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影分身
作者:怪誕的表哥      更新:2021-01-23 09:54      字數:5701
  多爾袞已向北移師,駐軍在南海子,中軍大帳就設在南苑行宮。

  這日,南海子。

  一支箭矢“嗖”的一聲飛竄而出,葦草中一隻麋鹿奔跑著,哀呼一聲,被利箭貫穿,栽倒在地。

  “和碩睿親王好箭法!”吳閻王拍手叫好。

  多爾袞一箭放出,把手裏的弓丟在親衛手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幾名兵士抬起麋鹿的屍體呈在多爾袞麵前。

  多爾袞目光看去,微訝道:“這是鹿?”

  一旁的範文程忙上前應道:“此為麋鹿,因其頭臉像馬、角像鹿、蹄子像牛、尾像驢。民間亦稱其為四不像。”

  “之前卻未見過。”多爾袞淡淡道:“中原果然地大物博。”

  範文程撫須道:“自春秋起,皇家園囿便喜馴養麋鹿,《孟子》有載‘孟子見梁惠王,王立於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但漢朝以後,麋鹿漸少。元朝初期,蒙古人把麋鹿捕運到南海子,供皇族子孫們騎馬射殺。到如今,除了這南海子裏還有兩百餘隻,世間麋鹿已然絕跡。”

  多爾袞聞言,臉上泛起些傲然之色。

  什麽皇家禦苑、珍稀獵物,如今還不是大清之物?

  皇阿瑪以十三副鎧甲起兵,現在馬上將由自己入主中原,定鼎燕京。大清皇室將成為這世間最尊崇之人。

  吳閻王又拍馬屁道:“睿親王箭法天下無雙,一箭便射中這珍奇之鹿,正合逐鹿天下之意啊……”

  聽了這樣的奉承之詞,多爾袞隨手要吳閻王肩上拍了拍。

  他看得出來吳閻王是真心投效,於是勉勵了幾句,讓其安心為大清效力。

  正說著,滿達海求見。

  “睿親王,王笑出現了……”

  滿達海才匯報完,多爾袞就皺起眉頭,大步走到地圖邊。

  他拿著棍子在大興縣附近點了點,目光中帶著思量。

  “真是王笑嗎?”

  “還不好確定,隻是這行事風格確有幾分相似……”

  多爾袞又再次讓人翻看了德州方麵的戰報,眉頭越皺越深。

  但很快,瓦克達從房山縣送了戰報過來,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

  “杜爾祜戰死了……還真是那小子來了。”

  “睿親王,我願領軍擊殺此獠。”滿達海請命道。

  多爾袞擺了擺手,沒有回答,而是沉思了良久之後問道:“唐節五萬大軍尚且被我們擊敗,秦山海五萬大軍尚且受困於天津。王笑領五千人馬前來,你認為他能比他們更難對付嗎?”

  “論行軍打仗,他未必比唐節、秦山海高明。但王笑身份不同,他能讓唐中元部與秦山海部合力,不再給我們各個擊破的機會。”

  多爾袞道:“這隻是其中一點。我問你,今天如果是唐節或秦山海領著殘兵循入山林,你追不追?”

  “如果來的不是王笑,現在不必追。我們隻要有條不紊攻克燕京,諒他們也翻不出花樣。但……”

  “但來的是王笑,此賊不除,我心中難安啊。”多爾袞道,“相反,除掉他,瑞楚聯盟頃刻瓦解,唐中元必退、秦山海必亂,山東也可一戰而定……這個誘餌足夠大。”

  “睿親王的意思是,他是在吸引我們去圍剿、把我們引入對他有利的地勢?”

  “顯而易見。他知道大勢難改,目的是為了拖延我們的時間。”

  滿達海問道:“那我們便不中他的詭計,隻扼守住從房山進京的道路。”

  多爾袞沉思不語,眼中殺意漸盛。

  突聽外麵有人喧嘩,報是一眾將領要求見睿親王……

  杜度有七個兒子,這次皆從多爾袞南伐、在帳中聽命。今日聽得杜爾祜戰死,餘下六兄弟都有要替兄長報仇之意,紛紛前來請戰。

  穆爾祜、特爾祜、特遴、特爾親、杜努文、薩弼,六兄弟站成一排,個個人高馬大,大喝道:“我等願往誅殺王笑惡賊,請睿親王成全!”

  這其中年紀最大的穆爾祜三十歲,年數最小的薩弼隻十七歲,皆是銳氣正盛的年紀,大喝聲似要把南苑行宮的屋頂都掀翻。

  多爾袞大怒,喝罵道:“杜爾祜才戰死,誰告訴你們的消息?!”

  “逃回來的旗兵說的……”

  多爾袞愈發感到頭痛,褚英一係在軍中其實還遠不止這些人,王笑在遼東殺的卻遠遠不止是杜度、尼堪。等消息傳開,又不知有多少將領要請命為親人報仇。

  不殺王笑,軍心不安啊。

  “都老實呆著!”多爾袞果斷下令道:“傳令瓦克達,速領軍進擊坡峰嶺,圍堵王笑;著令烏真超哈營調火炮十座,炮轟坡峰嶺;滿達海,你再從本王親衛中調一營炮兵,告訴瓦克達,務必謹慎以待,此戰不容有失……”

  ~~

  京城。

  傍晚時分,鄧景榮在一戶人家前低聲說了幾句話,又遞上一枚銀子。

  “等著吧。”門房掂了掂銀子,進了院子,不一會兒才轉了回來,道:“將軍剛好在府中,跟我來吧。”

  他說著,目光向鄧景榮身後的兩人瞥了瞥。見一個男子三十歲左右、另一個十八歲左右,都是相貌不凡。

  “這兩位是?”

  鄧景榮笑道:“是我的隨從。”

  “隨從?”門房嘀咕了一句,自語道:“這樣的隨從……”

  這也不關他的事,領著三人到了前廳,卻見自家將軍白萬裏已然親自出來迎。

  “哈哈,鄧老兒,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你。”

  鄧景榮忙拱手道:“白首領如今已是將軍了,可喜可賀……”

  王璫正跟在鄧景榮身後,抬頭看去,心中不由“咦”了一聲。

  咦,這不是我們家門口那個白記車馬行的老板嗎?

  ~~

  白萬裏和鄧景榮寒暄完,目光則又在鄧景榮身後的兩人臉上一掃。

  白萬裏當年跟著七殿下入京打探消息,就在王家附近開了白記車馬行,自然能認出這是王珍與王璫。

  但也不戳破,領著人進了大堂入座,方才開口道:“鄧老兒你好精乖,你兒子如今在西安任官,你自己去躲在濟南,這是學著人家把雞蛋放在兩個籃子裏?”

  鄧景榮賠笑道:“白將軍這是哪裏話,無非還是為七殿下做事罷了。”

  “對了,京城都被圍了,你是怎麽進京的?”

  “我會說點滿語,身上還有建奴的信令,因此通行無阻。”鄧景榮說著,從懷裏拿出兩枚令信交在白萬裏手裏,“這是去年我陪楚公逃出盛京時帶出來的。”

  白萬裏細作出身,看了看倒也認得出來,見一個是多爾袞的舊信令,一個是範文程的信令。

  “送我如何?”

  “白將軍拿去便是。”鄧景榮又說道:“到了京城,也是借著七殿下當年給我的信令入的城,我還擔心不好使了。”

  “你少給我繞彎。”白萬裏一聽就知道這是在打探七殿下的地位,臉色轉淡,道,“我不妨直說,七殿下如今在瑞朝確實還說得上話,但也不容易。你少給殿下添麻煩。”

  說著,他目光在王珍與王璫臉上又是一掃,接著道:“如果是來求殿下辦事的,勸你們早回吧。”

  王珍笑了笑,問道:“這是白將軍的意思,還是七殿下的意思?”

  “王珍!”白萬裏在案上一拍,道:“七殿下當初放了你們南下,已算是對你們王家仁至義盡了。她因此被陛下責罰,如果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重用。你這掃把星又來做什麽?”

  王璫心想,這家夥笑著臉拿了東西,馬上就變了臉,好厚的臉皮啊。

  王珍卻隻是苦笑,道:“我有要事求見七殿下,還請白將軍通傳。”

  “通傳?我沒把你們這兩個楚朝細作捉起來就算好了。”

  王珍道:“如今楚瑞兩朝聯盟,我們如何是細作?”

  白萬裏道:“你們不光明正大求見陛下,卻想私下聯絡七殿下,萬一被有心人打探到了,又要詆毀殿下。”

  “實是有要事……”

  “真有要事,先見了陛下再說。”

  王珍臉色愈苦。

  下一刻,廳外有人喊道:“人在哪裏?”

  王璫聽出是花枝的聲音,心中一喜,轉頭看去便見花枝邁進大廳,一副颯爽樣子。那張醜臉也讓人順眼了許多。

  “白萬裏,你好大的膽子,現在還敢作主了是吧?”花枝喝罵道。

  白萬裏抱拳道:“末將實是為殿下考慮,眼下這時候,萬不可引陛下猜忌啊……”

  “閉嘴吧你。”花枝罵了一句,向王珍道:“你們三個,跟我來。”

  ~~

  王璫掀開車簾,向路邊看了一會,轉頭向花枝問道:“你家殿下沒住在宮裏?”

  “嗯。”

  王璫又問道:“我看這路,她不會住在王家吧?”

  “誰稀罕?”花枝哼一聲。

  過了一會,馬車停下,王璫抬頭一看,隻見匾額上寫了一個“纓府”。

  “啊,原來是這裏。才知道我們就不去求那個姓白的了……”

  一路進了大廳,見廳堂上擺著一個火盆,一個女子穿著孝服正坐在那裏燒紙。

  “唐……”

  王璫喊了一聲,對方轉過頭,他卻不認識,隻覺得也是美得不像話。

  王珍卻是見過陳圓圓一次,行了禮,問道:“這是怎麽……”

  “家師過世了。”陳圓圓淡淡說了一句,轉過頭不再說話。

  王珍心中一沉。

  再進到廳中,隻見擺設與山東虢國公府類似,一張大桌案擺在那裏,唐芊芊正埋首案牘。

  她頭上也係著白布,一身孝服,臉色有些憔悴,也不起身,很自然地道了一句:“大哥和五堂哥來了。”

  王珍四下看了一眼,沉聲問道:“孟九死了?”

  “嗯。吳閻王反了……”

  王珍又是心中一沉。

  卻見唐芊芊說著話,捂著肚子站起身來……

  王珍又是一愣,喃喃道:“你這是……懷了?”

  唐芊芊點點頭,她如今懷了四個月,肚子還不算明顯,但舉止已遲鈍了許多。

  “笑郎大概也是猜到了,因此才讓大哥過來。”她說著,撫著肚子又道:“隻請大哥回去轉告笑郎,局勢再難,我也不會隨他走。如果京城守不住,我們娘倆退走陝西罷了。”

  王珍想說些什麽,張了張嘴。

  王璫連忙拉了他一下,貼著他的耳朵輕聲道:“大哥,麻煩了啊……笑哥兒被捉了,你要是再把他的娃嚇掉了怎麽辦……”

  王珍踟躇起來。

  他這次進京,為的就是讓唐芊芊派人攔截張嫂,眼下總不能因唐芊芊懷孕了就不說。但這措辭卻得再斟酌一番。

  “是這樣,三弟他……”

  王珍話音未了,卻見花枝快步進來,向唐芊芊輕聲稟報了一句什麽。

  唐芊芊點點頭,又在位置上坐了下來,道:“把人帶過來吧。”

  王珍還要開口,又見唐芊芊抬了抬手,道:“大哥稍待。”

  不一會兒,隻見花枝領了一個風塵仆仆的書生進了大堂。

  王珍轉頭看去,卻是一愣。

  “勞召?!你怎麽能進京?”

  “大少爺!你怎麽會在京城?”

  那書生也是愣了一下,嘴裏道:“是三少爺派我來的……”

  王璫看著這場麵,心中暗道:“大哥往日裏看起來聰明,這完全跟不上笑哥兒的應變能力啊,得,這次又白跑一趟了,哈哈。”

  然而,王璫並沒有白跑一趟……

  ~~

  次日。

  “什麽?王笑?他出現在燕京城西?”豪格收到軍報,愕然了一下。

  “是。索沛部殘兵本被圍在蘆溝橋以西的槐樹嶺,昨天忽有五千騎兵從燕京城西麵出城,連夜偷襲了我軍,給索沛殘兵解了圍。這五千騎兵皆著楚軍衣甲,打著王笑旗號,其中一員將領……望之像是王笑。”

  “從燕京城出來的?”

  “是。另外,城內探子射出暗信,道是王珍就在燕京城內。不少人都看到了他,他昨夜聯絡了許多原先的楚朝舊臣。”

  豪格皺眉道:“不可能,若真有五千騎進了京城,我們不可能不知道,這是假的……”

  忽然。

  “報!房山縣城失守了……”

  “什麽?”豪格接過戰報,勃然大怒,喝道:“瓦克達是做什麽吃的?!為什麽不守住房山?”

  “貝勒爺不在房山縣城,他……他領軍到坡峰嶺圍剿王笑了……”

  “那房山縣城又是怎麽丟的?!”

  “城內隻有兩千綠營兵,今早有一牛錄的兵馬拿著睿親王的信令叫開了城門……接著,樹林裏衝出五千騎兵,揚言是……是懷遠侯王笑……”

  “爺,就是這五千騎兵,解了索沛之圍、順勢攻打房山縣……”

  豪格大怒,“啪”的一聲把信報拍在案上,喝道:“打探清楚了再來報,哪有那麽多王笑?!”

  下一刻,又有士卒來報:“報,有一股楚軍正偷襲我軍糧道……”

  豪格聞言更是怒不可遏。

  他也沒心情再親自督戰攻打永定門,親自領了三千騎兵便向糧道殺去。

  ~~

  清軍大部原本駐軍郎坊,如今移師南海子,豪格所部的糧草依舊是由郎坊向永定門運送。

  豪格提兵狂奔至大興縣城南麵的魏善莊,遠遠望去,果見道路上煙塵滾滾。

  他沒有猶豫,喝令兵士提速殺過去。

  隻見有五千楚騎正在縱火焚糧,遠遠望見八旗騎兵過來,他們掉頭便跑。

  “追!”

  豪格策馬狂奔,遠遠張弓搭箭,一箭就把一名跑在最末尾的騎兵射下來。

  他拿了個千裏鏡望去,果然在楚朝軍旗下看到一個少年將軍,披著大紅披風,一身金甲很是招搖。

  豪格心中大恨,不管不顧又催快馬力,又是一箭射去。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嗖”的一聲箭響,對麵又是一名騎兵應弦而落。

  豪格眯了眯眼,竟是在馬鐙上站了起來,大弓一仰,又是一箭射出。

  世上能騎射者有,能騎射這麽遠的也有,但騎射還能仰射殺人者,豪格自問世間少有人能與自己比。

  箭去如流星,向騎兵中那少年將軍落去。

  “當”的一聲響,有楚軍抬刀格擋了一下,沒擋掉,落在那少年將軍的頭盔上……

  就差一點。

  豪格大罵一聲,恨恨不已……

  ~~

  “當!”

  白萬裏舉刀一擋,手掌發麻。他嚇了一跳,沒想到隔著這麽遠的距離,對方一箭還有這樣的力道。

  “當。”

  箭矢掉在頭盔上,王璫也嚇了一跳,覺得自己差點就沒命了。

  “娘啊,這是為什麽啊……”

  王璫恨不能哭出來。

  在他前麵真正指揮這支兵馬的卻是唐伯望,根本就不理會王璫的嚎啕大哭,下令道:“繼續向南!去固安縣……”

  ~~

  多爾袞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從固安縣劃到永清縣、再到靜海縣。

  靜海縣那裏,他已經畫了一圈,上麵寫著秦山海。

  “他們是要去給秦山海解圍?”說話的是鈕祜祿·圖爾格。

  圖爾格是後金開國五大臣額亦都的第八子,鑲白旗人。

  他多次隨阿濟格、多爾袞進軍楚朝,崇德七年入關時更是連破六十七縣,順治即位後進三等公。

  多爾袞聞言轉頭看了圖爾格一眼,忽然有些走神。

  這個圖爾格……他十六弟遏必隆,在關外時追擊王笑到滾子山被亂石壓死了……

  多爾袞想到這裏,環顧帳中諸將一眼,心想愛新覺羅家、開國五大臣家,有幾人是和王笑沒仇的?

  “看起來是。”帳中的議論還在繼續,“如果這支兵馬真是王笑所領,秦山海怕是真的要孤注一擲了……”

  “坡峰嶺,固安縣,哪個才是真的王笑?”

  忽然,有士卒快步進帳。

  “報!”

  “滄州急報,已探得楚賊王笑親自提兵兩萬從德州出發,欲攻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