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最後還是沒能抵得過內心的愧疚。

  畢竟說好是以江棠靈感寫的劇本，結果寫著寫著把人家寫成大反派不說，現在連大反派的劇本都沒完成……

  他這次沒讓高越去打印，而是親自去的，全程偷偷摸摸、瞻前顧後，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偷打印機的。

  折騰好久總算是把廢稿打印出來了，他又飛快把廢稿塞進江棠手裏，還特意看了眼高越，意有所指地說：“就給你看啊江棠，閱後即焚！”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絕密的情報文件。

  高越領會他的意思，聳聳肩，特意把距離拉開了些，讓江棠有足夠時間空間去翻閱那部分廢稿。

  廢稿內容不多，總共就是薄薄的三四頁紙，可見這個神國女王的大反派戲份也不多。

  江棠大致通讀一遍，其實覺得這部分廢稿也沒有秋寒所說的那麽不堪。

  大概是他的完美主義作祟，才會下意識地完全否定這部分內容，事實上這部分廢稿不僅不錯，還相當精彩。

  先前江棠看劇本，就有種缺少什麽的感覺，似乎很多重要橋段都是一筆帶過。

  現在看來，這些重要橋段就在這部分廢稿裏了，畢竟作為主角團要打倒的反派boss，這位神國女王出場的戲份也多是最關鍵的節點。

  這部分廢稿，怎麽說呢，江棠看完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她算是知道，為什麽秋寒會說這個劇本是以她為靈感了。

  這位神國女王給人的感覺就是強大而冷淡，對人類的生命充滿不屑和漠然，俯瞰他們宛如俯瞰螞蟻，在秋寒劇本的寥寥幾語裏，就能窺見她邪惡的身影。

  而這，不就是從前那些人對她的認知嗎？屠夫、大魔王、冷血的瘋子、沒有人情味的家夥……這些都和神國女王的形象不謀而合。

  秋寒是靠電影拿過最佳編劇的導演，那種大反派的冷酷殘忍都流溢在劇本的字裏行間，看得人毛骨悚然。

  但是，不管它寫得多麽優秀，江棠看完後也和秋寒差不多，直覺這樣的角色有種說不出來的違和。

  “感覺怎麽樣？”

  秋寒也很好奇江棠的想法，這還是他第一次給別人看他的廢稿。

  江棠沉吟幾秒，垂眸思索著什麽。

  然後她說：“感覺……很普通。”

  秋寒愣了一下。

  江棠回憶起她看過的那些電影：“這樣的角色，出現在很多電影裏麵，如果跟劇本其他內容串起來，這就是個普通的好萊塢商業故事，缺少直擊心靈的震撼。”

  好萊塢的電影工業化強大到什麽地步？那些壟斷電影行業的巨頭公司們擁有最專業的編劇團隊，對於合格賣座的商業電影，他們有一整套的模板。

  不管是男主角的原型，反派的大致形象，都有固定模板。他們甚至能精準算出最合適的劇情轉折點應該出現在多少分多少秒。

  縱觀那些商業電影，撇開類型題材來看，核心框架大致都是差不多的，隻是由編劇填充進去的血肉不同，故事呈現才不同。

  這樣反複，最後就是審美疲勞，於是觀眾們走進電影院，看到一通打打殺殺、眼花繚亂、特效堆砌、場景精美，眼球是被過足了癮，但是卻沒有故事打動人心的那種震撼。

  在江棠看來，秋寒的這版劇本就有這樣的缺點，它雖然有《促織》這樣的故事原型作為亮點，小男主變身甲蟲的設定也很吸引人，但是除此之外，其他的都很平庸——平庸的配角、平庸的反派、平庸的升級打怪……

  江棠看劇本覺得精彩，那是因為這劇本是出自秋寒之手，他能把平庸的故事講得熱血沸騰，可說到底，還是擺脫不了平庸的本質。

  秋寒沉默許久。

  高越全程沒有插話，但是卻特別注意著秋寒的神情，就怕他因為被江棠指責而翻臉，這些導演大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何況是秋寒這樣的天才大導演。

  沒想到，秋寒不僅沒有發怒，反而在聽完江棠表述完想法之後，陷入久久沉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連江棠都在看手表確認時間了，秋寒這才長長舒出一口氣。

  “你說的這些，我也有考慮到。”他神色鄭重道，“這種性格的大反派，在電影裏太常見，也太臉譜化，注定角色的上限不高，給你的發揮空間也不大。其實，我之前有考慮過另外一個版本，大概就是神國女王自詡是來拯救人類的，她的所有行為都是出自她認為的發自好心，隻不過落在人類身上，就是殘忍和痛苦。”

  江棠在腦海裏描繪了一下秋寒所描述的形象，再把它和廢稿裏麵的神國女王形象結合起來，好像是挺精彩。

  “那為什麽沒用這個版本？”

  “咳，你看過《黑白》那部電影嗎？”

  不知為什麽，秋寒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尷尬。

  他說的這部電影，聽名字來很陌生，至少不是什麽經典電影。

  高越就不知道，還疑惑地摸出手機準備搜索一下。

  令人意外的是，江棠卻回答：“我看過。”

  反倒是秋寒驚訝了：“你看過？”

  江棠點頭：“是一位叫李青的女導演拍的。”

  聽江棠連導演名字都如數家珍，秋寒確信江棠是真的看過。

  這部電影雖然優秀，但是影壇的優秀電影太多，又是導演第一部執導的作品，沒有名氣加持，關注的人不多，至少就很冷門。

  但是裏麵對反派的描繪，恰恰好就是秋寒口中所說的那種——說著是為你好，其實每個行為都是在傷害你。

  所以秋寒不願意用這種方式，是害怕角色的重合嗎？

  不會吧，借鑒經典是創作界很常見的事情。

  當然，借鑒和抄襲有壁，借鑒並不等於抄襲。

  那難道是秋寒作為大導演的自傲？不願承認靈感來自某位小導演？

  江棠覺得秋寒還不至於，結果秋寒給出最狗血的答案：

  “那個李青，是我的前女友……”

  他尷尬撥弄頭發，看得出非常不想提及這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