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驚動那所謂的山神，兩人來的時候就隱匿了氣息，此刻也像是尋常村民那樣一步步朝山上走去。

  鬱瑤被紅蓋頭擋住了視線，天色暗下來後就更加什麽都看不見了，在一次差點跌倒後，走在前邊的荀寂停了下來，似乎猶豫了片刻，然後才朝她伸出手：“鬱師妹，我……牽著你吧。”

  荀寂的聲音略有些緊張，擔心鬱瑤會覺得他唐突。

  鬱瑤愣了一瞬便是大大方方伸出手：“多謝師兄。”

  兩人反應都很坦蕩，氣氛似乎也不那麽尷尬，可等到那隻微涼柔軟的手放到荀寂手中的時候，他還是不受控製的僵了一瞬。

  心跳有些錯亂，他抿唇看了鬱瑤一眼，想起來她的視線被紅蓋頭擋住，這才勉強鬆了心神。

  當初的未婚妻十分守禮，直到成親前，兩人牽手的次數也屈指可數，而僅有的幾次牽手，中間還隔著一方絲帕……

  就在這時，荀寂就感覺到鬱瑤的手也微微用力將他握住。

  “荀寂師兄，不要緊張，我們並肩比力，一定能順利完成的。”

  荀寂垂眸，眼睫顫了顫，低低嗯了聲……

  寂靜的山路上，兩道身影牽手一起緩慢前行。

  直到月亮爬上山峰，他們終於看到了村民口中的山門洞……還未靠近，一股陰邪煞氣就隱隱傳來。

  果然有邪祟。

  村民們看不到感覺不到，可氣息不會騙人……鬱瑤輕握了下荀寂的手暗示他注意，荀寂身形微僵，不著痕跡又往鬱瑤看了眼。

  她身著喜服被他牽在手裏，恍然間，他竟是有種錯覺……他們正在走向自己的婚禮。

  隻是，他身邊不再是原本克己守禮循規蹈矩的未婚妻，而是可以和他一起禦劍踏雲、攜手斬妖的這個人。

  下一瞬，邪氣撲麵而來，伴隨著桀桀的怪笑聲……

  荀寂和鬱瑤不動聲色，渾然未覺一般往前走去，等到那道氣息靠近，兩人心有靈犀同時拔劍……冷光閃過，靈力湧出，一聲痛苦的怪叫響起，那道邪氣瞬間逃回天門洞中。

  荀寂持劍就追了上去，鬱瑤掀開蓋頭緊隨其後，然後就看到，原來，將村民攪得雞犬不寧還害了幾條性命的，不過是隻小小山精。

  那山精被逼到絕路，驚恐又憤怒的怪叫著，等到荀寂麵無表情提劍往前，便又是噗通跪倒在地不住磕頭求饒……荀寂想也不想，一劍揮出。

  噗得一聲，山精被削掉頭顱。

  一道血跡噴濺在旁邊的山壁上，山精猿猴一般的身體轟然倒下……

  一切都很順利，荀寂神情終於緩和，轉身看向鬱瑤。

  鬱瑤神情如常，心裏卻緩緩提起……荀寂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

  這個山洞根本沒這麽簡單，這個山精不過是蘇臨月故意弄來的，為的，就是讓荀寂和鬱瑤來到這裏。

  而這個山洞真正危險的東西，還沒出現……

  一切順利，荀寂收劍入鞘後朝鬱瑤走去：“鬱師妹，我們……”

  話沒說完，察覺到什麽，他忽然扭頭朝旁邊看去。

  月光從洞口照進來，山壁的藤蔓雜草間隱隱露出一些雕刻的線條……像是一隻獸首。

  荀寂腳步一頓，莫名的，轉身就朝那邊走去。

  鬱瑤正要按照蘇臨月說的設法受點傷流點血出來，可就在她伸手朝旁邊尖銳的山石上暗暗比劃的時候，就看到荀寂失魂一般走向旁邊的山壁。

  她微微一怔：“荀寂師兄？”

  荀寂像是沒聽到一般，緩緩伸手扶開山壁上的雜草藤蔓……一隻神情凶惡的獸首露出來。

  是一隻猙獰的犬首，哪怕隻是雕刻出來的，都帶著滿滿的凶惡之相，陰沉沉看著前方。

  鬼使神差一般，荀寂朝那犬首伸出手，剛剛觸上冰涼的山壁，眼前驀然一閃……再度睜眼，四周的情形就已經變了。

  人來人往的繁華大街上，俊逸的華服男子帶著小廝在街上走著，旁邊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

  “季公子。”

  “季公子好。”

  “季公子……”

  那些百姓看到他便是滿眼崇拜和感激，還有擺攤的小販試圖給他拿東西，卻被他堅決推拒。

  荀寂聽到旁邊的人低聲議論著。

  “季公子真是大善人啊！”

  “是啊，要不是季公子，我們還不知道要被城主欺壓成什麽樣子呢。”

  “聽說季公子錢莊放錢給那幾家酒樓，救了他們，卻惹的城主不快，想要對付他呢。”

  “無妨，季家有錢，城主不敢輕易妄動……”

  華府男子名叫季尋，是安陽城富商的大公子，為人樂善好施，善良正直。

  因為安陽城城主安正龍欺壓百姓，平日裏沒少和安正龍起衝突，不過季家財大氣粗，也有不少人脈，所以安正龍即便恨毒了季尋，卻也拿他沒辦法。

  季尋出門的時候會讓小廝帶好幾個錢袋，遇到有困難的人就施舍，每每出門一趟就要散出去不少金銀，讓一眾小廝心疼不已。

  荀寂有些怔然，下意識跟著那個華服公子季尋往前走去，然後就看到一道纖細柔弱的身影直直撞到季尋懷裏。

  是個容貌嬌美的少女，少女身後跟著凶神惡煞的城主府家丁。

  這少女是城內一位私塾先生的獨女，私塾先生前些日子病逝，隻留下一個孤女，安正龍就起了強占孤女的心思。

  孤女名叫柳月，抓住季尋的袖子絕望哭泣：“季公子救我……”

  就這樣，和以往無數次一樣，季尋站了出來，從城主手中救走了無依無靠的孤女。

  看著季尋帶著那個女子離開，荀寂心裏一陣驚悸……莫名的，他想要阻止，想要讓那個季尋不要救她。

  下一瞬，眼前畫麵倏然一變。

  奢華的城主府內，安正龍對麵坐了個白衣男子，滿身仙風道骨，神態清高倨傲，安正龍殷勤至極。

  這個白衣男子是修行中人，路過安陽城，就被聞訊而來的安正龍奉為座上賓。

  在親眼看到白衣男子施法顯神通後，安正龍更是將他奉為仙人，極盡奢華的招待，將他留在了城主府……數日後，安正龍上街，恰好遇到季尋帶著柳月在買首飾。

  看著那已經情愫暗生的兩人，安正龍冷笑一聲，直接讓人搶走了柳月。

  如今，他府中有在世神仙，還需要忌憚什麽……

  季尋在數日的相處中已經和柳月生了情愫，見戀人被強搶自然怒不可遏，帶著人便直接奔去城主府……然而，卻撞到了那白衣仙人。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帶去的家丁在白衣男人揮手後瞬間都變成了木偶一般一動也不能動，緊跟著，自己就被押到了安正龍麵前。

  安正龍懷裏摟著因為驚恐而哭哭啼啼的柳月，衝季尋冷笑著：“若是你現在給我磕三個響頭，發誓以後再不敢和我作對乖乖聽我的，我便饒你一命。”

  季尋冷哧出聲：“你和你的走狗終有一日會遭報應！”

  而這句走狗，徹底激怒了安正龍以及他身邊的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自修行後，素來都是被人追捧，如今被季尋謾罵，不等安正龍吩咐便是冷哼一聲：“走狗？季公子不願做走狗莫不是看不起走狗……既然如此，那本仙偏偏就要讓你做一隻走狗！”

  季尋滿眼怒火……然後就在那白衣男人揮袖中暈了過去。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已經被送回了家裏，眼前是驚恐又悲憤的父母……季尋下意識想說自己沒事，可一開口，發出的卻是一聲怪叫。

  他怔怔低頭，然後就驚呆在那裏。

  他的手上往手臂裏，生出了一層黑色的絨毛，臉上脖子上也是……他大驚之下想要站起來，還沒起身就狼狽跌倒發出痛苦又驚恐的嗚咽聲。

  然後他就從旁邊屏風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四肢著地，像是一隻巨犬。

  季尋被那白衣男子變成了半人半狗……而每一日，他都會變更加像狗而越來越不像人。

  父母四處托人求助，可世間仙人寥寥無幾，哪裏那麽容易尋得，七日後，季尋的胞弟手上也長出了黑色的絨毛。

  然後，城主府傳了話來：若是季尋繼續呆在府中，整個季家所有人都會變成不人不狗的樣子！

  家中仆從慌了，盡數想要離開，而季尋父母膝下還有數名子女……終於，在一個月圓夜裏，季尋被父母親自抬出府，將他放到了大街上。

  第二天，整個安陽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季公子，變成了一隻狗。

  而城主安正龍放話：誰要敢接濟季尋，就會變成和他一樣的怪物！

  整座安陽城，毫不誇張的說，有一少半人都受過季尋的恩惠……可等到季尋變成一隻怪物被扔到街上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哪怕扔給他一個饅頭。

  一天天過去，他變得越來越瘦骨嶙峋，也越來越像一隻狗。

  人們看到他，遠遠的驚恐避開……甚至還有人抱怨，為什麽不把他扔出城外去。

  而他家就在不遠處，父母為了保全家人，卻不敢靠近他哪怕一步……

  直到一天早上，他身上最後一絲人類痕跡消失，徹底變成了一隻瘦骨嶙峋的狗。

  安正龍攬著柳月走到他身邊衝柳月哈哈大笑：“月兒，快看你的季公子！”

  柳月倚在安正龍胸口嬌嗔：“城主亂講，人家隻知道城主，哪裏認識什麽季公子，再說……這不就是條狗嘛，您欺負我，我不依……”

  安正龍哈哈大笑著。

  就在這時，蜷縮在那裏幾乎已經沒了氣息的“狗”猛地竄起來，狠狠朝安正龍撲上去……可剛靠近，就被安正龍身邊的白衣男人一劍洞穿。

  男人把劍從季尋體內拔出來，將他一腳踢開，然後便是和安正龍一行人一起離開……

  季尋眼前最後的畫麵是那些人的背影、不遠處自家朱紅的大門，還有四周遠遠避開仿佛他是什麽汙穢的百姓……

  下一瞬，暴雨傾盆，電閃雷鳴。

  本該已經咽氣瘦骨嶙峋的狗從地上緩緩站起來，在雷電暴雨中滿身煞氣翻湧……

  荀寂眼睜睜看著那隻季尋變成的狗在雷電中化為犬魔，幾乎屠盡整座城。

  白衣男人和安正龍以及柳月被它嚼碎生吞下去，最後，它在暴雨雷鳴中仰頭嘶吼出聲……

  荀寂一直站在那裏靜靜看著，然後，他就看到，巨大無比的犬魔緩緩轉身朝他看過來，一雙眼睛一片赤紅……

  “荀寂，荀寂師兄！”

  “荀寂師兄！”

  焦急的聲音伴隨著數道靈符在他身邊炸裂，荀寂終於驀然驚醒，然後他就看到，自己一雙手已經被融合進了山壁之中。

  那犬魔試圖想要將他融合……

  荀寂大驚，拚力掙紮起來，可一雙手已經和石雕犬魔融為一體，他根本無力掙脫，緊接著，石雕上的犬魔緩緩睜開眼，雙目赤紅猙獰，緩緩開始蠕動，想是想要從石壁中掙脫。

  犬魔正在剝奪他體內的靈力，借著他的力量要破封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