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活埋
作者:風流二少      更新:2020-06-02 11:19      字數:2864
  洛麟羽聽到這裏時,還以為會是指甲抓撓棺材板的刺耳聲音,然而並不是。

  喪夫們世襲這個沒有勞務費的職業時,都會被上輩告知,最危險、最容易發生意外的,是抬棺上山的路。

  而他們出門辦事時隨身攜帶的“乾坤袋”,裏麵所放的東西,就是防止發生意外的。

  墨鬥乃至陽之物,墨線能取直,而邪祟都極怕至陽至直之物。

  不過,因墨鬥懼怕人氣、不能沾染血汙,一般都放在乾坤袋裏,無事不開。

  朱砂線銅錢串則是用雄雞血化開朱砂,置入棉線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再穿上七枚老銅錢製成。

  朱砂和雄雞血亦為至陽之物,是每個喪夫都必須配置的護身符。

  而布袋裏的那把糯米,是在發生意外時,用來應急拔毒。

  然而這四人從繼承此職開始到現在,都沒遇到什麽不得了的事。

  吳旱當跟屁蟲當了一兩年,除了開始時對棺材畏懼過一段時間,後來看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再沒怕過,更沒有像今天這樣怕過。

  喪夫們因為聽見動靜而停下來,鄉紳總管卻衝上來催促他們:“別疑神疑鬼地瞎說,快點走吧,快點走!”

  “真的有聲音,不信你聽!”說話的喪夫打手勢讓眾人保持安靜。

  樹後的吳旱也不由屏氣凝神。

  山道周圍靜寂無聲。

  咚!咚咚!

  那是用指骨敲擊棺材的聲音,很輕。

  但大家都聽到了。

  吳旱也聽到了。

  一股涼意從腳底升起,他的小身子有些發抖。

  但越害怕,目光就越將那口棺材盯得死緊。

  嘭!

  嘭嘭!

  嘭嘭嘭!

  這不是敲門那般輕敲了,而是聲音一次比一次大的捶打。

  越來越響的聲音嚇到了喪夫,每個人的心頭都像被澆了一盆冰水。

  “吳老郎!”最年長的喪夫大喊一聲。

  吳厚土回過神,連忙和另兩人從乾坤袋裏掏出墨鬥,動作整齊而迅速地拉出墨線,交叉著在棺木上彈出一張墨網。

  這番操作,讓棺材沒了動靜。

  喪夫們額頭冒著冷汗鬆了一口氣。

  “沒聲~~”

  嘭嘭嘭!

  嘭嘭嘭!

  年長喪夫的話還未說完,棺裏竟傳來更大更響的撞擊,嚇得四人腿軟不已,其中一個更是癱倒在地。

  這時,卯家總管忽然衝過去一把撥開棺旁喪夫,猛地推開沒釘牢的棺蓋。

  棺蓋落地,一位衣飾華貴的妙齡女子從棺中坐起,大口喘著氣。

  “德叔,到地方了嗎?”女子剛勻兩口氣便急急問道,“藺公子來了沒?”

  說著話,人已從棺中站起,並扶著肚子,小心地抬腿跨至棺外,扭頭四處張望,完全無視喪夫們的存在。

  吳旱在樹後清楚地看到,她的肚子,是隆起的。

  驚疑不定的喪夫們也才知道這不是詐屍,棺中躺的,本就是活人。

  可被卯家視為掌上明珠的貌美女兒不是待字閨中麽,怎麽都已經有了身孕?

  “小娘子!”卯家總管噗嗵一聲跪下,“我對不起你!”

  “怎麽了?”女子似有不好的預感,皺起眉道,“藺公子沒按約定來麽?”

  總管不說話,麵容痛苦。

  “怎麽會……”女子搖著頭,“我不相信他會失約,一定是你在騙我。”

  她撫向已孕育小生命的腹部,“他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時,分明很高興,即使阿爹不同意,也要帶我走……”

  說到這裏,她的語氣愈加堅定:“應該是被什麽突發事情耽擱來晚了,他不會拋棄我們母子不管的!”

  “小娘子,主人已經知道你們的計劃。”總管抬起頭,“卯家最看重名聲,而你卻……”

  他突然站起,動作敏捷地撲向女子,用手中不知何時多出的白綾勒住她脖頸,狠狠施力,表情猙獰:“小娘子莫要怪德叔心狠,實在是你不該看上那個藺賊,還讓人玷汙名聲,這樣的醜事,主人如何能容忍……”

  吳旱嚇得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差點叫出聲。

  這種事,喪夫們也不敢管。

  他們聽得很清楚,卯家總管是在按照主人的意思行事,否則也不會當著四人的麵殺人。

  而卯家,他們誰都得罪不起。

  再說人家親生父親要殺自己的女兒,也不是外人能插手的。

  女子的白皙雙手在空中徒勞亂抓一番後,漸漸無力,漸漸垂下,最後整個身子都軟倒在地。

  總管親手將人勒死,卻流下眼淚。

  他輕聲叨叨幾句,又拿袖子胡亂擦了擦淚水,才請失了魂般的喪夫們幫忙,把那還溫熱的屍體抬起來裝進棺材,蓋上棺蓋,用力合上。

  “不會再有動靜了,你們趕緊將她下葬,”總管一邊催促,一邊叮囑,“此事,你們要爛在肚子裏,千萬不能說出去,待完事兒後,主家有重賞!”

  喪夫們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反正是沒人答話,隻愣愣怔怔地依言辦事,將棺材抬到挖好的土坑旁,什麽儀式都沒有,直接放進去,再填上土。

  喪夫之所以地位高,受人尊重,誰看到他們都畢恭畢敬,除了他們能讓自己逝去的親人入土為安外,還因為他們不是指著這個行業賺錢。

  一般情況下,辦白事的人家送些包子油條什麽的就可以,連銅板都不用給,要不人家怎麽都說喪夫們是積大公德呢,如果要錢,那就不是積德了。

  可這回,卯家總管卻塞給每個喪夫一錠白銀。

  不是饅頭,不是包子,也不是銅板碎銀,而是大錠白銀。

  有點渾渾噩噩的喪夫們見事兒終於完成,已經考慮不到別的,塞來的東西也沒想著拒絕,轉身就往山下跑。

  吳旱手捂心口,煞白著小臉兒不敢動,坐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還兩腿顫顫直發軟。

  就在這時,他發現阿爹返回了。

  他還以為是自己被發現,剛要出去認錯,卻見阿爹瑟瑟縮縮地走向新墳,用手刨開剛埋好的墳堆,顫顫抖抖地將那錠白銀埋進土中。

  將墳堆恢複原狀後,他跪在那裏念念有詞一陣,又連叩三個響頭,才站起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送葬人不走回頭路,這是很多地方的習俗,更是喪夫們的行規。

  阿爹的舉動,讓他更加害怕,想喊,又不敢,隻能眼睜睜看他快步走遠,一會兒就被樹木草叢遮擋視線,再也看不見。

  漆黑的夜裏,一屍兩命的山林中,他坐在樹後,獨自抱膝縮成一團。

  新墳就在不遠處,他仿佛聽到棺材裏還有人在嘶喊,在翻動,害怕得心髒都抽緊,直到困意襲來,實在熬不住,而睡倒在地。

  那晚,他做了個夢。

  噩夢。

  很長的噩夢。

  待他醒來,才知自己在家中,在床上,還發著燒。

  阿爹說他病了三天,還因為生病而做夢說胡話,什麽上山,什麽卯家,都是假的。

  大病一場痊愈後,他偷偷去打聽了一下,結果令人震驚:卯家小娘子不但沒死,還在兩日前遠嫁。

  這讓他對自己的經曆產生了懷疑。

  可能阿爹沒騙他,他確實是因為生病發燒而做了個奇怪的夢。

  但他心裏又隱隱想證實點兒什麽。

  於是,他去了山上。

  可沒想到,那片山地堆滿了石頭,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無路可走。

  他雖有些疑惑,卻隻能回家。

  之後不久,有三位喪夫叔伯先後離奇暴斃,他知道後,猛然醒悟這絕不是巧合,而他的夢,也並非真的是夢。

  然而阿爹依然什麽都不說,隻是默默做事,努力攢錢,不斷教導大姐如何掌家、教導他們如何齊心協力養活自己,就像他隨時會離去、永遠不在一樣。

  他和大姐都始終有種不祥的預感,但誰都不說。

  直到七日前,早晨還好好的阿爹,到了傍晚卻突然麵容枯槁,待姐弟三人聚到床前,他已氣若遊絲,隻來得及交待用荔枝木焚燒屍體的話,就撒手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