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作者:假麵的盛宴      更新:2020-05-11 14:03      字數:4602
  ,(首字母+點)!

  ==第二百二十七章==

  明明沒有太陽,卻覺得光線格外刺眼,薛庭儴半掩著眼看向幾座高聳的功名旗杆。

  記憶在此時一下子重合——

  “你別以為我小,就不懂事。我爹說了,薛舉人很厲害,讀書很厲害,以後要當大官的。”

  ……

  “狗子想讀書嗎?”

  “想。”

  “為什麽想?”

  “我想替家裏光宗耀祖,當薛家最有出息的人,以後當個好官,咱家就不用交稅子了……”

  ……

  “怎麽了這是?”被堵在後麵招兒,說了句。

  “沒什麽。”

  薛庭儴笑著,下了馬車,才轉身將妻女扶下來。後麵馬車裏的幾個小的也都跟著下了車,還有招娣和沈平夫妻兩人,都下了馬車。

  村口,老族長讓兒子薛金泉扶著,身後站了無數人。

  有莊稼人打扮的村民,有穿著學子衫的學子,有很多很多人,大家都看著這裏。

  “大人,庭儴,你總算回來了。”

  老族長顫顫巍巍走來,薛庭儴忙上前一步扶住他。老族長已經很老了,十年的時間足夠他花了眼睛,掉了牙齒,白發蒼蒼。

  “堂爺。”

  薛庭儴喚著,一麵製止了老族長身後打算行禮的眾人:“今日我回歸故裏,就不是官,而是餘慶村是薛氏一族的普通人,不用行禮。”

  族長薛金泉這才忙出聲,讓都別行禮起來。

  老族長老淚橫流,抹著眼淚道:“堂爺說可能見不到你了,回來了好,回來了好啊。”

  “堂爺,庭儴不孝,這些年竟一次都沒能回來過。”

  “你在外頭忙,做著大事,擔著大任,哪有空回鄉。堂爺不怪,堂爺不怪的……”

  薛庭儴扶著老族長一路向村裏走去,身後跟著招兒等人,四周則是陪著無數村民族親。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場麵極為罕見。

  哪怕是調皮如寧寧,這會兒也是繃著小臉,沒敢吱聲。

  ……

  這些年餘慶村變化極大,不再像個小村莊,更像一個鎮子。

  寬闊筆直的青石路,是村裏的主路。兩側還有些小商鋪,賣著一些雜貨、筆墨紙硯等物。再往裏就是一戶戶村民的房子,而薛氏一族的宗祠以及餘慶書院,就在大路最底部。

  還是如同以前的那般布局,不過餘慶書院則在正向,薛氏一族的宗祠則是側向,再靠裏是薛族長家,還有一座大宅子占據了另一邊。

  是薛宅,占地頗大,早幾年就修好了,卻一直空著,說是等薛庭儴哪日回鄉了,也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薛庭儴先去宗祠上了香,才去老族長家裏小坐。

  問了問村裏如今的情形,問了問書院,問了問那些都是他長輩的村民們。這些人有的還建在,被提及就讓人扶了進來,邊敘舊邊抹眼淚,還有的在這十年中陸陸續續都去世了。

  薛庭儴聽聞後,免不了唏噓,心情也有些低落。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餘慶書院的山長是薛俊才。

  薛俊才讀書本就不差,隻是被家裏的變故所耽誤。

  後,他聽了薛庭儴的話,在社學裏教書。沉澱了幾年,又下場試過,不光考上秀才還中了舉,卻沒繼續往後考了,而是一門心思就在書院裏教書。

  如今餘慶書院可全指著他打理。

  “大人。”

  薛俊才要躬身行禮,就被薛庭儴扶住了。

  “堂兄不用如此多禮。”

  薛俊才也沒再堅持,直起腰來。

  年逾三十的他,與十年前沒什麽兩樣,雙鬢雖是斑白,但神態淡定沉穩,並多了幾分怡然自若的氣質。

  時間可以改變人,改變的又何止薛庭儴,也有他。

  此時的薛俊才,終於堂堂正正站在薛庭儴的麵前,這個做了他很多年的對手,這個讓他仰望羨慕了許多年,同時也是他的兄弟的人。

  如今,他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對方麵前,即使因為官位下拜,卻沒有自卑,沒有自慚形穢。

  “大伯母還好嗎?”

  薛俊才點點頭,含笑道:“我娘身體康健,前陣子還說起大人,沒想到你這就回來了。”

  “本是打算隻讓弘兒回一趟,臨時來了聖旨調我回京。我想著這一回京,恐怕再有閑就難了,便一同回來看看。”

  “回來了好,多在村裏住一陣子。如今村裏變了許多,書院裏也變了許多,這書院當年還是你一手創建的。”

  說著,薛俊才叫過一旁兩個孩子,對薛庭儴道:“這是我的一雙兒女,老大叫邦兒,小的叫娟兒。快叫堂叔,這就是爹經常跟你們說的,那個讀書很厲害,做官也很厲害的堂叔。”

  “堂叔。”

  薛庭儴一模袖子,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準備見麵禮,隻是汗顏笑說之後給補,又叫來了自己的三個兒女,與薛俊才見麵行禮。

  寧寧、泰哥兒和邦哥兒、娟姐兒差不多大小,四個小的手拉手出去玩了。薛耀弘沒有離開,作為長子陪在爹身邊。

  又坐了會兒,薛金泉見薛庭儴麵露疲態,便忙對大家說薛大人長途跋涉回來,還是先安頓了再說,便把人群驅散了。

  薛宅十分寬敞,前後三進,裏麵的物件都是嶄新的,一塵不染,看得出平時打理得很用心。

  打從安頓下來後,寧寧就不落家了,每天都是帶著人四處亂跑著玩。而對於薛庭儴和招兒來說,卻是陷入無盡的忙碌之中。

  每天都要見許多人,薛庭儴是,招兒也是。

  薛庭儴見的大多都是認識的村民,附近的鄉紳,乃至夏縣現任的知縣,平陽府的知府及地方衛所的將領,都絡繹不絕前來拜訪他。

  他不過是回個鄉,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真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無奈,他隻能掛出回家祭祖,不見外人的牌子,這些上門拜訪的人才少了些。

  當然,這般忙碌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例如,夏縣的知縣便主動給薛耀弘及王葳大開方便之門。明明已經錯過這次縣試,可他卻重給兩人單獨考了一場。

  題目與縣試時一樣,薛耀弘和王葳還專門去了一趟縣衙赴考。

  考罷,卷子便直接送往平陽府,以知縣之名保送入這次府試。

  其實這種情況並不罕見,一些高官家的子弟大多都有秀才之名,有些是靠真本事,有些則是下麵人給辦的。

  像這次,就是下麵人給辦的。

  薛庭儴雖是無奈,但他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沒道理別人能走後門托關係,他這送上門的後麵就不能走了?

  兩個小輩的卷子他也看過,以他六元及第的眼光,哪怕沒有頂著他薛庭儴的名頭,兩人過這場縣試也是沒有問題的。

  時間就在這些瑣碎的事一點點過去,餘慶村的人都以為薛庭儴不會久留,哪知他們一家人卻在村裏住了下來。

  今年京裏熱得早,還沒入五月,天就熱得像蒸籠。

  內閣大堂裏,一眾閣老、舍人們汗流浹背,直罵這天抽了瘋,這才幾月,竟是熱成這樣。

  別看這些閣臣們人前體麵威風,實則在宮裏辦差,一切都得遵循宮裏的規矩。上麵沒發話給內閣送冰降暑,哪怕家家府上冰窖裏都裝滿了冰,也沒人敢帶進宮來。

  隻能熬著。

  吳閣老剛從乾清宮回來,之前還因著乾清宮裏的冷氣,而顯得清涼幹爽的軀體,早就因這一路上的暴曬,變得熱氣騰騰。

  不過他臉上卻是帶著笑的,入了內閣大門,就笑著對迎上來的一位舍人道:“陛下說了,下午就讓內務府給內閣配冰。”

  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人,五年的時間也足以改變吳閣老。

  他少年得誌,中年入閣拜副相,順風順水了一輩子,臨到老卻在一個黃毛小子麵前栽了跟頭。

  嘉成帝的厭惡,馮成寶的另起爐灶,又因他同意設立市舶司之舉,早已被下麵許多人背棄。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自己的境地竟落得如此艱難。

  不過他既能一步步爬上現在這個位置,自然不是等閑之輩。他在告訴費遷順大流才是趨勢的同時,何嚐不也是動了心思。

  隨著時間過去,敢與嘉成帝做對的大臣越來越少了,逢迎和順從的聲音越來越多,這其中又以吳閣老為之最。

  吳閣老變得很聽話,變得嘉成帝說什麽,便是什麽。

  也許一年兩年,嘉成帝並不會對其改觀,可若是三年四年,一如既往呢?

  每個帝王都難逃剛愎自用,當曾經最大的對手,匍匐在自己腳下,為自己歌功頌德,大抵所有人都會沉迷於這種成就感。

  而吳閣老就是靠著這些,一點點又重新站起來的。也許許多清流都會對其不屑一顧,甚至沒少愛之切恨之深地唾罵他,但這並不妨礙他依舊屹立在權利中央。

  “閣老擦擦汗,多謝閣老替咱們下麵人著想,下麵兩房中書都記著閣老的大恩。”

  吳閣老接過巾子隨便擦了擦,便放回此人的手上,笑眯眯的:“這是什麽大恩,於人於己都方便,陛下記著內閣,就是日理萬機,難免想不到這些瑣碎事上,我不過是提個醒。”

  說完,吳閣老就回自己的值房了。

  這叫鍾群的中書舍人,這才捧著巾子回了誥敕房。房裏的人見他進來,雖是嘴上沒說什麽,臉上都帶著似笑非笑,此人也不去看,反倒輕哼了一聲。

  值房裏,吳閣老在大案後坐下,馮青端著茶走上來。

  吳閣老接過茶盞砸了口,才道:“今天陛下問起薛庭儴,吏部還沒收到他呈上的述職書?”

  馮青搖了搖頭。

  吳閣老哼笑一聲:“有本事一輩子別回來。”

  ……

  與此同時,乾清宮裏。

  嘉成帝放下折子,疲憊地揉了揉鼻梁:“這薛庭儴是跟朕慪上了氣。”

  哪個官員接到聖旨,不是連夜快馬加鞭趕回京,生怕拖延了惹來上麵的猜忌。可他倒好,先是回鄉祭祖,如今倒在老家裏住上了,儼然一副沒打算回來的樣子。

  這能是什麽?自然是和嘉成帝慪了氣。

  至於為何慪氣,天知地知,薛庭儴知,嘉成帝也知。

  說白了,還不是自己薄待了人家。

  嘉成帝也不是沒有良心,這些年薛庭儴兢兢業業,為朝廷辦了多少事。國庫豐足,再也不愁沒銀子賑災,沒銀兩做軍費,朝堂上下一片和諧,大昌海晏河清,此人厥功至偉。

  而他倒好,紅白不說就把人叫回京,叫回京後怎麽安排也不說,也不怪對方會生出鳥盡弓藏之感。

  鄭安成走上前來,先奉上一盞茶,才輕聲道:“做臣子的哪能與君父置氣,薛大人這次做得不應該。”

  嘉成帝一擺手,道:“不怨他,他年輕,氣盛,敢做,敢為,有能力,有傲氣,又會辦事,說起來是朕不該聽信那吳閣老之言,就猜忌上他。他若真生了不臣之心,又哪會住在老家就不回京了,說起來還是年輕了。”

  嘉成帝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無奈,卻又有些寵溺的笑。

  近十年的君臣,雖是神交居多,可到底意義不同。

  之於徐首輔,嘉成帝是敬重、信任;之於林邈、陳堅等人,嘉成帝是理所當然;之於吳閣老之流,嘉成帝是居高臨下,帶著一種戲謔的鄙夷。

  一個帝王這一生中,身邊會有太多太多的臣子,每個臣子都是一個不同的角色。大抵這世上再也不能有一個臣子,能像薛庭儴這樣讓嘉成帝感覺如此複雜。

  是一種夾雜著信任、賞識、忌憚,卻又充滿了親近感。就好像曾經是一個戰壕的袍澤,那種不是情義卻似情義的感覺,大抵能記一輩子。

  “朕難道就是如此沒有容人之量的人?”嘉成帝低聲喃喃。

  殿中一片安靜。

  這一次,鄭安成卻再不敢插言。

  半晌,嘉成帝才抬頭看了他一眼,道:“這些日子,見你和吳閣老走得挺近?”

  鄭安成的臉當即僵住了,他低著頭賠笑:“吳閣老是閣臣,奴婢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難免有所交集。可若說走得近,卻是並不成。”

  嘉成帝並未有任何表示,似乎就是順口一句話,可這句話卻在鄭安成心中引起驚濤駭浪。

  這個服侍了嘉成帝一輩子,卻至今未堪透帝王之心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他權勢滔天,卻如無根之萍,一切隻能寄托在嘉成帝身上。

  嘉成帝的一言一行,乃至一個眼神,都足以讓人揣摩許久。

  在還沒摸透陛下到底如何想的時候,他不該攙和進去。此時,鄭安成深深的這麽懊惱著。

  “罷了,有才之人都傲氣,朕乃天下之主,當有容人之量與廣納賢才之心。朕來口述,你來記著,等會兒發去內閣,再派個人去山西,把他給朕叫回來。”

  喜歡家養小首輔請大家收藏:()家養小首輔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