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與我死來 (為月票一萬九)
作者:情何以甚      更新:2021-05-02 21:04      字數:8995
  刀鋒破空的聲音,劍刃輕顫的聲音,對手心跳的聲音,血液流動的聲音……

  演武台內所有的聲音,都被捕捉,都臣服於聲聞仙態,提供著自己所有的信息,毫無遮掩。在聲音的世界裏,以另外一種角度,重新將此刀還原。

  對於秦至臻那超越絕頂的刀術,薑望給予最大的尊重,所以第一時間便開啟聲聞仙態。

  收悉所有,盡得所知。

  很好!

  說很好,不是因為秦至臻的刀術不夠強,恰恰其人並無虛言,他所施展的刀術,的確是超越了此境絕頂。

  秦至臻的這一刀前世滅,比之項北八荒無回戟法的西極式,其勢更重,其意更強。更決絕也更可怕。

  但在聲聞仙態所捕捉到的信息裏,和薑望親身所領略的威勢中,此刀隻是強出一線,並未達到鬥昭在外樓境那種碾壓同境的程度。

  如果真能夠強到那種“現世以降第一殺伐術”的程度,薑望就會選擇第一時間拉開距離,放棄劍術上的搏殺,轉而嚐試以神通和道術決勝那無疑是留下了一處短板,先輸一子。

  所以說很好!

  秦至臻想要立其無敵之勢,爭勢一籌,卻是選錯了對手!

  如今這樣的刀術強則強矣,卻不足以讓他退避。

  薑望的劍術,也是能與項北那樣的此境絕頂爭鋒,隻是稍遜幾分而已,勝負之數更在於臨場把握,而項北今又如何?

  此刻在聲聞仙態的加持之下,則又不同,仍能相爭!

  隻要不是毫無抗爭之力,退讓就不會是他的第一選擇。

  聲聞仙態之下的薑望,愈發寧定從容,有掌控全局之姿態,腳踏青雲印記,更是仙風十足。

  此時他徹底放開自我,全身心地感受這一刀,迎接這一刀。

  東來試劍。

  便以劍術迎刀術!

  那倒卷的黝黑刀鋒,像烏雲蓋頂,如煞氣覆天。像一片夜色席卷過來。

  薑望立在此刀之前,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孤獨。

  漫漫長夜無故人。

  前塵皆斷,前世已滅,一個人的過去已經不複存在,那麽這個人,是什麽人?當這個人的故事不再有人提起,這個人還真實存在嗎?

  聲聞仙態不斷地傳來訊息,反饋著橫豎刀行進的軌跡。它的力度、它的鋒利、它的強大。

  那黝黑的刀鋒,也已經映入他的瞳孔。

  視覺的世界裏有這一刀,聲音的世界裏同是這一刀。

  一並抹去曾經,一並殺身魂。

  這一刀太絕望了,也來得太快!

  此刀先殺意,再殺身。

  誰能相抗?

  在暗沉沉看不到前路的黑夜裏,在前世已滅的絕望中,薑望依稀記得,自己有一劍。

  他看著那迫近的恐怖刀鋒,靈感回湧,從刀勢裏驟然清醒,恍然記起一切

  多少個夜晚,他以為他在孤單行走,獨自仇恨。

  其實在那漫長的黑夜裏,從來都有人,與他同行!

  他在披星戴月時,有人也在砥礪前行。

  他不是一個人在努力,也不是一個人在抗爭。

  多少次,他在長夜之中望明月。

  明月雖晦,依舊有光。

  故鄉已無,理想仍在。

  有故人死,有故人歸!

  殺死董阿的那一刻,見到小五的這一刻。

  兩幅畫麵重疊在一起。

  吾欲哭來吾欲笑。

  相思之劍,在相思之中得到升華。

  於是場外的人們看到,古老的演武台上,在那漆黑長夜裏,升起了一輪明月!

  橫豎刀的刀鋒降臨時,長相思的劍身亦豎起,恰恰豎在脖頸前,不到一寸的位置!

  相思之式升華,此式故人歸。

  當時明月在,已照故人歸!

  鐺!

  秦至臻的前世滅已落盡,刀鋒斬至薑望右側脖頸,卻為長相思劍身所隔,不能再進一分!

  橫豎刀的刀鋒順勢斜拉,再次與長相思的劍鋒摩擦,帶出一溜星火。

  星星點點,灼透了長夜。

  因為長刀斬落時,長相思恰恰豎在其半截處。

  三尺一的刀身,在劍鋒上隻走過一尺六,刀尖就已經與劍鋒告別。

  錯鋒而走。

  飛濺的星火與尖銳的切割聲裏。

  意誌與意誌的碰撞中。

  這一尺六的距離,像是一個人走過的漫長一生。

  或許輝煌,或許平庸,或許痛苦,或許幸運……但都已走過。

  因而接下來的這一刀,如此理所當然。

  是為,現世斷!

  橫豎刀堪堪脫離劍鋒,直接便是一記上戳,自下而上,斜抵薑望咽喉。

  要替他了斷現世,

  此刀應於此世,用於身,斬於命,裂於魂,割於道。

  是真真切切,了斷今生一切。

  苦海從此不許渡,一刀斬斷現世橋!

  見此刀者,誰能無懼?

  而麵對這樣恐怖的一刀。

  薑望展現了妙到毫巔的反應。

  人們在他的眼中,沒有看到一丁點猶豫,好像每一個動作,都是最本能的反應這是一種絕對的自信。

  他豎立脖頸之側的長相思直接斬下,斬至半途,便橫開一抹,一道橫線出現在秦至臻的脖頸前。

  分割天地。

  以斷截斷!

  名士潦倒生死勾仇之劍,對現世斷之刀。

  隻不過薑望要截斷的,不是對手的刀勢,而是對手的人頭!

  攻敵之必救,不救則立分生死。

  來賭一局!

  他絕對相信他的劍,他絕對相信他的選擇,所以才敢這樣毫不猶豫地賭生死。

  當此之時。

  秦至臻一記斜上戳,指向薑望的咽喉。

  而薑望橫抹一劍,劃落秦至臻的脖頸。

  誰更快?

  又或刀劍會交於中途?

  每一個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在做出自己的判斷,但很難有一個確定的答案。

  勢與意,運刀的軌跡,勇氣和決心……太多會影響結果的因素,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需要產生太多思考。

  若無法確定地相信自己,又如何能從容赴這生死的賭局?

  薑望的這一劍,足以逼退大多數人。

  但秦至臻,與他們不同。

  他無需去判斷,因為他的這一刀,仍隻是蓄勢。他的現世斷,正是為了引出薑望的劍。

  目的已經達到。

  而在此時,人隨刀墜。

  他的橫豎刀斜舉,距離薑望的咽喉仍有一段距離。與薑望的名士之劍,誰先到達目標位置、誰先定奪生死,尚有爭搶的空間。生死之局難確定。

  但他下墜則不然,

  下墜的同時,他的脖頸便脫離了那一道橫線。

  而他的刀,隻需稍稍往前一傾,便足以從薑望的胸膛剖至腰腹,將他整個人都剖開!

  這無疑是妙到毫巔的應對。

  隻是……

  他和薑望現在的戰場並不在空中。

  他明明和薑望都腳踏實地,踏在演武台上。

  不然薑望也不至於留出這樣一個空當,去與他對賭生死。

  他如何下墜?

  人們瞪大了眼睛看到,秦至臻的雙足沉入地麵,似乎穿越了演武台的古老禁製……

  不對。

  他的雙腳是陷入了虛空裏,他墜落虛空!

  何為虛空?

  先賢曾有如此定義:虛無之鄉,存意之地。

  又有先賢曾描述:歸屬於現世空間、又在現世空間之外。

  也有先賢這樣說:無所有,無所存。

  並不容易理解。

  但修行世界有一個共識,很多時候隻有親眼所見親身所曆,才能夠真正理解。語言、文字,在傳道之上都有不足,見歧難免。平常人們說一兩句話都有可能產生誤會,又何況是對“道”的詮釋呢?

  也就是說,要了解虛空,最好先進入虛空,感受虛空。

  親曆親見而後親知,乃明前賢真意。

  而虛空有時能觀測到、卻又難以真正琢磨。與現世交錯,卻又不能等同於現世。

  超凡修士的種種異象,常常顯現於虛空。

  如薑望的囚身鎖鏈,也是自虛空中引出,雲頂仙宮靈空殿吸納的元氣,也是連接虛空未知之處。

  但讓他說清楚虛空在哪裏,如何進入,如何觀測,他也說不明白。

  但秦至臻不同。

  他與虛空同行!

  此為神通,煉虛。

  “煉虛”者,如其名。

  這一門神通的力量,就在於神通種子的開發,以及對虛空的探索。愈是了解虛空,愈能掌控虛空,就愈是強大。

  秦至臻的橫豎刀,就寄放在虛空裏。

  此刻他的雙腳,也行走在虛空中。

  便是墜落虛空的這一步,令他創造了一個當前環境下本不會有的機會。

  他如果是選擇下蹲,他的刀勢會偏移,他的力量會欠缺……一切都不夠圓滿。

  但是他下墜。

  他帶著長刀墜落虛空。

  橫豎刀順勢按下,是為來世絕!

  薑望先前兩劍的應對早已在他的預料之內,甚至於就是被他的刀勢逼出來應對。所以他現在的這一刀,斬的是“未來”!

  是他用長刀劃定的未來。

  殺的就是應劍之後的薑望!

  這是精彩無比的演繹。

  接連三刀,每一刀都是殺招,但每一刀都是為下一刀做鋪墊。

  秦至臻用三刀,把對手送進了絕路。

  一刀前世滅,兩刀現世斷,三刀來世絕。

  斬三世修羅刀,三刀絕命!

  西極之地有虞淵,虞淵之下是修羅族。

  “修羅”號稱世間最善戰,嗜殺好鬥,勇悍無匹。

  大秦以強軍伐之。

  虞淵是傳說中的日落之地,是渭水的盡頭,也是現世至凶之地。

  大秦以武關鎮之。

  而這斬三世修羅刀,就是秦國先賢總結修羅強者之刀術,融貫而成。稱為“脫於修羅,而勝於修羅。”

  這門刀術,比號稱世間最善戰的修羅族之刀術還要更強,當初那位秦國先賢的自負可想而知。

  秦至臻三刀連斬,所呈現的勇力、殺力、壓迫力,誠如其人所言,是在此境絕頂之上,更強一線!

  說起來,同為頂級刀術,斬三世修羅刀術,未必就強過因緣刀術。

  但甘長安在外樓境對因緣刀術的掌控,尚在外樓境的極限範圍內,直追創立者對此境刀術的理解。

  而秦至臻在內府境對斬三世修羅刀術的理解,已經超過了內府境的極限。

  這個所謂“極限”,就是各類殺法創立之初,此殺法在每個境界所能達到的極限殺力、極限威能。

  一般能展現九成以上的殺力,便已算是大成。

  達到極限,便可以說是徹底圓滿。在同一境界下,以同樣的殺法碰撞,而不輸創立者。

  而超出這個極限,意味著至少在當前這個境界之下,修行者對殺法的掌控,已經超出了殺法的創立者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為一般來說,世間流傳的、尚未被淘汰的頂級殺法,創造者幾乎都是蓋耀一時的存在。後來或成真人,或成真君,除非遭遇意外,英年早逝,否則至少也是頂級的神臨修士。

  區區內府修士、外樓修士,何德何能,可以在當前境界,超出那等強者的設想?

  但唯有完成不可能,天驕才稱之為天驕!

  秦至臻毫無疑問,就是這樣的天驕。

  便是當初那位創造這套絕頂刀術的強者,在內府境的時候,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稱之為“絕頂之上,更強一線”。

  滅前塵,斷今生,絕來世。

  這樣的斬三世修羅刀,恐怖到令人絕望。

  很多人隻是在場外看到這三刀,便感覺神魂已深陷。

  每一刀都好像懾服了身魂,將觀者一步步驅向死亡。所有的掙紮都是無用,一切的選擇都被選擇。

  若非天下之台的古老禁製,他們連看,也是看不得!

  但對薑望來說,這樣的、熟悉的感覺……

  這種幹涉選擇、左右未來的感覺……

  在擁有歧途的他看來,真的是格外有趣。

  第一刀斬斷前世,第二刀斬斷現世。

  如此斷絕過去和現在,左右對手的選擇,最後再來聚勢一刀,終結未來不得不說,斬三世修羅刀真是絕頂刀術,幾乎以刀術比擬神通,三刀斬出死局,從而徹底終結對手,斬滅未來。

  唯一可惜的是……

  聲聞仙態捕捉到了足夠的信息,而歧途早已經預警了“操縱”。

  薑望未用歧途。

  奈何秦至臻這環環相扣、殺伐意誌、幹涉選擇、直接斬滅未來的三刀,為歧途所覺!

  歧途所有者若是被人幹涉了選擇,還是一個同境界的修士,那才真叫笑話。

  甚至可以說,在秦至臻斬出第一刀前世滅的時候,薑望便已在歧途神通的作用下,感受到了這斬三世修羅刀對他選擇的左右。

  結合聲聞仙態搜集的信息來分析,在彼時,他已經預見了第三刀來世絕,預見了此刻!

  擁有歧途神通的薑望,太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選擇,會導向怎樣的結果。把這樣的三刀看得清清楚楚。

  在反過來洞悉這三刀之後,他仍然不聲不響,跟著秦至臻的刀勢走,當然不是為了陪他玩耍!

  所以在觀者都已經絕望的時候,薑望反倒愈發寧定。

  心如沉波,眼神裏倒仍是為名士潦倒劍式所染的痛苦。

  他正橫抹這名士一劍,在秦至臻倏忽墜落虛空、意欲剖開他胸腹的一刀前,猛然趔趄!

  像是潦倒名士,借酒澆愁。

  人生悲歡,愛恨難休。

  然而幾兩黃湯下肚,已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大難臨頭,不知人將死也。

  於是趔趄,向後仰倒。

  這一倒,恰恰讓過了橫豎刀黝黑的刀鋒。

  但若僅僅如此,絕不能真正避開這一刀。

  所以他又猛地回傾。

  像一個將要仰麵摔倒的醉漢,猛地做出反應,讓自己站穩。

  可惜力道太過,整個身體又往前傾!

  踉踉蹌蹌將前撲。

  這一撲,看起來像是把自己的要害,重新送回秦至臻的刀鋒上。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醉漢已不知死活。

  但他仰倒的時候,劍也拉開。撲回來的時候,劍也回來!

  那一雙溢滿潦倒情緒的、痛苦的眼睛,忽然間神光熠熠,誌得意滿!

  醉酒而後疏狂!

  自上而下,斜刺一劍。

  這一劍與秦至臻先時自下而上斜刺的斷現世之刀,形成完美呼應。

  真是此起彼伏。

  這一刻,秦至臻墜落虛空,刀隨人落,斬出來世絕之刀,要將對手整個剖開。

  薑望先是後仰,上半身避開刀鋒,而後又上身前傾,一劍歸回,點向秦至臻的天靈。

  此為年少輕狂之得意劍。

  絕來世又如何?

  我輩天驕少年,今生得意,來世也無憂!

  秦至臻的橫豎刀或許還可以剖開薑望的腹部,但是在那之前,一定是他的天靈先被洞穿。

  此劍如此快、如此急,如此淩厲,如此得意!

  陷於劍勢中的秦至臻進無可進,退也難退。

  頃刻間從陷對手於死局,變為被對手困於死局中!

  此時他要麵對的,並不僅僅是得意之劍。

  他以斬三世修羅刀編織的結局,將他自己所覆蓋!

  這是斬三世修羅刀第三刀前世滅之後,重演的末日!

  他的斬三世修羅刀有多強,薑望的這一劍,就要在那種可怕之上,再加之以得意式!

  兩相疊加,長相思遞進的路上,空氣之中都出現隱隱的黑色線條,那是空間的裂隙!

  當此危急之時,秦至臻整個人猛然倒下。

  連人帶刀,墜進虛空中,就此消失不見。

  隻有眉心飛濺的一滴血珠,還留在現世,在空中劃過一道漫長的軌跡。

  嘀嗒……

  落在演武台上。

  這一聲如此輕微,但如此清晰!

  斬三世修羅刀……

  已破之!

  這超越巔峰的斬三世修羅刀不可謂不強,但薑望的應對簡直讓人驚歎!

  舉重若輕地完成了反製,逼走秦至臻,甚至於留下一滴鮮血!

  簡單得讓很多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感受錯了?秦至臻的斬三世修羅刀其實根本就徒有其表?

  甘長安不可思議地喃喃道:“神乎其神!他的劍術竟似還勝過秦至臻一籌!”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薑望現在的劍術,還遠未達到鬥昭鬥戰七式的程度。

  人道劍式距離頂級也都有一段距離,絕對比不上斬三世修羅刀。

  但是歧途剛好反製了對手的斬三世刀意,洞徹了自身的選擇,也就洞徹了對手的選擇,在“料敵先機”之下,薑望才完成這直指要害的一劍。

  黃不東半閉半睜著眼睛,不說話。

  “強在預判,而非劍術。”章穀總結道。

  當世真人可以看到神通之光,但也不可能直接通過神通之光看到神通本質。且薑望代表齊國出戰觀河台,身上早已被遮掩過。

  再者說,他也根本未有動用歧途,隻不過是被動反製。

  強如章穀,也隻能判斷出薑望這一劍勝在預判,卻無法窺見薑望能勝在預判的根本。在戰鬥之中,能夠洞悉對手的選擇,本就是一種強大的表現。

  此時此刻,秦至臻三刀無功,為了擺脫死局,退入虛空。

  場上一時隻剩薑望執劍而立。

  環形看台上,重玄勝冷不丁問道:“秦至臻這是不是脫離演武場了?算認輸嗎?”

  許象乾亦‘恍然’驚覺:“應該算吧?不然他要是趁機跑回秦國了,還要等他回來再打嗎?”

  對話的聲音不算很大,但是該聽到的都能聽得到。

  秦國人並不給什麽反應。

  勝負如何,還輪不到齊人來判定。

  但重玄勝這話,也指出了時限性問題。

  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遊走在虛空之中的秦至臻,無疑占據著主動。

  重玄勝便特意點出來,秦至臻不能一直躲在虛空裏。基於公平原則,消極戰鬥是有被判負的可能的。

  主持大會的真君餘徙,必須正視這一點。

  歸根到底,還是秦至臻給人的壓迫感太強。哪怕此刻薑望短暫占據了上風,他們作為薑望的朋友,仍然不免擔憂。

  這倒不算是盤外招,做場外能做到的一切罷了。哪怕影響微乎其微。

  而對於演武台上的薑望來說,他當然不會把勝負的希望寄托於人。

  事實上秦至臻的身影才消失在虛空之中,薑望就已經一腳踏在他消失的地方……焰浪滾滾而開!

  火界開在演武台!

  其時也。

  火海漾波,焰花開遍。

  熱浪滾滾,炙光焚煙。

  焰雀嘰嘰喳喳,繞身而飛;流星轟轟隆隆,劃破天穹。

  在鮮活的、火的世界裏,青衫縱得意之劍的薑望,耀眼如天神。

  他根本不試圖尋找秦至臻,就他那一點對虛空的了解,根本不足以與身懷煉虛神通的秦至臻交鋒。

  如果是在演武台之外,憑借這行走虛空之能,秦至臻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進退自如。

  但在這演武台上,薑望倒也不必追尋。

  鋪開火界,以逸待勞,正是最正確的選擇。

  無論秦至臻在虛空哪處行走,其人現身之時,必然就已經在火界之內。

  秦至臻掌握時機,他就占據地利。

  哪怕秦至臻始終躲在虛空裏,哪怕餘徙始終不會催促。雙方最終要進入比拚消耗的階段,薑望也根本不擔心。

  火界以星力為天,以圖騰之力為地,所有關於火行的理解以及演化,是這個世界的生機所在,三昧真火,是這個世界的起源。

  火界生成之後,自然生生不息。

  若無強大的力量對耗,火界本身就可以維持很久。

  而秦至臻行走在虛空之中,卻時時刻刻都要消耗神通之力。

  怎麽算都占優。

  戰鬥的計較隻在心間,戰鬥的過程瞬息萬變。

  黑衣黑刀的秦至臻,在下一刻就踏出虛空,落在了演武台上,但是距離薑望極遠,幾乎是站在演武台的邊緣。

  而後橫身一刀!

  他的應對也非常簡單,先破火界,再戰對手。絕不讓自己同項北一樣,陷入極端不利的戰鬥環境中。

  這當然是正確的選擇之一。

  但強如秦至臻,自由行走於虛空之中,卻沒有利用虛空交錯現世的優勢,第一時間對薑望發起進攻。

  這無疑說明,薑望直接點破斬三世修羅刀的那一劍,已經令他心生忌憚。

  作為強者,他當然有無敵的自信。但是身為強者,他更需要麵對對手劍術可能強於自己的現實。

  上次隻是留下一滴血,但他未必能每次都退得那樣快。

  因而這一刀不斬其人,隻破其術。

  此一刀,是為斬前世之刀。

  前緣既斷,那麽現在也不應存在。

  秦至臻走出虛空的第一刀,便是要瓦解火界存在的基礎,破掉薑望構築的“地利”!

  速殺失敗之後,轉而求穩。

  他選的距離足夠遠,他的刀也足夠快。

  但就在他走出虛空的同時,薑望就已經看向了他。

  聲聞仙態不會放過一丁點線索,而薑望看向其人的同時,左眼已經赤紅一片。

  故暘所傳,乾陽之瞳!

  秘傳瞳術殺法,曰為“墜西”!

  秦至臻的刀堪堪斬至半途,通天宮內便已傳來告警。

  他不會忘記,薑望是在神魂之爭裏,擊敗了項北的人物。

  通天宮裏傳來的告警,他怎敢輕忽?

  因而第一時間就已神魂顯化,持橫豎刀之刀靈所顯,降臨通天宮中。

  秦至臻的通天宮,高大、堅固,有一種不可動搖的意念。

  穹頂之上,是九個高速運動如激流的無色道旋,隱隱有呼嘯之聲。雷鳴潮湧彼此碰撞,時寂時現。

  而秦至臻的道脈真靈,是一頭角纏五色之旋紋、身尾皆白的巨大神牛。

  黑衣如墨的秦至臻,就站在兩隻牛角中間,右手持刀斜垂。

  他看向薑望神魂侵襲的來處。

  一卷鮮活的畫,就此鋪開。

  此畫細節豐滿,畫的是秦至臻的通天宮,是巨大神牛踏於高空,是無色道旋懸於穹頂,是神魂顯化的、黑衣黑刀的秦至臻。

  單騎入陣圖!

  圖止一半,像是被某種利器割斷。珍物致損,令初見者不免扼腕。

  在與項北的神魂之戰裏,薑望大獲全勝,揮劍而割,隻來得及割下半卷畫,而後用焰雀和匿蛇分食之。

  被神魂力量所吞噬,自然就被他所覺知。

  雖然此圖隻剩一半,但就是這一半,讓他轟然撞開秦至臻的通天宮,在神魂層麵展開大規模強攻。而不必像以前那樣,隻能以神魂匿蛇偷偷潛入,先天不足,難以展開陣勢。

  隻剩一半的單騎入陣圖,無法幫助他搶奪對手通天宮的控製權。

  但也不需要。

  他此來通天宮。

  是來滅城,而非奪城!

  隨著單騎入陣圖殘卷湧入的,是一輪耀眼的巨大烈日!

  轟隆隆!

  秦至臻神魂顯化通天宮後,第一眼看到的是單騎入陣圖,圖窮而勢變。第二眼便看到撞進通天宮來的烈日,繼而聽到通天宮裏的轟隆之聲。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神魂,好像也置身於火的世界中。自己的通天宮,也隻是這方世界裏小小的草廬。

  而在這燦爛的火之世界裏,那提供無盡光和熱的太陽,轟然墜落。

  是為,墜西!

  薑望的聲音響在此方,然而淡漠得不像其人,威嚴得似乎隻鳴於力量

  “有緣於這火界相逢,請你看一次日落!”

  墜西之術,乃是以乾陽瞳力,牽引對手神魂,製造足以傷害對手的幻象。

  在表現上,若簡單來描述,便是以神魂演化墜日之威。墜日滅世,當然摧毀神魂。

  而薑望恰恰在紅妝鏡鏡中世界裏,親眼見識過烈日墜海的奇景,真正體驗過,神魂落日的威能。

  那一幕無比真實、深刻。甚至於那一次神魂的成長,就是在那種恐懼中蘊養。

  烈日墜落,焚滅瀚海,此等偉跡,世間幾人能見?

  以此觀想之畫麵重疊,再以遠超同境修士的神魂力量來推動。

  即便是當年暘國皇室之人重演此殺法,在內府境也不會比薑望更強。

  薑望的神魂之力有多強?

  每開一府,必探索其極限。每一府探索的內府房間,都在三千之數絕大部分內府修士,都是摘得秘藏即返,不會在這上麵浪費太多時間,且神魂之力也不足以支撐深入,容易迷失。

  而薑望在紅妝鏡內連渡三次生死之劫,神魂力量太過雄厚,神魂匿蛇散開遊入,在三千內府房間之內,根本沒有迷失之危。

  生就雙日橫空重瞳異象的項北,都不能夠在純粹的神魂力量上與他相比。

  而此刻,薑望在一瞬間傾其所有,觀想烈日墜海,引動乾陽之瞳墜西殺法,要在神魂層麵一舉滅殺對手,使天府亦無用武之地!

  任你千般神通,若不能作用於神魂……

  便與我死來!

  其時。

  神魂顯化的秦至臻,和他的通天宮,同樣陷於恐怖中。

  大日墜毀,天地已絕。

  此身無存,此世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