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第146章
作者:假麵的盛宴      更新:2020-05-11 14:03      字數:5121
  戀♂? ..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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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櫥裏的書有新有舊, 有精裝的,一看就價值不菲,也有線裝的,看起來簡陋一些。更多的卻是各種謄抄本, 一般不是確定這個書一定好賣,書肆老板都是請人謄抄的,因為若是開板, 都是上千冊起印。

  招兒跟老板熟悉,進門就笑眯眯地打招呼, 奇特的是這老板竟然也認得她, 一見她就笑著問她, 是不是來給弟弟買紙。

  提起這個, 就有些舊事了。

  當初招兒心疼薛庭儴,就攢了些錢來給他買練字的紙, 誰曾想這紙比她想象中的貴多了。哪怕是那最劣質的黃竹紙也要四十文一刀,而那天招兒搜羅了身上所有錢, 不過隻有三十文。

  為了讓老板便宜些將紙賣給她, 招兒跟老板磨了許久, 連有個勤奮好學的弟弟,可惜父母雙亡家境貧寒這種幌子都編出來了, 老板才答應便宜賣給她。後來她又來買過幾次, 都是按照以前的價格, 卻跟陳老板熟悉了起來。

  陳老板讚她人品高潔,賺得都是辛苦錢,卻還供著弟弟讀書,平時她來買紙幾乎都是半買半送的。

  這種話換做平時,招兒厚著臉皮也就受了,可今日有薛庭儴在,她難免有些局促,生怕陳老板說漏了嘴,讓小男人瞧不起她說謊。

  招兒是受過苦的,所以她懂得生存的技巧,可小男人不懂,尤其讀書人格外有一股迂腐氣,所以每次碰到這種兩人觀念會有抵觸的情況,她總是會下意識去避開這些。

  一天之內,連著有兩個人說自己是他弟弟,讓薛庭儴十分不悅,他自然沒有發現招兒這些隱晦的小心思。等他回過神來,招兒已經和老板談上了,還特意拿了昨晚他連夜抄的那本《百家姓》給對方看。

  “這就是你弟弟?長得倒是俊秀,就是稍顯瘦弱了些。”陳老板是個年逾四十,留著一綹山羊胡,滿身風雅的中年男人。穿一身文士衫,不像個做生意的老板,倒像個讀書人。

  “他前陣子病了一段時間,最近才好了些。”

  “怪不得許久沒見你來過了。”陳老板一麵說話,一麵就接過招兒遞來的那本不管是裝訂還是紙質,都非常差的手抄本。

  他心中有數這種農家子弟不可能會寫出多好的字,不過他挺欣賞這個叫招兒少年郎,所以打算就算真的得不好,也不要過多抨擊,說些婉轉話拒掉就算了。

  若是水平不差,字還能入目,給他些散活兒做做也不是不可,就當幫人一把。

  可真當陳老板看到那黃色竹紙上的字後,還是大吃了一驚。

  “這字是他寫的?”陳老板訝異地看了看薛庭儴,又去翻手中的抄本。

  他表情太怪異了,讓招兒心中有一種不妙的感覺。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小男人寫的字不好,畢竟一直以來從沒有人誇過小男人的字好,甚至連薛青山也都說他的字寫得宛如春蚓秋蛇。

  招兒雖不懂什麽叫做春蚓秋蛇,可小男人黯然的神情她懂,她知道那是說寫得不好的意思。

  可她並不覺得這是小男人的錯,連可以練字的紙張都得摳著用,字能寫好?也就是那次她才發了狠氣,收了菜去鎮上賣,攢了一筆銀錢給薛庭儴買了人生中的第一刀紙。

  整整一刀,而不是從薛青山或者薛俊才手裏做樣子施舍給的幾張。

  招兒腦袋有一陣冰涼感,忍不住想自己平時是不是對小男人太過盲目,又或是吹捧太過。她別的不怕,就怕等會兒陳老板若說出什麽不好聽之言,小男人會受不了打擊。

  這麽想著,她忙背著身對陳老板做了一個手勢,將他引到一旁,才很小聲對他道:“陳叔,若是我弟弟字真寫得不好,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麽?”旋即,陳老板明白過來,失笑道:“你這小子也是,就算你一片拳拳愛護之心,也不該欺瞞於他,而是該點出他不足之處,這樣他以後才能得到進步。”

  他的聲音有些大,那邊的薛庭儴肯定聽見了,招兒紅著臉,卻是呐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陳老板又道:“不過你弟弟這字寫得真不錯,定然係出名師。”

  他幾步走到薛庭儴麵前,抱拳行禮:“不知小友師從何人?”話說出口,他眼中也染上一抹遲疑,因為眼前這個一身粗布短褐的貧寒少年,實在不像似能師從什麽名師的人。

  隻是他的字……

  陳老板既然經營書肆,不是愛好此道,便是祖業。事實上陳老板是兩者皆占,也算是家學淵源,年少之時他也是考過幾次,卻是止步於秀才。不過他並不樂衷做官什麽的,遂轉身悉心打理祖業,平時會幾個文友,在一起下下棋喝喝茶品品字畫什麽的,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於他的眼界來看,此子雖筆跡稚嫩,但已具風骨。

  要知道形易得,而神難求,顏大家和柳大家素來被合稱為‘顏筋柳骨’,足以見得顏體所具備特征。而薛庭儴的字已經具備了其根本,隻要不走歪了,待假以時日,定是一代書法大家。

  他哪裏知曉,薛庭儴為了掩藏自己,刻意藏了筆鋒,本來頂多大半個時辰就能抄完的書,花了大半夜的時間才抄完。不然那字拿出來,定是會讓陳老板以為是哪一位大家的墨寶。

  就在陳老板心思浮動之際,薛庭儴已經答了:“小子並無師。”

  “隻是臨摹?”

  “曾臨過《顏勤禮碑》。”

  薛庭儴並沒有說謊,他確實隻臨摹過《顏勤禮碑》,這套字帖乃是薛青山的愛寶,平時從不讓人碰觸。而他之所以能有幸見過一次摸過一次,還是那時候年紀尚小的薛俊才拿到他麵前顯擺。

  就因為這件事,他對《顏勤禮碑》印象極為深刻,甚至成了執念。後來在家裏有些錢後,招兒便買了一套與他,他習的第一種字體也是顏體。

  “隻是臨過《顏勤禮碑》?”

  薛庭儴點點頭。

  陳老板眼中光芒更盛,良久才感歎了一口:“也許你在此道上有著旁人難以趕超的天賦,還望勤加練習,不要懈怠。罷了,還是說正事,你的字很不錯,在我這裏算是通過了。”

  他走到櫃台裏麵,拿了一冊書遞給薛庭儴。

  “我這兒有一冊《大學章句》,你拿回去試試,筆墨由我這裏出。抄完後,成品不下這本書的水準,我付你一兩紋銀。”

  “一兩紋銀?陳叔,這是不是有點太多了?”招兒詫異道。

  陳叔失笑:“你可知這一冊書有多少字?你又知這書我轉賣出去賣多少銀子?”

  語畢,他繼續對薛庭儴道:“本來按理說,是要在我這書肆裏抄的,如果將書拿回去謄抄,需要付些質押的銀或者物。我與你哥哥熟識,就算了罷,你看大約多久能抄完?””

  薛庭儴猶豫了一下,道:“既然陳老板這兒有規矩,小子就在這裏謄抄可好?隻是有一點還望陳老板能夠通融,空閑之餘能否讓小子翻閱一二這裏的書。”

  陳老板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瘦弱但不卑不亢的少年。

  “可!”

  “那就先謝謝陳老板了,您放心,小子一定不會損壞這裏的書。”

  招兒一直忍著沒說話,直到這邊談罷,才將薛庭儴拉到一邊說話。

  “你真要到這裏抄書?拿回家去多好,若是你怕陳老板不許,我這裏還有些銀子可以做質押。”

  “你不覺得這兒是個好地方。”

  薛庭儴回頭看了看那滿室的書,他本身所閱之書有限,而‘薛庭儴’的記憶中,關於這方麵的很多記憶都模糊了。

  可人生是他的,他要一步一步往前走,並不代表做了一個夢,他就一定會是日後的首輔,鐵定能考中進士。畢竟哪怕是夢裏的薛庭儴,也是付出許多努力,走過許多彎路,才能一步步走至官居一品的。

  招兒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隻是突然單獨放小男人一人在外麵,她十分不放心。她正想著要不要找借口陪著他在這裏,陳老板在一旁道:“好了,你不用擔心你弟弟,在我這裏還能丟不成?你今天不用賣菜做工了?還不快去。”

  在陳老板眼裏,招兒是個靠在鎮上賣菜做工養活弟弟的辛苦哥哥。

  “陳叔,我這就走了。”

  她忙從懷裏掏出十來個銅板遞給薛庭儴:“我中午應該會來尋你一同吃午飯,若是不來的話,你自己去買,就在……”

  “在這裏抄書,中午可管一頓便飯。”陳老板又插言道。

  招兒還是絮叨:“錢你還是拿著,想買個什麽就買什麽,我下午來接你回去。”

  “你還是先撿著你的工做完,放心你弟弟不會丟。”

  這陳叔!

  招兒再也說不下去了,近乎落荒而逃地跑出這家書肆。

  待人走了,陳老板才笑著揶揄:“你哥哥對你挺好的。”

  薛庭儴一哂,是挺好的,像隻不放心雞崽的小母雞。不知為何,他竟是想到了這句話。

  之後,他在店中夥計的引領下,去了店鋪後麵的一間屋子裏。

  這屋子布設簡單,但可見雅致,看得出陳老板是個風雅之人。而此屋最好的地方便是有一扇很大的窗臨著外麵院子,還有一套桌椅,與薛庭儴想象中藏在一間不見光的暗室中截然不同。

  夥計甚至端了一盆水來,供他淨手,又備好了筆墨紙硯等物,說有什麽事可以叫他,便下去了。

  薛庭儴來到水盆前,將手浸入水中,輕輕搓揉幾下,用旁邊放著布巾拭幹,方才去書案後坐下。

  他先是磨墨。磨墨可以很好的調整人的情緒,達到一種‘靜’的狀態。

  待墨磨好後,此時他心中一片空明,他挽袖執筆,手下一空,才發現他此時穿了一身短褐,哪裏有什麽袖子,自然也不怕磨染髒了衣袖。

  這一切不過是須臾之間,他並未在意,靜靜書寫。

  而站在門外的陳老板卻有些懷疑,心中忍不住想難道此子是名門之後,隻可惜家道中落,而不是一個貧寒子弟。其一言一行,乃至這滿身氣度,根本不像是寒門之後。

  想了一會兒,想不出所以然,陳老板搖了搖頭便又回前頭去了。

  一張大炕,兩個被窩,一人一個。

  可招兒今兒卻有些睡不著,打從正房那邊回來,她的情緒便有些亢奮。

  她翻了一個身,又翻了一個。

  “你不睡?”

  本來按理說不會歇這麽早的,可今兒兩人都忙了一天,所以招兒上炕後就把燈熄了。不過外麵有月,屋裏隱隱約約還是能看清楚的。

  招兒半坐起來,湊到薛庭儴旁邊。

  “狗兒,你跟姐說說方才你罵那老殺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招兒會罵人,也罵過人,可還沒見過這種罵人的法子,硬是罵得楊忠惱羞成怒,而薛家人連勸都不知該怎麽勸。在招兒來看,這不就是集罵人之大成,髒字不吐就能罵人嗎?

  她想學會這個法子,總有用上的時候。

  薛庭儴翻了個身,給了她一個脊梁。

  招兒拿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肩膀:“咋了?咋又氣上了?”

  他沒有動,她又往前湊了一些。

  兩人本就隻隔了一人的距離,睡覺的時候穿得也單薄。招兒靠過來,即使薛庭儴背著身,也感覺到一股熱氣朝自己湧來,其中還夾雜著一縷若有似無的淡香。

  有一種奇異的柔軟微微貼在他肩頭上,薛庭儴僵著脊背,就聽她在自己頭頂上說:“你別把那老殺才的話放進心裏,不是我說大伯和大伯母心眼未免也太多了,竟然鬧了這麽一出,難道真以為這麽鬧阿爺就會反悔?家裏人就算不說,外麵還有那麽人看著呢,所以你別擔心,那學館咱們是去定了。”

  她離自己很近,說話的熱氣噴灑在他耳尖上,讓他忍不住抖了一下又一下。同時一陣熱麻感順著耳尖直往他頸子上竄去,引起一陣陣不自覺的戰栗。

  他呼吸有些緊繃,忍不住翻過身來。

  招兒還在說話,也沒預料到他會突然翻身,他的臉就這麽一下子撞進她懷裏。

  薛庭儴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下意識往後倒去。明明就是一觸即離,卻分明感觸到一種讓人窒息的柔軟,隱隱還有什麽凸起。

  他想起的夢裏的一些情形,隻感覺鼻子一熱,似乎有什麽東西流了出來。

  “你沒事吧?”招兒聽到咚的一聲響,見他一動也不動,還以為他被撞怎麽了,忙,湊上來看他臉。

  “你說你慌啥!真是的。來,我給你揉揉。”

  他一手捂著鼻子,一手去推她:“我沒事,不疼。”他趕緊翻了個身,支吾道:“時候也不早了,快睡吧。”

  “你還沒跟我說那話是啥意思呢!”

  “啥意思也沒,就是說讓他撒泡尿把自己照照!”

  “啊?!”招兒愣住了,半晌才道:“原來是這意思啊,那你直接讓他撒泡尿照照自己唄,還多說了那麽些話。”

  見他也不答自己,招兒坐了一會兒,也躺下了。

  “好了趕緊睡,我不吵你了。”

  *

  楊忠在薛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就走了。

  因為正趕著農忙時期,薛家人又恢複了往日的勞作,也沒人去提之前那事,似乎那晚什麽也沒發生過。

  一切都是那麽的忙碌,而又充滿了平靜。

  這日,薛庭儴和招兒一大早就去鎮上了。

  與往日不同,今天薛庭儴穿了一身新衣裳。

  這衣裳是招兒連夜趕出來的,因為陳老板說了要帶薛庭儴去清遠學館。這趟前去意義非常,自然不能還像以往那般隨便。

  灰藍色的棉布長袍,是招兒仿著鎮上那些學子衫做的,樣式雖是簡單,但做好後漿洗一遍,顯得格外的筆挺和服帖。薛庭儴雖瘦弱,但肩平背直,穿上這身學子衫,格外有一種玉樹臨風的氣質。

  到了地方,陳老板便帶著薛庭儴出門了,招兒則留在東籬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