費的不是功夫,自那以後招兒就長了記性,賺錢就要偷偷的賺,偷摸才能發大財。

  招兒回到家,炕上的薛狗子還在熟睡中。

  她去打了些水洗洗臉又擦擦手,才上了炕。二房就這一條炕,她打小就和薛狗子睡在一處,都習慣了。

  黑子睡在炕下,方才招兒進屋,它跟在腳邊就溜了進來,隨便選了個地處臥著。看似狗眼已經閉上了,實則兩隻耳朵豎著,時不時還動上一動。

  招兒臨躺下之前,欺身過去看了看小男人,又摸了摸他的額頭,才放心睡下。

  *

  比起二房因為人丁稀少,隻有兩間屋一條炕,大房的待遇顯然要好多了。整整三間東廂都讓大房占著,此時東屋裏,楊氏正在和薛青山說話。

  楊氏將今天白日的事說了一遍,聽完後薛青山當即皺起眉頭。

  他白日不在家中,自然不知道家裏發生的事。時下有些體麵的人家婚喪之事都會請了秀才來主持,可鄉下人家哪裏請得起秀才,有的便會請了童生來湊數。

  怎麽都是讀書人,與尋常人不一般。

  今兒薛青山便是被附近村一戶辦喜事的人家請去了,不用隨禮不說,吃了喝了回來還能落一份喜錢。

  不過鄉下人家都窮,這份喜錢不會太多,頂多幾十文錢。

  薛青山最是喜歡這種活計,每逢這個時候,他就會隨便給塾中的學童布置了要背的文章,然後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也沒有人會說什麽。他喜歡的不僅僅是有錢可拿,也是每逢這個時候就是他最得意的時候。

  坐的是主賓的位置,來吃喜酒的男人們都以與他攀談上話為榮。

  他可是童生老爺!

  當然若是能把童生去了,換成秀才老爺更好,薛青山做夢都想。可這麽多年來,多多少少也有些自知之明,不免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

  可惜如今卻有人擋了這條路。

  薛青山喝了不少酒,白胖的臉紅彤彤的,再加上心裏也憋著口氣,便啐罵道:“這狗崽子又鬧什麽幺蛾子,真是給他幾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了!”

  楊氏幽幽地歎了口氣:“誰叫你當初那麽輕易就答應了老二,如今騎虎難下沒得虧了咱們俊才。”

  “當初那種情形,老二那人看似老實,臨死還要擺他哥哥一道。當日我若知道他是打著那麽個注意,定是要想辦法堵上他的嘴,可那麽多人在場,老二又是因為我才出了事,我若是連這點事都不答應,還怎麽在人前立足。”

  楊氏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可到底心緒難平,就為了那一句狗屁承諾,大房一直縛手縛腳,她兒子想去書館裏念書,還得藏著掩著求對方高抬貴手。

  她本就是個心高氣傲的,自然越想越惱,眼中閃著火光,臉上卻是冷笑:“因為他突然病了這麽一場,本來爹是打算替我們做主,隻能忍下。可他連著病了這些日子,今兒又鬧了這麽一場,娘已經惱了。之前我就讓老四媳婦跟娘說,狗子莫怕是裝病,想必娘現在已經認定他是裝病了。”

  薛青山眼睛一亮:“如此這般倒好,我明兒便去和爹娘說說,讓他們把這事落實了。”他笑嗬嗬地摟著楊氏的肩,道:“還是我媳婦聰明,早早就準備了後手。”

  楊氏嗔了他一眼,兩人一同歇下,一夜無話。

  不用趙氏說話,孫氏就說上了:“招兒,不是四嬸說你,你這丫頭就喜歡大驚小怪。莫不是故意折騰我們大家吧,就算心裏不樂意也不是……”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男人薛青槐拉了一把。

  “行了,少說兩句,招兒不是個不懂事的,再說了狗子本就病著,找個大夫來看看也好,家裏人也能放心。”

  “我少說什麽少說,我又沒說什麽……”

  “你還說……”

  兩口子一麵說著話,一麵拉拉扯扯就出去了。大伯母楊氏對招兒笑了一下,才對婆婆道:“娘,咱們也走吧,讓狗兒好好休息。”

  趙氏看了炕上的狗子一眼,冷哼一聲,扭頭便走了。光從她這架勢就看得出,她氣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