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第169章
作者:假麵的盛宴      更新:2020-05-11 14:03      字數:4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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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寒門出身,他們當然知道身在農家想要讀書有多麽難,所以之前薛庭儴說薛氏一族在安身立命的同時,一直不忘培養家中子孫,喬秀才才會大加讚賞。

  因為他知道這件事看似微不足道, 實則對農戶人家來說太難了,能有這種靠讀書來改變自身命運想法的人家又有幾個。

  可以這麽說,鄉下寒門出身能身負功名者,無不是經曆大磨難,起點比旁人低太多,要花費無數力氣才能趕上他人, 而同時他們還要麵對各種競爭的殘酷。

  這種競爭不光是同窗之間,同考之間, 更是同宗族之間, 甚至是自己的親兄弟。

  成則海闊天空憑魚躍,自此不是一般人, 敗則放下書卷拿起鋤頭,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

  就是因為了解這種殘酷, 所以二人不免多想,是不是此子故意說弱自己學問, 就是想拉著兄弟降低出題的難度。可這卻是一把雙麵刃, 畢竟學業落於他人, 本身對自己就是一種不利。

  這些念頭隻發生在頃刻之間, 而因為何秀才與喬秀才的突然關注,薛青山更是眉心一陣狂跳,生怕薛庭儴又口出什麽驚人之語。此時他已經顧不得去想,為何薛庭儴竟知道解經之說,也渾然忘了自己之前打的主意正是薛庭儴不明經義,自己兒子勝過他將是不費吹灰之力。

  包括薛族長也是如此,族裏發生了什麽不能見人的事,也就僅限是族裏,若是大庭廣眾之下鬧出來,可就有些難看了。

  兩人的目光像似帶了針似的,焦灼在薛庭儴的臉上。哪知他卻是靦腆一笑,道:“小子年幼時體弱多病,不免落下了些。”

  薛青山忙陪笑道:“正是如此,不怕兩位前輩見笑,我這侄兒倒是天資聰慧,就是身體弱拖累了學業。”

  薛族長也點頭附和。

  旁人俱不知這是鬧哪一出,隻是睜眼看著。隻有鄭裏正似乎意識到其中有什麽不妥,可他也說不上來具體,隻能保持沉默。

  何秀才和喬秀才又是一番互相謙讓後,最後還是以何秀才為主。坐在上首的他對薛庭儴道:“既然你還不通經義,超出你所學範圍,未免有些失了公允。你二人尚且年幼,正是打熬基礎之時,便考考你二人基礎吧。”

  聞言,薛俊才雖有些失望大材小用,錯失了自己表現的機會,卻也心生不屑。

  不考經義,那薛庭儴也不是自己的對手!

  何秀才手捏胡須,略微沉吟後,道:“朱子有雲:學之大小,固有不同,然其為道,則一而已。是以方其幼也,不習之於小學,則無以收其心,養其德性,而為大學之基本。你二人便各自默一篇《弟子規》吧。”

  兩人都沒想到第一題竟然是默《弟子規》,要知道《弟子規》乃是蒙學之初所學,全篇不過隻有一千來字。除過總敘,共分為入則孝、出則悌、謹、信、泛愛眾、親仁、餘力學文七個篇章。

  每個篇章都不長,三字一句,合轍押韻,朗朗上口。列述了弟子在家、外出及待人接物等應該恪守的種種規範,是童蒙養正、敦倫盡分,閑邪存誠,養成忠厚家風和對照自我的經典。也恰恰應證了何秀才之前所言的,學之大小,固有不同,然其為道,則一而已的道理。

  已經有人準備了方桌和筆墨,每人一張桌案置於堂前,甚至連墨都幫著給磨好了。

  兩人來到桌前,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提筆書寫。

  隨著兩人急筆狂書,嘈雜聲漸漸淡去。哪怕是鄉下人不懂什麽大道理,也知道讀書人做學問時是不能打攪的。

  這對薛庭儴來說並不是什麽難題,因為他僅隻有一本書,所以對於這些蒙學所學過的東西,都是花過大力氣背過。

  不光是背,還要牢記,這樣在學堂上被提問,方能對答如流,因為他根本沒有參照物。

  沒有書,卻勝過有書,因為這些都是刻在腦子裏。尤其自打做了那個夢以後,為了怕記憶被影響,他曾在腦子裏將自己背過的書,來回默了無數遍。

  薛庭儴奮筆疾書的同時,也對這何秀才有一絲改觀。

  他能看出對方出這麽出人意料的題,並不是對方刻意放水,而是想打個出其不意。因為這弟子規對讀書人來說太淺顯了,初蒙學時便學過,可恰恰是學過便扔過。

  除了初蒙學之時,之後先生並不會考這些東西。可能是考三字經,甚至百家姓,千字文,也不會是這弟子規。

  薛庭儴甚至有些等不及想看薛俊才的反應了,也許對方能大致將這篇文章記下,可能否千餘字通通記下,且一字不錯,順序不錯?且何秀才讓默這弟子規,恐怕也不隻是默下,應該還應了小學中‘書’之一說。

  僅憑自己的字,就足以勝過對方了。

  誠如薛庭儴所想,起初薛俊才確實起了輕視之心。他甚至覺得這何秀才腦子是不是有病,竟然考《弟子規》。

  這弟子規誰不會?入學之初便是要學的。可真默了下來,他才發現自己好像真沒自己想象中那麽會。

  謹為去之後,是親愛我,還是身有傷?要知道這弟子規可不像其他文章,還能承前啟後,互相印證,前麵錯一句,後麵一段都會錯。

  薛俊才越默心裏越煩,總覺得自己是不是默錯了。若是有人提問,他自然可對答如流。可默,還是一字不錯的默!

  起先,他下筆如飛,之後卻越來越慢,甚至到了提筆不下,明顯就是不確定自己的記憶有沒有出錯。

  反倒是薛庭儴從一開始就是不疾不徐,此時依舊是不疾不徐的寫著,但能看出他筆勢十分連貫,幾乎沒有停頓。

  上首處,喬秀才目含感歎地看了何秀才一眼,一點都沒有掩飾自己的吃驚。對下麵的情形,他自然盡收於眼底,也不得不讚歎何秀才的心思巧妙。

  何秀才微微一哂。其實他會出這種題,不過是就是想人出錯,這是一種很微妙的心態,萬萬沒想到竟會因此得到喬秀才的折服,讓他頗有幾分得意的同時,也對自己的靈機一動,感到十分自豪。

  他撫著胡子,淡笑道:“兩位小友不用著急,有一炷香的時間,足以寫下了。”

  一炷香寫千餘字,貌似倉促了些,但可默寫弟子規這種淺白的東西,隻要抓緊一些,也不是不能寫完。

  可那是之前,此時聽到有人提及時間,薛俊才不禁更急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他不停地去看那柱香,因為看得太過頻繁,讓他的速度更是慢了。

  “好了,時間到。”

  隨著話音落下,薛庭儴大筆一勾,放下了手中的毫筆。

  薛俊才並沒有動,直到有人去了他身前,才發現他整個人僵硬如石,竟是大汗淋漓,而麵前的那張紙隻不過寫滿了一半。

  因為兩人是背著大門,而薛青山及楊忠都是陪坐在末端,並沒有發現這其中的蹊蹺。在他們的想法中,一篇《弟子規》再簡單不過,薛俊才怪異的樣子倒也引起兩人的側目,可他們依舊沒想到薛俊才竟是未能寫完

  直到何秀才和喬秀才分別看過兩人的卷子後,互相對視一眼,由何秀才宣布這一場是薛庭儴勝出。

  薛青山詫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怎麽可能?”

  同時下麵和門外都是議論紛紛,似乎都不敢置信薛俊才竟然輸了。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村民們可不懂考的什麽,隻知道秀才老爺說薛俊才輸給薛家狗子了。

  薛俊才輸給了薛狗子?

  這,這實在是太令人吃驚了,要知道薛俊才可一直是餘慶村年輕一輩中最為出色後生,哪個提起他不是豎起大拇指。

  “何前輩,喬前輩,這是不是弄錯了,一篇弟子規……”

  何秀才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便有兩人上前將薛俊才和薛庭儴的卷子展開並持起,展示給眾人看。

  就見其中一張宣紙上,字跡筋力豐滿,端正美觀。而另一張宣紙上,字寫得也不差,卻是虎頭蛇尾,越到後麵越潦草,上麵甚至有墨跡點點。

  “薛庭儴一字不差,卷麵上無塗改墨跡,乃是上佳的品相。而薛俊才並沒有默完,其中也有錯漏,所以這一場薛庭儴勝。”

  “俊才!”薛青山詫異道,目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他還想說什麽,卻被楊忠拉了一把。

  薛俊才一直沒有抬頭,直到此時他才僵硬地抬起頭來,紅著眼睛看了薛庭儴一眼。

  ……

  接下來是第二場,這一場就回歸到正常的考校功課了。

  由何秀才發問,兩人答。

  “求古尋論,散慮逍遙何解?”

  “探求古人古事,多讀至理名言,就可以排除雜念,自在逍遙。”薛俊才上前一步,答道。

  “孟軻敦素,史魚秉直。庶幾中庸,勞謙謹敕何解?”這句話是問薛庭儴的。

  他微微一沉吟,道:“孟子崇尚樸素,而史官子魚秉性剛直。講的是做人要盡可能合乎中庸的標準,必須勤勞謙遜,謹慎檢點,懂得規勸告誡自己。”

  “省躬譏誡,寵增抗極下一句是什麽?”問這一句時,何秀才並未看向兩人中的任何一人。

  薛俊才還在發愣,薛庭儴已經答道:“殆辱近恥,林皋幸即。”

  “罔談彼短,靡恃己長何解?”

  這一次薛俊才沒有落下,忙說:“不要談論別人的短處,也不要依仗自己有長處就不思進取。”話音還未落下,他卻是臉頰發熱,不知是羞惱還是自慚。

  “好!”何秀才擊掌一下:“答得都還不錯。”

  忽然,他又道:“水榭。”

  薛俊才愣了一下,薛庭儴目光閃了閃,答:“山齋。”

  聞言,薛俊才方反應過來,何秀才這是在考對子。

  學童未入大學之前,除了基本的三百千千,還要學《聲律啟蒙》、《龍文鞭影》、《幼學瓊林》、《增廣賢文》等。

  而其中像《聲律啟蒙》、《龍文鞭影》,便是教授學童懂得聲律規則,及排比對仗。在學習平仄切韻的過程中,同時開始了解和掌握詩韻,並習得大量的詞匯和古人典故。

  時下有這麽一種說法,蒙學過的的學童,沒有幾個不會對對子。

  尤其是這種簡單的對子和對聯。

  在連吃了兩次虧後,薛俊才明顯學聰明了,幾乎是何秀才方問罷,他不再等候觀察是問誰的,便搶先答了出來,以至於薛庭儴連著幾次都沒能搶答成功。

  看得出薛俊才學業學得不錯,何秀才出的對子,幾乎沒有他答不上的。

  “老夫最近因心生感歎,偶有所得,得出一上聯,至今未能得到合適的下聯。此番說來考考你二人。對你們如今來說,可能有些太難,但嚐試一下也無妨。”何秀才收回目光,看向喬秀才:“喬老弟若是有興趣,也可以試一試,以解為兄多日冥思之苦。”

  喬秀才微微一哂,知道這是何秀才生了較量之心。

  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附近幾個村裏,就他和何秀才考中了生員。何秀才在外頭的名頭一直不顯,會心存比較,他也能理解。

  “何兄但說無妨。”

  何秀才一撫胡須,道:“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過天。”

  薛庭儴目光一閃,眼神在上首兩人的臉上劃過,又落在薛俊才臉上。見其低頭做沉思狀,他便也垂下了頭。

  堂中一片寂靜,都不敢出聲,怎麽也想不通明明是考校兩個小的,怎麽這兩位也對上了。

  忽然,一聲清脆的擊掌聲響起。

  就見喬秀才撫掌道:“雙木成林,三木成森.森林木茂,木茂林化森。”

  薛庭儴暗忖:其實這對子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平仄對仗都不難,難的是化字。

  何秀才的一人化為大,二人化為天,其後對仗兩句有畫龍點睛之效。而喬秀才用雙木成林,三木成森對之,可謂是絕佳。

  其實他也對上了,在喬秀才之前,隻是清楚這一題主要考的並不是他和薛俊才,才會默不作聲。如今喬秀才既已對上,他自然也就不用怕專美在前,畢竟追根究底,考得還是他和薛俊才二人。

  他抬起頭來,道:“小子也有了。”

  薛狗子已經病了好些日子,臉都瘦脫形了,也就顯得眼睛越發的大。

  招兒一直覺得小男人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雖然這眼睛在麵對她時,總是厭惡、抗拒占多數。

  事實上,薛狗子渾身上下也就這雙眼睛好看。他打小生下來就體弱,二房兩口子好不容易將他養活,平日裏看得也嬌慣。村裏和他同齡的男娃子都是皮膚黝黑,健壯得像頭小牛犢子,唯獨他蒼白消瘦,沉默也寡言。

  不過招兒素來霸道,從來不許人說小男人,誰說她就跟誰急。因為這事,她同村裏不少丫頭小子們都打過架,雖還是有人背地裏說,到底沒人再敢當著人麵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