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102章
作者:假麵的盛宴      更新:2020-05-11 14:03      字數:4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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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訂閱比≥%的能正常閱讀,否則需延遲三日, 補足可立看  “狗兒,你說你咋這麽強呢?我的錢難道就不是你的錢, 你說我掙錢到底為了啥, 不就是為了供你讀書,讓你揚眉吐氣?”

  “你說你怎麽這麽強呢!你說你這麽強, 到底強給誰看?!”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我這樣好多年了, 改不掉!我也不打算改!”

  “你瞧瞧弘兒, 他長得像不像你?”

  ……

  薛庭儴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搖著自己,睜開疲乏的眼,入目之間是昏暗的內室, 胡三那張已經不再年輕的臉,甚至連帳子上的紋路都那麽熟悉,他才知道他方才是在做夢。

  隻是那個夢太清晰了,那空氣中蘊含的高粱香,她倔強緊抿著嘴角的弧度,都讓他身臨其境。還有她被氣哭的眼淚, 晶瑩剔透閃爍著七彩光芒,他想伸手去觸摸,卻被人搖醒了。

  “大人,該喝藥了。”

  薛庭儴被撐起來喂藥, 他已病入膏肓, 連喝藥都得有人服侍, 哪裏還像那個位極人臣,縱橫朝堂幾十年的薛首輔。

  哦,不,他現在已經不是首輔了。

  他已上書乞骸骨,打算回鄉養老,聖上也已經準了,可他卻已無鄉可歸,無親可靠。

  其實他也沒打算回去。

  “張大人王大人還有李大人曹大人都來探望您,卻是聽您的吩咐擋在門外。這日日都來,今兒又來了,您看要不要見見?”

  他們來能做什麽?還不是以為他的病是權宜之計,等著他站起來繼續帶著他們和皇帝鬥,可是他是真病了,病入膏肓,藥石罔效。

  “不見。”

  “那大人您再睡一會兒。”

  房中再度安靜下來,薛庭儴的眼皮子又開始重了起來,他眨了一下又一下,再度陷入睡夢中。

  ……

  “王大人怎會有空來看老夫?”

  王銘晟的眼色有些複雜,麵上卻是一笑:“到底同朝為臣,本官於情於理都該來探望首輔大人。”

  “沒想到你王銘晟也會說出這種虛情假意的話,可是替皇帝來看老夫是不是快死了?”薛庭儴諷道。

  明明是麵容枯槁,明顯行將就木的老人,可僅憑他那雙風波不驚,淡然而顯得有些高深莫測的眼,就讓人不敢對他有絲毫輕忽。

  畢竟這是薛首輔,是隻憑這個名字就足夠威懾所有人。那是薛庭儴曆經三朝,縱橫朝堂幾十載留下的根深蒂固,就像似一棵盤根錯節的參天古木,不用他做什麽,隻是屹立在那兒,就足夠讓所有人望而生畏。

  若不然新帝又何必手段用盡,卻依舊不敢妄動,隻敢行那迂回之策。

  “看來大人對陛下誤會甚多。”

  薛庭儴哼笑了一聲,半闔上雙目,沒有說話,一副明顯懶得搭理他的樣子。

  “其實本官是為自己而來,我就是來看看當年那個拋妻棄子攀龍附鳳的小人,如今是如何一副孤苦伶仃的慘狀。恐怕薛大人現在死了,連個披麻戴孝的後人都無,其實也是薛大人太看不開,不過是一場戲而已,聽一聽看一看也就罷,怎就把假戲當真,將自己氣成這副模樣?是良心不安,還是怕自己真麵目被世人所知,遭人唾罵,遺臭萬年?”

  “你……”

  “說你拋妻棄子還是太給你留麵子了,應該是殺妻滅子才對,是不是,薛大人?”

  這一切沒人知道,世人隻知薛首輔在薛夫人之前是有一個原配的,卻不知那原配下場究竟如何。畢竟時間太久遠了,薛庭儴在朝堂上屹立了幾十載,他以前的、曾經的、現在的對手,通通被他踩在腳下。

  世人隻知首輔大人待人親和,禮賢下士,殊不知首輔大人也有陰狠毒辣的一麵。這些年但凡有人想從他以前的舊事中做文章的,通通做了孤魂野鬼。其中到底又添了多少條冤魂誰也不知,能知道的大抵也隻有王銘晟這個‘苦主’。

  “你,你是……”

  王銘晟湊到他的臉側:“可惜我娘命大,我命也大,那艘沉了船並沒有殺了我們,而是為人所救。你知不知道,這麽多年來,我日日夜夜都想看到這一幕。可惜你命太長,又權傾朝野,我隻能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可以將你踩下來的位置……”

  “你是……弘兒……”薛庭儴十分吃力才說出這句話。

  王銘晟站直身,笑得暢快:“我不叫弘兒,我也不姓薛,我姓王。我娘改嫁了,嫁給了那個救了我們的人……你可千萬別激動,就算你現在死了,我也不是你兒子……”

  王銘晟一向以沉穩內斂,深藏不露而著稱,人前笑得如此暢快,大抵也是第一次。

  “對了,你也不用覺得哪怕本官姓王,還是能給你薛家傳宗接代。讓本官想想,遙記當年放出本官有龍陽之好的謠言,好像是你命人做下的。還真讓你說中了,本官不喜女子,所以才會多年不娶……”

  他笑看著床榻上那個老人,看他如何的震驚、悵然、悔恨交加。

  可那又怎樣呢?

  他突然發現自己竟沒有想象中的快意,即使這笑也顯得太過虛假。他突然就失去了興味,拉平嘴角,撣了撣袖子,道:“既然薛大人還好,那本官就告辭了。”

  ……

  “我沒,我沒……”

  “大人,您在說什麽?”

  聽到這個聲音,薛庭儴眼前的迷霧突然散開,他一個打挺倏然從夢中醒來。入目之間又是這間昏暗的內室,胡三那張並不好看甚至有些醜陋的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苦澀的藥味兒,似乎還有腐朽的氣息在輕輕飄動。

  薛庭儴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聲音發出。

  “大人,您說什麽?”

  胡三十分著急,連聲追問,可薛庭儴根本說不出話,胡三隻能憑著自己猜想問道:“您是不是惦記著之前的事?您放心,您的話已經傳給給張大人了,他已知曉王大人是您的獨子,會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薛庭儴眨了眨眼皮,胡三以為他還有什麽話要說,附耳湊在他嘴旁,卻隻聽到一句:“我沒有……”

  再之後沒有下文。

  等胡三著急抬頭去看,卻看到薛庭儴大睜著的眼睛,和灰青色的臉。

  他抖著手上前摸了摸對方的鼻息,卻被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

  冷風順著破了洞的窗戶紙裏鑽進來,兜頭就吹了薛狗子一臉冰寒。

  他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印入眼底的是間並不大的屋子,青磚牆黑瓦頂,牆上抹著白灰,卻看起來灰突突的。房梁是原木色的,因為沒有承塵,裸/露在外,其上掛著幾個竹編的籃子,籃子裏似乎放了什麽東西,上麵蓋著藍布。

  他躺在一張炕上,身上蓋了床半新不舊的被子,被麵看起來倒是幹淨整潔,實則裏麵的棉花瓤子已經硬了。

  而正對著他的炕腳,放著一排深棕色炕櫃,櫃上嵌有黃銅裸釘的折葉和銅穗拉手,其上雕琢著簡單的祥雲流水紋,看起來厚重而不失大方。雖在大戶人家裏算不得什麽,但在農戶人家已經算是一件能拿得出手的家具了。

  傳個幾代沒有問題!

  這是他爹當年說的話,他爹是個村裏最好的木匠。

  薛狗子感覺自己的頭很疼,像似被人狠狠用鋤頭打了。他想撐著坐起來,卻是渾身無力,又摔回炕上。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薛狗子,是薛家二房的長子,因為發生了一些事,他一時想不開肝火焚心病了過去,已經病了許多日子。

  他不是薛庭儴,那個薛庭儴是他夢裏的人。

  他怎麽可能是那樣一個人?

  為了證明那一切都隻是他做夢,他還特意地舉手看了看。

  果然!眼前的這隻手纖細而白皙,還沒有長出男人應有的筋骨感,他今年才十四,怎可能活到七十多歲,最後還死不瞑目。

  薛狗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又望了望四周,心裏才終於安穩了一些。

  外麵有人在說話,聲音順著窗子縫就鑽進來了。

  “我說招兒啊,不是四嬸說你,瞧瞧你現在成什麽樣兒了,一個姑娘家家的成日裏不落家,竟學起那些小商小販做生意。那生意是你能做的?瞅瞅你四叔,日裏在外頭東奔西跑也落不了幾個錢,快別折騰了,有那點兒功夫你幫四嬸幹些活兒!”

  這聲音聽著像是個年輕女子,卻話裏的譏諷味兒太濃。都說相由心生,也不怪孫氏長了一臉刻薄相。

  薛狗子腦子裏下意識閃過這個念頭,緊接著他就愣住了,他是討厭四嬸沒假,可他怎麽會如此想對方?

  還不及等他想出個所以然,就聽見夢裏那個聲音響了起來。

  “四嬸,我倒是想幫你幹些活兒,可你也知道狗子病了多日,家裏起先還給幾文錢讓給抓藥吃,才不過吃了半個月,阿奶就說家裏銀錢不湊手,讓把藥停了。狗子是我男人,我總不能看著他就這麽病著,四嬸想讓我幫忙做活也不是不行,要不你借我些銀錢買藥,我以後慢慢還你行不?”

  聲音的主人是個年輕的姑娘,從音調裏就透露出一股幹練與爽利的味道,還夾雜了幾分擠兌的揶揄。

  對,招兒就是故意擠兌孫氏。

  孫氏素來都是隻進不出的性子,想讓她拿出一文錢比登天還難,更何況是借給二房這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二房如今就剩了這兩個人,頂門戶才不過十四,倒是有個大的,也才十六,還是個姑娘家。孫氏每每聽村裏人謠傳說招兒這死丫頭,做了什麽生意賺到銀錢了,就滿臉不信。

  這死丫頭能做什麽生意賺錢,不過是從野地裏挖個三瓜兩棗的,拿出去騙騙城裏人換幾文錢罷了。

  “你四嬸可沒錢借給你,咱家的銀錢可都在娘那兒,你管娘要去!”孫氏拍拍屁股站起來就往屋裏去了,懶得再和招兒廢話。

  “既然四嬸沒錢借我,我又不敢去管阿奶要,隻能自己琢磨著從哪兒弄些銀錢,給狗子抓藥吃!。”

  招兒的嗓門特別響亮,這話自然不止是說給孫氏聽的,還是說給坐在正房堂屋裏趙氏聽的。

  果然招兒前腳進屋,後腳趙氏就站在門口罵孫氏:“你豬圈還沒洗幹淨,這又回屋裏挺屍?”

  招兒撇了撇嘴,撩起門簾子走進去,迎頭就撞上薛狗子看著她的眼睛。

  都是寒門出身,他們當然知道身在農家想要讀書有多麽難,所以之前薛庭儴說薛氏一族在安身立命的同時,一直不忘培養家中子孫,喬秀才才會大加讚賞。

  因為他知道這件事看似微不足道,實則對農戶人家來說太難了,能有這種靠讀書來改變自身命運想法的人家又有幾個。

  可以這麽說,鄉下寒門出身能身負功名者,無不是經曆大磨難,起點比旁人低太多,要花費無數力氣才能趕上他人,而同時他們還要麵對各種競爭的殘酷。

  這種競爭不光是同窗之間,同考之間,更是同宗族之間,甚至是自己的親兄弟。

  成則海闊天空憑魚躍,自此不是一般人,敗則放下書卷拿起鋤頭,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

  就是因為了解這種殘酷,所以二人不免多想,是不是此子故意說弱自己學問,就是想拉著兄弟降低出題的難度。可這卻是一把雙麵刃,畢竟學業落於他人,本身對自己就是一種不利。

  這些念頭隻發生在頃刻之間,而因為何秀才與喬秀才的突然關注,薛青山更是眉心一陣狂跳,生怕薛庭儴又口出什麽驚人之語。此時他已經顧不得去想,為何薛庭儴竟知道解經之說,也渾然忘了自己之前打的主意正是薛庭儴不明經義,自己兒子勝過他將是不費吹灰之力。

  包括薛族長也是如此,族裏發生了什麽不能見人的事,也就僅限是族裏,若是大庭廣眾之下鬧出來,可就有些難看了。

  兩人的目光像似帶了針似的,焦灼在薛庭儴的臉上。哪知他卻是靦腆一笑,道:“小子年幼時體弱多病,不免落下了些。”

  薛青山忙陪笑道:“正是如此,不怕兩位前輩見笑,我這侄兒倒是天資聰慧,就是身體弱拖累了學業。”

  薛族長也點頭附和。

  旁人俱不知這是鬧哪一出,隻是睜眼看著。隻有鄭裏正似乎意識到其中有什麽不妥,可他也說不上來具體,隻能保持沉默。

  何秀才和喬秀才又是一番互相謙讓後,最後還是以何秀才為主。坐在上首的他對薛庭儴道:“既然你還不通經義,超出你所學範圍,未免有些失了公允。你二人尚且年幼,正是打熬基礎之時,便考考你二人基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