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執也讓攝影師稍稍壓低鏡頭，從低處往高處去拍江棠的背影。

  這個角度是喬亦飾演的李檀視角，同時也是為了營造出高高在上的孤獨感，讓仰視出的高大和背影的清冷形容視覺衝突反差。

  最後監視器出來的效果，果然驚人的好。

  王執抓著對講器，全程沒有喊一個卡，拍攝自然也就順利進行下去。

  此時屋內和屋外的對話開始了。

  喬亦是經驗豐富的老演員，很久之前就在台詞下過大功夫。

  以前在別的劇組和角色裏體現不出來，遇上李檀這個以智慧謀略擅長的角色，她過人的台詞功底就有了展示的平台。

  字字懇切、句句真誠的訴說，她一氣嗬成說完，中間都不帶斷氣的。

  王執雖說早就知道她的實力，但也忍不住滿意頷首。

  喬亦台詞結束，隨後就要轉向屋內的江棠。

  她仍然是背影的狀態，沒有露麵，細節的動作卻不少。

  劇本裏沒有設定長公主的動作，王執就讓江棠自由發揮。

  江棠在確認環境後，找來屋內正好有的筆墨紙硯。

  她背對著門，就是在桌案前抄寫佛經。

  王執同意她的安排，也打算後期找人補上寫字的鏡頭。

  沒想到正式開拍，江棠寫出的毛筆字竟然還不錯。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默寫出了心經？

  連監視器後的王執，都忍不住問副導：“屋裏有佛經嗎？”

  副導驚愕地搖搖頭：“道具那裏倒是有，但是沒見江棠翻過啊。”

  王執篤定，那就是江棠自己背下來了。

  嗯，不愧是帝大學霸。

  而江棠還不知道王執等人的吃驚，她一筆一劃地抄寫著佛經，就算有人來也沒停下她的筆。

  但是仔細看，就會發現她寫字的動作不是完全流暢的，反而隨著身後喬亦的一句句台詞，而有所加快、放緩或者停頓。

  當喬亦台詞說完，她的毛筆也剛好停滯在半空，豆大的墨汁從筆尖滑落，啪地砸在紙麵上，暈染開小小墨色花朵，剛好模糊了一個“淨”字。

  ——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淨亂了，她的心也亂了。

  監視器後的王執讓攝像機對準江棠筆尖時，也沒想到她會有這麽巧妙的設計。

  她是怎麽控製墨汁剛好在那瞬間滴落的？又怎麽會剛好模糊那個淨字，半點看不出刻意？

  “紫微星啊。”王執嘖嘖稱奇，周圍人的神情也與他大同小異。

  不得不說，王執更滿意了，滿意自己厚著臉皮留下江棠客串，否則怎麽會有這樣經典的對手戲畫麵呢？

  王執得意了一瞬，很快收斂心緒，重新投入拍攝中去，時刻調動鏡頭配合江棠的表演。

  江棠正在垂眸掃過那句話，她知道自己心亂了，索性丟開筆不再寫。

  她緩緩闔上眼睛，背對著喬亦開口：“方外之人，不問俗務，這裏早已經沒有什麽長公主了。”

  這句台詞不長，江棠一字一頓，說得很慢。

  那緩慢滄桑的聲音，好像潛藏著無盡的疲憊，就像長公主的那道背影，在黑暗深淵裏沉淪起伏。

  周圍靜了一瞬。

  喬亦幹脆發了狠：“難道長公主不曾有一日後悔過嗎？”

  這句台詞是極其冒犯的，因為前麵劇本已經提過長公主的經曆，所以任誰都能聽出來這句話背後的潛台詞是在指長公主夫家滿門被斬的事。

  果然，長公主無法再平靜。

  江棠也撐著桌案，站起身來。

  燭影照在她逐漸變高的輪廓上，好像那道被壓彎的瘦弱身軀，也在慢慢變得高貴威嚴而不可攀。

  那畢竟是曾經掌握兵權、站在王朝權力頂點的長公主，也是在沙場征戰、為國爭奪無數勝利與功勳的長公主。

  她的威嚴高貴，不是來源自她的血脈，而是來自她的經曆和成就，是用血與火磨礪過的強大，予人強烈震撼。

  落在鏡頭裏更是如此，鏡頭畫麵比例的構建，讓江棠這場戲的表現張力更足，更具備視覺上的衝擊，而這份情緒無疑在江棠徐徐側頭，露出滄桑的本來麵容時到達頂點。

  所有關注著這場戲的人，無不輕輕吸氣，心髒好像被她側目看來的視線所攥住，那種強烈的壓迫感，讓他們幾乎無法呼吸。

  王執興奮得都坐不住了，索性站起身來，都不敢出聲打擾江棠的發揮，揮舞手臂打手勢調動鏡頭，靠著和老搭檔多年的默契，完美拍下這個鏡頭。

  而這時候，喬亦的反應就尤為重要。

  好的演員能在一場戲裏互相成就。

  當江棠把這場戲的張力宛如拉弓拉到極致的時候，鏡頭轉到喬亦身上，她也不甘示弱地拿過接力棒，撐起畫麵的另外一半。

  她還是跪著，但是跪著的雙腿不能屈服她的靈魂，跟征戰過沙場的長公主一樣，她也曾在死人堆裏摸爬滾打，也曾無限接近過死亡。

  既然死亡不能讓她屈服，那就沒有什麽能讓她懼怕！

  無聲的眼神交鋒，沒有台詞的畫麵對峙。

  白與黑，眼神和眼神，女人和女人。

  在鏡頭剛好朝著江棠推進時，江棠也適時眨了眼，唇邊浮現笑容。

  “李檀，是嗎？”

  這句話，代表長公主第一次把李檀看進眼裏。

  喬亦飾演的李檀頷首，對江棠飾演的長公主始終保持尊重。

  這不僅是下位者對上位者的前輩，也是晚輩對前輩的敬仰。

  至少在那條最難的路上，長公主已經淌過一回。

  她值得李檀的尊敬。

  “進來吧。”

  江棠轉身邁開步伐，走路動作有些滯澀。

  喬亦也終於起身，動作相對江棠輕巧不少。

  王執思索幾秒，才懂得江棠這麽設計的用意——

  因為劇本裏曾經提過，長公主因為多年征戰傷病纏身，這些年又沒有心思調養，所以身體並不好。

  打仗落下的老毛病，雨天骨頭疼絕對是一條，江棠這是配合雨夜場景，故意演的效果呢。

  這構思還真是絕了，連他都沒有想到！

  想明白其中關節的王執，咧嘴笑得特別開心，有種當甩手掌櫃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