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句，西澤爾沒說全。

  後半句，西澤爾也沒撒謊。

  上部戲的《尼克》，人物角色對他的確影響很大。

  他演戲是完完全全的體驗派。

  他所飾演的尼克，是個活生生的靈魂，有合乎邏輯的生活軌跡和行為思想。

  他在演戲的時候，時常會有自身是雙重人格的錯覺。

  一個人格是生在雲端的天之驕子西澤爾。

  另一個人格是活在汙泥裏的悲哀靈魂尼克。

  電影裏的舞台，是屬於尼克的舞台。

  作為西澤爾的他，就是冷眼旁觀，像是在看著別人的生活。

  在演戲那段時間，西澤爾常常會有靈魂割裂的錯覺。

  偶爾午夜夢醒睡不著覺，他都能感覺無形之處有人在看他。

  這不是西澤爾第一次有過類似感覺。

  他演戲從來都是這樣任性肆意，隻是演《尼克》時尤其投入。

  長期為他做診療的斯科菲德醫生，也曾經警告過他，再繼續這樣下去，對他的本人的精神狀態影響會很大。

  西澤爾不以為意。

  他本來就不是會為了人改變的性格。

  而且演完《尼克》的副作用，也就是剛開始短暫出現過。

  後來他來到華國，見到江棠與她相處，所有陰霾自動驅散消退。

  他內心懷揣著拿下奧斯卡影帝就向江棠告白的美好希冀，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告白也會失敗。

  於是他意氣風發，精神狀態健康蓬勃到斯科菲德醫生都深覺不可思議。

  西澤爾明白，那所有的燦爛都是江棠帶來的。

  他以為自己找到了寶藏。

  之後才明白，那是可望不可觸的虛幻夢境。

  夢境終究是要醒的。

  所以西澤爾醒了。

  退散卻沒消失的陰霾重新席卷而來，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痛苦更甚從前，在這最近兩天看不到江棠的時候尤其劇烈。

  以前還能在晚上小睡上兩三小時，現在直接整夜整夜的無法入眠。

  他的心情總是會隨著太陽落山而跌入穀底，夜晚的每分每秒於他都是煎熬。

  而在陽光充沛的白日，他也隻能選擇濃濃的咖啡來保持亢奮，而不至於讓大腦陷在混沌裏，連最基本的演技發揮都做不到。

  所幸的是，這兩天的戲份都很契合他渾噩的心理狀態。

  安德森更是沒有說過半句不好。

  西澤爾以為這樣也可以。

  直到江棠時隔兩天回來戳穿所有偽裝。

  西澤爾當然不會一字一句，詳細地給江棠描述他怎樣失眠和痛苦。

  他隻是三言兩語帶過，簡單說了這是上部電影留下的後遺症。

  而且在他嘴裏，這所謂後遺症也不過是小小失眠，算不上什麽大事。

  江棠看他精神狀態，就知道絕不可能隻是失眠那麽簡單。

  但西澤爾無意提起，江棠也不好追根究底。

  眉眼間肅色稍緩，但也還是低聲勸道：

  “你該好好休息的。”

  “我會的。”

  西澤爾答應得倒是爽快。

  可睡不睡覺這件事，哪裏是他能控製住的？

  連安眠藥都對他不起作用。

  而且路易為了防止他的安眠藥攝入過量，對家裏的安眠藥管控得相當嚴格，讓西澤爾想加重藥量都不行。

  西澤爾都這麽回答了，江棠也不好說什麽。

  眼角餘光瞥見探頭探腦的嚴佩琪，她轉身過去，招招手。

  嚴佩琪立刻小跑過來，偷瞄了神色未明的西澤爾先生，不知道這裏剛才是否發生過激烈爭吵，也盡量以小心翼翼地語氣說道：

  “棠姐，安德森導演來了，正在找你們呢。”

  “我知道了。”江棠說完，又轉向西澤爾，“今天拍完，你跟導演請假休息兩天吧。”

  西澤爾竟也沒有反對，而是點點頭說好。

  江棠和西澤爾回到片場，開始了今天的拍攝。

  監視器後的安德森，從鏡頭的角度看到西澤爾的狀態，不滿地沉下臉。

  這低沉氣壓影響到周圍人，附近工作人員都看出導演心情不好，便不敢大聲喧嘩，連經過都是刻意放輕腳步的。

  安德森沒有急著發怒，而是沉著臉喊“a”。

  接下來的情況不出所料。

  很簡單的對峙戲份，西澤爾卻接連犯了三次錯誤。

  還全部都是非常低級的錯誤。

  以往這種錯誤從來是與西澤爾絕緣的。

  但是今天，片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狀態糟糕，一度影響到演技的發揮。

  “cut。”

  安德森沒有如工作人員預料中的勃然大怒。

  他本來沉著的臉色化為無奈，最後叫停所有拍攝。

  他跨過眾多道具設備，走到眉頭緊皺的西澤爾身邊，拍拍他的肩膀。

  “今天拍攝到此為止，你還是先回去休息。”

  “不行。”西澤爾說完，飛快瞟了眼江棠，嘴上卻仍然堅持想法，“今天的戲份拍完，我會休息的。”

  安德森難掩擔憂，像是所有操心晚輩的長輩那樣：“可你看看自己，現在是拍戲的狀態嗎？西澤爾，你繼續執拗下去，隻是在浪費我們的時間。”

  西澤爾下巴繃緊，第一次在片場聽到有人說他是在浪費時間。

  他忍不住再次看向江棠，見她眸光平靜，雙手攥成的拳頭更用力了些。

  “我能行。”

  他一字一字，極為堅定地說。

  安德森發現他恐怕真的改變不了西澤爾的想法，也隻能歎氣轉身。

  接下來，以西澤爾的高傲，怎麽會把浪費時間落實在自己身上。

  他當場開大，渾身所有細胞都被調動，貢獻出拍攝以來最精彩的一場戲。

  片場眾人都是資深好萊塢專業人士，這些年經曆這麽多片場，親眼見過不少經典的誕生，可在旁觀西澤爾演技的時候，仍然因為他的氣場所深深戰栗。

  不愧是西澤爾！

  他們震撼又驚豔，紛紛想要為西澤爾鼓掌喝彩的時候。

  監視器後的安德森，卻沒有因為足以載入影視的畫麵而激動，反而憂色更重。

  在他看來，西澤爾就好像是一根繃緊的弦，張力很強沒錯，但用力過猛反而會崩斷。

  像是為了應和他的擔憂。

  本來吊起威亞，站在天台邊緣的西澤爾，突然翻身墜落。

  片場當即響起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