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尹峰想了很多。

  他先是回憶，自己在和蕭漁的相處裏，是否表現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沒有。

  他甚至可以給這個結論加上斬釘截鐵的前提。

  尹峰做事一貫謹慎，就算他在腦子裏怎麽盤算和有錢又傻的唐堂做朋友，又或者打動蕭漁這樣沒什麽心眼的帝京富家女以此完成留居帝京的目的，他都從來不會往外吐露半個字。

  他很能藏住事，也很能為長遠打算。

  就像是他從來不拿學校貧困補助，嘴上對其他人說是自己可以自力更生所以把機會留給更需要的人。事實他隻辛苦了一時，很快就借著這件事讓所有人認可他的好人品。

  於是，很快導員幫他得到獎學金機會，同學幫他介紹錢多不累的簡直，還有女生對他印象深刻從此傾心。

  事後得到的，遠遠超過貧困補助的利益。

  對蕭漁也是，他抱著放長線釣大魚的想法，從來都是很好地維持兩人的度。

  這度，多了顯得油膩，少了顯得生疏。

  而這些手段，尹峰也早在別人身上練習得嫻熟無比，對蕭漁更是手到擒來。

  他自認每次都謹慎小心，不可能會做出讓蕭漁覺得不高興的地方。

  畢竟他們倆的關係還在美好的曖昧階段，任何一個小變故都可能毀掉這種美好，尹峰又怎麽會做自毀城牆的事呢？

  所以，蕭漁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

  尹峰思來想去，終於意識到，好像是在去過影視城之後。

  先前的蕭漁，在他的有意引導下，偶爾會跟他分享生活瑣碎，比如抱怨學校食堂飯菜難吃，或者訓練太辛苦之類的。

  但是去過影視城之後，蕭漁分享生活的頻率就明顯降低，偶爾尹峰主動找她說話，好幾句才能換回一句回應，還都是類似“嗯”“哦”“好的”這樣的語氣詞。

  尹峰起初也覺得奇怪，隨後想起蕭漁以前說過，這段時間有什麽特別訓練活動，他便猜想蕭漁會不會是太累才變得冷淡。

  現在想想，恐怕這份冷淡和當初遇到的那位棠姐，脫不了關係。

  不管那位神秘的棠姐跟蕭漁說了些什麽，尹峰都清楚明白，不能繼續被動下去。

  *

  尹峰的腦子百轉千回，現實卻不過短短一瞬。

  蕭漁從酒醉的微醺狀態脫離之後，就發現麵前尹峰的表情說不出的怔忪悵然。

  他嘴邊浮現苦笑：“我……是不是哪裏讓你不高興了？”

  蕭漁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尹峰在她麵前從來都是克己守禮的，這還是他第一次流露出這樣脆弱的神態。

  “你……”

  “是不是因為有誰跟你說了什麽？”

  尹峰一語中的，讓蕭漁不免流露出尷尬。

  而她的反應，也無形證實尹峰的猜測。

  確認之後，尹峰卻沒有追問那個人是誰，或是對方說的什麽。

  因為他的目的不是興師問罪，而是為了讓蕭漁正視事實。

  “我以為……這段時間已經足夠讓你了解我。”

  話沒說完，但是話裏的意思尹峰和蕭漁都明白。

  尹峰嘴邊的苦笑加深，神情裏有著難得一見的脆弱和受傷。

  清高自傲的白衣少年，從來如竹如鬆傲然屹立。

  生活的磨難打不倒他，卻因為感情挫折而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這是蕭漁從沒有見的尹峰，難免會對她有所觸動。

  蕭漁沉默下來，她想起江棠的提點，又想起尹峰對她的關心。

  “不是你的問題，隻是我覺得，我們更適合做朋友。”

  蕭漁按住那瞬間的悸動，還是選擇相信江棠。

  她知道江棠不是無的放矢的人，隻是沒有確鑿證據，她也不會隨便給尹峰定罪。

  所以現在這樣劃清界限、表明態度是最好的。

  蕭漁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情，她隻能用盡可能覺得好的方式來表達她的態度。

  而此時的尹峰，也瞬間變得慌亂。

  同時油然而其的還有不甘心。

  他才剛剛知道蕭漁的身份，看到那條金燦輝煌的登天路，怎麽可能因為蕭漁的幾句話就輕易放棄？

  但是眼看著蕭漁說完就要轉身離開，尹峰心裏一慌，脫口而出“蕭漁”叫住她。

  這聲呼喊不慎流露出太多情緒，喊完尹峰自己都後悔了。

  而蕭漁也果然疑惑朝他看來。

  關鍵時刻，尹峰及時挽救，他故意滿臉失望地對蕭漁說：

  “這到底是你的想法，還是那個人的想法？”

  他的語氣有些重，蕭漁還是第一次聽到。

  她喃喃回答：“不管是什麽，我都……”

  尹峰的眼睛適時紅了，他說：“我以為你懂我的。”

  蕭漁都懵了，她平時大大咧咧，卻對任何人的眼淚都沒有抵抗力。

  尹峰還是真的哭出來，她該怎麽辦啊救命！

  好在尹峰沒哭，他隻是用發紅的眼睛望著她。

  “我知道，我家裏窮，算不上優秀，除了這點堅持和傲氣什麽都沒有。別人說我的傲是窮骨氣，但我不在意那些人，也不會去理會他們對我的看法。可我沒想到，你會跟他們一樣……蕭漁，我以為你是不同的。”

  尹峰低低說出這番話，語氣沉重而失落。

  他的話就好像在說，別人我不在乎，但是我在乎你蕭漁。

  這句話頓時把蕭漁放在特別的位置，好像她的不信任足以摧毀他的所有。

  蕭漁以前哪裏麵對過這些詭譎算計，登時在尹峰麵前變得手足無措。

  看她反應，尹峰就知道自己的目的達成了一半。

  他正準備一鼓作氣繼續下去。

  忽然，一個吊兒郎當的笑聲飄過來。

  “喲，尹峰你原來在這裏？”

  蕭漁和尹峰同時看過去。

  是那位周少。

  不認識周少的蕭漁皺皺眉。

  而尹峰則心裏咯噔一聲，暗自猜測周少到底聽到了多少。

  當然，尹峰最怕的是周少在蕭漁麵前說些有的沒的話，打亂他的計劃。

  他緊緊盯著周少的反應，準備對方一張口就打斷他。

  結果周少隻笑嗬嗬地瞥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長。

  尹峰扯了扯嘴角，忽然明白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