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8章 極樂
作者:情何以甚      更新:2022-05-28 10:50      字數:4401
  霸主國的底蘊毋庸置疑。

  齊國一路崛起至今,滅國不知多少,滅宗不知幾何。國庫裏的各類道術可以說浩如煙海,投入大量國家資源的術院裏,更是不斷有新的道術推出。

  那麽多的強大道術任由挑選,薑望為什麽會選擇六欲菩薩這樣一門舊術?

  倒不是說他多麽有佛緣慧根,而是這門道術,實在是與他非常契合。

  所謂六欲,亦從眼、耳、鼻、舌、身、意出發。

  他在第四內府刻印的道術五識地獄,便是眼、耳、鼻、舌、身,在此術上的經驗,幾乎是可以完全填補進六欲菩薩之術的。

  耳識音殺又正是他的強項,六欲之一幾乎直接就能滿足,可以說再難找到比這更契合他現狀的道術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薑望在這門道術上花費的時間遠不如蒼龍七變,但卻比蒼龍七變更早掌握。

  枯榮院曾經強極一時,分院開遍齊國,它的傳承自是非比尋常。

  像六欲菩薩,就是一部能夠經曆時間衝刷的經典道術,很好地利用了靈識之力和六覺。優點突出,又沒有明顯的弱點可言,即使放到今天,也並不過時。

  薑望一閉眼,此軀已現六欲相。

  那七竅生蓮,反倒與這禪相甚是相合。

  六欲者。

  是見欲,貪美色奇物;

  是聽欲,貪美音讚言;

  是香欲,貪香尋味;

  是觸欲,貪舒適享受;

  是意欲,貪聲色、名利、恩愛。

  而在閔幼寧的元神海中,一尊佛光普照的六欲菩薩已降臨!

  此六欲菩薩是獨孤無敵之樣貌,卻塑金身,暈佛光,披袈裟,照四海。

  佛麵恢弘,如觀世人。高聳的鼻梁似山巒分隔了大地,佛麵的左側沉在陰影裏,有無盡之墮欲,右側照在寶光中,光明莊嚴。

  這是神臨層次的神魂殺術。

  神臨境之後,神魂之力凝為靈識,真正有了幹涉現實的能力。相對應的,也更加具備了被現實幹涉的可能。

  神魂走出通天宮,在統合人身四海、真正發揮如神之力的同時,也失去了與生俱來的庇護。

  譬如胎兒走出母體,於是必須要麵對風雨。

  神魂層麵的搏殺,在神臨境之後,也真正成為主要的戰場之一。

  而對薑望來說,這意味著他一直以來的神魂優勢,終於能夠在廝殺中得到更大的體現!

  屬於閔幼寧的蘊神殿,當然鎮壓著這片元神海。成就神臨後的多年經營,賦予了她在此處的掌控力。

  那隱隱的星光、神光,洶湧的道元,都是四海貫通後,此身長久積蓄的力量。

  使得她在這元神海的茫茫虛無中,把握到真實。

  但六欲菩薩降臨之後,把一切都改變了。

  元神海今夕何夕,菩薩在樂土。

  一時間天花亂墜,地湧金蓮,華光遍照,珍奇耀眼。模樣俊俏的男男女女,隨著樂聲翩躚起舞。世間難見之景,一見難忘之色,都在此時湧現。

  而那樂聲是如此動聽悠揚,令人陶醉。

  閔幼寧的耳邊,好像響起了一生中那些重要的人的聲音……全都是對她的讚美。

  讚她貌美如花,讚她勞苦功高,讚她品德高尚,讚她有無窮的美好和燦爛。

  她的神魂顯化之身牢牢坐鎮蘊神殿,可是這一刻她隻想醉倒。她想要漂浮在患得患失的美夢中——

  她完全彌補了曾經的遺憾,所有的錯過和痛楚都不再有,一生順風順水地成長。

  她成功登臨了洞真之境界,並攜手國主,重建了喬國的輝煌。

  從丹至喬,囊括了整個河穀平原的諸多小國,組建成了一個團結的聯盟。他們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強大軍力,自此把握了自主權。擁有了在萬妖之門後攫取利益、分配開脈丹的資格……

  她驟然驚醒過來,反複浮現在腦海裏的,是一片焦土,是滿目瘡痍!

  願景有多麽美好,現實就有多麽殘酷。

  事實上在河穀之戰發生前,河穀諸國的確是已經有這樣的串聯,想要效仿西北五國聯盟,在現世西南建立起一個攻守同約的盟國來。盟約在極隱秘的情況下製定,包括平原之外的丹、喬兩國,全都加入了密約……

  但一場河穀之戰,摧毀了所有。

  河穀諸國關於未來的上千年的努力,覆於一旦。國土成焦地,國民非秦即楚,社稷不複存焉。

  如丹國、喬國這樣的國家,也自此完全失去了自主的可能。

  殘酷的現實讓閔幼寧從六欲陷阱中短暫地掙脫出來,她於是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此刻就鎮壓在她元神海上空,散發無盡佛光的六欲菩薩,蘊藏著多麽恐怖的神魂力量!

  饒是她成就神臨已久,積蓄了多年,卻也是根本不能相較。

  而在她覺察到這種恐怖力量的同時,一隻佛掌,已經輕輕覆在了她的額頭上。

  那獨孤無敵不知何時,已經落在她身前。

  單手覆額,使她頓受極感。

  元神海中,盡是佛光。

  此是元神之苦海,還是六欲之淨土?

  閔幼寧的神魂顯化之軀,一瞬間癱軟下來,靈識如水流四散,根本不能夠把握自我。

  她的靈魂在戰栗!

  而在身外,在閔幼寧被六欲菩薩打散神魂顯化之軀的這一刻。

  幻生蓮海已經消散了幹淨。

  空穀蘭音終是不複再聞。

  而高空依然雲壓頭,蒼龍七變已經化出了房日兔,躍飛在高處。此一變,渾身的白絨如雪,金色的眼眸中,照出一輪日暈。那日暈如環,收束在閔幼寧的脖頸處,像是一道旭光之枷,隻要一動念,就能叫她屍首兩分。

  在一種莫可名狀的混亂感受裏,閔幼寧睜開了迷蒙的眼睛。

  她看著眼前顯現佛麵的獨孤無敵,隻覺得實在是沒有勝利的可能。

  這樣的人物都會跌落至福地第六十七,如她這般的,又還能在福地空間掙紮多久?

  這就是現實。

  在過去,現在,已經可以預見的將來,她需要不斷去麵對、去接受的現實。

  付出再多,努力再久,也未見得能有收獲。

  人力有時而窮,國勢無病而衰。

  她在等待最後的結果。

  但那個在太虛幻境裏名為獨孤無敵的人,並沒有立刻結束這一場戰鬥。隻是看著她,語氣隨意地問道:“我已經不太記得金城山福地的了,它有什麽變化嗎?”

  閔幼寧下意識地回答道:“還是和之前一樣。”

  獨孤無敵的聲音雖然平靜,卻很見霸氣:“具體點。”

  一場福地挑戰,分了勝負便是,有什麽可聊的?閔幼寧本不想理會,但鬼使神差的,還是答道:“每月產福功一百四十點,產出一株瑤金花,以及……可以神遊太虛,進入真正的金城山福地修行一個時辰。”

  終於是知道太虛幻境福地有什麽用處了!

  原來太虛幻境裏的每個福地,都在現世中有真實的對應,而每個福地空間的主人,每個月都可以進入相對應的福地修行。

  而不僅僅隻是一個福地空間,一扇通往鴻蒙空間的福地之門。

  不同的福地,還有不同的珍物產出。

  薑望更捕捉到了一個新名詞——“福功”。

  原來福地的產功,和論劍台戰鬥所贏得的“功”,竟是不同的。隻是因為薑望之前一直未能真正開啟福地,才隻能將其當做普通的“功”來使用。

  那麽“福功”的用處是什麽?

  “這些福功對你來說很重要麽?”薑望不動聲色地問。

  “怎麽會不重要?”閔幼寧苦笑一聲:“福功用於撥動日晷,在福功耗盡之前,福地空間裏的時間都是不流動的。這一點額外的修行時間,或許你不在乎,對我這種才能平平的人來說,卻至關緊要。”

  能夠修成神臨,怎麽說也不會是才能平平了。但放諸天下,她又的確是不起眼的。

  她不去想獨孤無敵問這些問題的目的,沮喪之後重整心緒,她現在隻在思考,要如何守住下個月的福地挑戰。

  獨孤無敵道:“希望下次看到你,是在更高幾名的福地。”

  閔幼寧正疑惑間。

  忽地一道飄渺難測的聲音響起——

  【獨孤無敵認負,您已晉入漢山福地。】

  閔幼寧愕然!

  ……

  已經落到金城山福地的薑望,心中亦是猶有餘瀾。

  他早已決定要從第七十二福地一路再打上來,因此今次這一戰,對他來說隻在於驗證實力——在僅僅動用道術的前提下,就壓製了對手,足見他在神臨層次的強大。

  當然,這本沒什麽意外。

  伐夏戰場上的那幾個夏國侯爺,哪一個都比今天的對手強。

  倒是福地空間的種種好處,確然出乎意料,無怪乎能夠吸引這麽多神臨強者參與角逐。

  尤其是“福功流時”這一功能,格外令薑望心動。

  雖則暫不知福功撥動日晷的消耗如何,雖則太虛幻境裏的修行,並不能直觀體現在本軀。但是關於道術的熟悉,劍術的演練,境界的感悟,卻是在太虛幻境和現世都共通的。

  對恨不得一息時間掰成許多份來修煉的薑望來說,沒有比這更具吸引力的好處了。

  不斷發展的太虛幻境,幾乎每過幾天,都有新的變化產生。

  但薑望沒有在太虛幻境裏逗留太久,福地挑戰結束後,便退了出去。

  因為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

  今日的武安侯府張燈結彩,喜氣盈盈。

  前些時日朝議大夫易星辰於府中設宴,遍請親朋故舊,正式收一個名叫十四的姑娘為義女,錄名於易氏家譜。

  叫臨淄好一番議論。

  而後定遠侯親自登門,代博望侯世孫重玄勝提親。

  雙方定約,於今日全禮。

  婚宴自是設在博望侯府。

  武安侯府弄得這麽紅火,隻不過是沾個喜氣,陪著熱鬧罷了。

  當然,重玄勝一定要在武安侯府裏占個地方作為新房,也是原因之一。

  管家謝平早已備好了馬車,請薑望入座。

  天光都未見,高陽坊清靜無聲。

  馬車平穩地行駛在坊間,武安侯府的銘牌在車廂前輕輕搖晃。

  此地皇親甚多,勳貴常見,諸如當今何國舅的府邸,便是坐落於此。這次新建的武安侯府和冠軍侯府,也都在此間。

  之所以這麽早出門,自是因為薑望今日身負要任——事實上他昨夜就應該陪重玄勝住在博望侯府的。

  按照齊國婚俗,婚禮中男方須有一名“鸞郎”相陪,女方則須有一位“鳳娘”相伴。

  以薑望同重玄勝的關係,鸞郎自是不作第二人想。

  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名望,也足以將重玄勝這場婚禮的格調高高捧起。

  遍尋臨淄,誰家婚禮能請得此般鸞郎?

  馬車轔轔。

  車輪聲匯到了一處。

  薑望拉開車窗,果見得冠軍侯府的馬車正在並行。

  彼方車窗後,是重玄遵打著哈欠的臉。

  這廝居然還睡覺。

  這是修煉了一整夜的薑望,心中第一個念頭。

  嘴裏則問道:“冠軍侯怎的也來這般早?”

  重玄遵略帶無奈地道:“我爹的安排。”

  其父重玄明光正是這次重玄勝大婚的“總掌”。

  用他的話來說——“那重玄家場麵上的事情,不都得我來操持嗎?”

  重玄勝很懷疑他想趁機侵吞自己的禮金,但為了順老爺子的氣,彌合先前的爭執,也隻好捏著鼻子認了——當然,以明光大爺的本事,如果真要幹點什麽中飽私囊的事情,很難不留下痕跡。拿起來就是個把柄,父債子償也是很合理的……

  薑望鄭重點頭:“伯父的安排,自是有道理的。”

  “我想也是。”重玄遵道:“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要我去那麽早是幹什麽……這位鸞郎,你可做好準備了?”

  在迎親的時候,女方肯定是會有一些故意為難的環節的。

  鸞郎的職責之一,便是替新郎解決這些小波折。婚前的小波小折輕鬆過去,寓意婚後的生活順風順水。

  薑望自信地道:“我想是沒什麽問題的。”

  當今臨淄的年輕一輩裏,無論是單打獨鬥還是群戰衝陣,無論劍術道法神通,他懼得誰來?

  唯一一個能與他爭鋒相對的,可也是重玄家的人,正在旁邊的馬車裏呢。

  料得易家那些人,也難阻住他薑某人。

  重玄遵一時也不瞌睡了,便懶懶地靠著車窗,悠悠道:“那我可拭目以待。”

  薑望笑笑,轉又問道:“聽說你上次教訓了一頓爾奉明?”

  “談不上教訓。喧天喊地的,吵到我飲茶,摔了他一個杯子而已。”

  “哈哈哈,在哪個茶舍?下回我也去摔!”

  “那你須得好好喬裝一番,不然他未見得敢露臉。回頭我讓人把他常去的幾個地方匯總一下告訴你……”

  ……

  兩個人便這樣隔著車窗,你一句我一句,慢慢地聊著。

  曦光已經隱現雲端了,馬車寧靜地駛向博望侯府。

  喜鵲叫醒了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