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備戰中
作者:怪誕的表哥      更新:2021-01-19 06:31      字數:5798
  瑞朝與清朝在北直隸戰事已起。

  才平靜了不到數月的北方再次風起雲湧。

  開始有大量的流民拖家帶口從北方湧向南邊,這一次瑞朝也無力製止人口流失,他們也樂於讓百姓撤離北直隸以免遭到清軍搶擄……

  這天,黃丁卯一家終於走到了德州境內。

  黃丁卯四十一歲,河間府人,打鐵為生。他有個婆娘名叫牛娟,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因這些年天災人禍,活到現在的隻剩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女兒名叫黃小花,兒子名叫黃小木。

  一家子如今還能剩四口人還是因為黃丁卯打鐵的手藝好,為人也機靈。

  原本他盼著大瑞草頭天子取了天下,以後的日子能好過些。但這次清軍再次入關,黃丁卯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安。

  草頭天子才坐鎮京師沒多久功夫,根基不穩,這一仗不好打。這道理就算是平頭百姓也能看得明白。

  再加上清軍進入古北口之後,很快就派了一隻騎兵繞過京城,四下擄掠糧草。固安被劫之後,霸州城的百姓蜂擁逃向河間府。

  黃丁卯見勢不妙,果然拖家帶口就跑。

  跟著流民一路跋涉,口糧早已吃完,所有人都如同乞丐一般餓得皮包骨頭,每日裏都有流民掉隊或死掉,黃丁卯也漸漸對這些感到麻木。

  好在總算拖兒帶女地到了德州。

  這裏是瑞朝與楚朝之間的分界,也不知道楚朝還肯不肯接收自己這些流民,更不知道接下來會被如何對待。

  道路兩邊有楚兵站得整整齊齊地保持治安。抬眼望去,遠處有戍守的軍陣,氣勢巍峨。到處都是瞭望台和烽火台,數不清的民夫正在修築著城牆和壕溝……

  天地浩大,黃丁卯忽然感覺到這場麵很是壯觀。

  被楚兵攔下之後,流民行進的速度變慢了一些,但還是接著往前走。

  “都排好隊!”有將官大喊著帶兵過來,遇到有插隊的便上去叱責兩聲。

  這裏並沒有禁止人們說話,但流民們還是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

  緩緩往前走了一會,黃丁卯排到前麵,隻見路邊擱著一大排長條的桌子,每個桌子後麵都有官員坐在那。

  “你,去那邊。”有官兵指了指。

  黃丁卯走過去,他婆娘牛娟拉著黃小花和黃小木緊張兮兮地跟在後麵。

  那官員提著一支筆,麵無表情了問了幾個類似姓名籍貫之類的問題,在紙上記下,又問道:“原本是做什麽行當的?”

  黃丁卯有些忐忑,應道:“小的是鐵匠。”

  那官員點點頭,眼神稍稍一亮,點頭道:“有手藝是吧。”

  說著又拿起一個印章“啪”的一下蓋在紙上。

  “識字嗎?”

  黃丁卯搖了搖頭,他們一家四口都不識字。

  那官員又問道:“可有同鄉能為你的身份作保?”

  “有有。”黃丁卯點點頭,四下看一看,道:“那幾個都是小的同鄉……”

  接下來又是林林總總的幾個問題,考查他們是不是細作與暗探。

  好不容易問完了,又走過來一個年輕人,向作登記的官員亮了亮牌子,道:“軍機處林向陽,過來問些情況。”

  “大人請便。”

  林向陽便看向黃丁卯,問道:“河間府來的?這次見到建奴了嗎?”

  黃丁卯心裏害怕,也不敢看對方,隻是搖了搖頭,道:“沒……沒有。”

  “前些日子,你覺得在瑞朝治下如何?”

  “和從前……差不太多,少收了一次稅……”

  黃丁卯話才出口,心中又開始後悔起來,覺得自己該在楚官麵前罵瑞朝的不是才對。

  林向陽卻不深究這些,隨口又問了幾句河間的情況就走開。

  負責登記的官員則是遞了四張紙給黃丁卯,道:“這是你們戶籍證明,拿好、別弄丟了。要是遇到盤查,你拿不出來,是要被當成細作捉起來殺頭的。”

  黃丁卯一家嚇得麵色鐵青,忙不迭將那所謂的戶籍證明收好。

  接著又有官兵帶他們繼續往前走,聚集了一百人之後,送到了一片棚子裏,洗澡、換衣服,每人吃了一碗粥。

  “這批大多都是匠人,送到萊州……”

  官差這麽吆喝著,將他們趕上驢車,由人看著緩緩起行。

  黃丁卯這一車坐了十人,趕車的有兩人,都是身穿黑衣,手臂上掛著一塊布,布上印著四字,這四個字他不認得,但看這兩人不像官差又長相凶惡,黃丁卯不免害怕,示意牛娟護好黃小花。

  起行之後,那趕車的回頭道:“你們不必害怕,我們雖不是官,卻是楚朝皇商。”

  他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字,道:“看到沒,‘運輸建設’,專業負責山東這邊鋪橋修路和運東西……但你們可得老實啊,我們以前是德州幫的打手,這路上誰要敢犯渾,我們兩個把你們十個打趴了。”

  “老實,一定老實。”黃丁卯連忙道。

  “你們都是手藝人,幹木活的、打鐵的,所以把你們送去萊州,一家子還能有驢車能坐。別的人有的當兵有的做勞工,可沒你們這麽舒坦,總之到了萊州之後好好幹。”

  黃丁卯好奇道:“去幹什麽?”

  “我哪知道?反正讓你幹啥就幹啥。”

  “是,是。”黃丁卯連忙應下。

  接濟流民的事他常見,但這樣接濟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心裏忐忑不安。

  轉頭看去,隻見道路上到處都在修路,一個個民夫們揮動著鋤頭,熱火朝天的樣子。

  那德州幫眾又說道:“看到了吧,這修路也是我們做的。我們德州幫愣是從江湖幫派成了眼下這氣候,比六部大衙門也不差……對了,那詞怎麽說來著?國什麽來著?國商?”

  說到這裏,他轉頭向另一人問道。

  “企。”

  黃丁卯對這些事是聽不太懂的,隻是一臉茫然地看著前方平坦寬闊的道路……

  又走了一段路,忽然聽得後麵馬蹄聲急促。

  “快讓開!”

  德州幫眾們大喊著,紛紛驅趕驢車避到路旁。

  黃丁卯一家子轉頭看去,隻見一百餘騎官兵策馬奔來。

  黃小木眼睛一亮,隻看得呆住,滿心滿腦中有一個念頭:“好威風啊。”

  他並非沒見過官兵,但以往見的都是些痞裏痞氣的官差,或者穿戴五花八門的義軍。

  此時路過的這一隊人卻是個個甲胄鮮亮,精氣神十足,跨著高頭大馬,渾身殺氣鋪天蓋地。

  修路的民夫避在道路兩邊,嘴裏一陣陣歡呼。

  馬蹄如急雨般從黃丁卯的驢車邊掠過。

  黃小木瞪著眼,張了張嘴,喃喃道:“好威風啊!為什麽別的官兵沒這麽威風?”

  那德州幫眾應道:“那當然,過去的那可是關寧鐵騎中的親兵營,精銳中的精銳。”

  黃小木由衷讚歎一聲,接著手一抬,喃喃道:“剛才我看到隊伍中間有個人怎麽……”

  “瓜娃子閉嘴!”黃丁卯一驚,拍著黃小木的手就罵道:“要你問東問西的嗎?!”

  他自己剛才也看得分明,那一隊騎兵當中有一個手腳俱廢的將軍被人綁在身後。兒子不知死活,敢在背後嘀咕這種事沒準就要害死全家。

  趕車的德州幫眾咧嘴笑了笑,道:“小兄弟是想問的是秦大帥吧?怕什麽?不錯,秦帥就是斷了手腳,但他從不怕人談論。嘿,戰場上受的傷有什麽可丟人的。”

  黃丁卯心中害怕,連連擺手,道:“沒有沒有,我們剛才什麽都沒看到。”

  “都叫你別怕了。秦帥何等英雄蓋世,還能在乎被你談論兩句?嘁,小家子氣……”

  黃小木抬頭看向遠處,天地盡頭隻能看到那隊騎兵揚起的塵土。

  不知為何,他對今天的見聞印象極深。

  熱火朝天的人群、威風凜凜的騎兵、隻有半截身子的大帥……

  他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感覺。

  舉國沉淪,暮氣深深,流亡中的少年第一眼就能被振奮的精神氣吸引住。

  ~~

  濟南城。

  虢國公府。

  清晨,王笑打了個哈欠,在公文堆積如山的桌案前坐下。

  哪怕有唐芊芊和淳寧分別替他料理了不少文書,他每天要處理的事依舊很多。

  “我真是厭倦這種日理萬機的生活了。”

  王笑支著頭,想了想,又自語道:“怪不得。”

  唐芊芊問道:“怪不得什麽?”

  “怪不得以前有後宮幹政,外戚專政,宦官專政……你看,司禮監、內閣製度就很有道理,身在其中才知道古人真是太聰明了。”

  唐芊芊懶得理他,隨手將一道公文攤在他麵前,道:“這是剛送來的加緊文書,這事我處理不了。”

  王笑低頭看了一會,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

  “這還不算大事?”

  “朝鮮與建奴聯合對付我們皮島的守軍,意料之中。”

  “雖是意料之中,卻相當棘手,你打算如何處理?”

  王笑道:“我不處理,修書一封給秦山河,讓他看著辦,要錢要兵要糧要炮隻管開口。”

  唐芊芊眉頭微蹙。

  王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做事習慣事必躬親,事無巨細總要親自過問,交給別人不放心。這樣太累了,沒有必要……”

  唐芊芊恍然有所悟,反問道:“那你為何不放心由秦山海掛帥北上?”

  王笑抬手一指她,有些無言以對。

  “請國公回答。”唐芊芊又笑道。

  王笑突然俯身在她嘴上啄了一下。

  “討厭……別鬧了,早點把事情處理完……”

  過了一會,王笑將手裏的公文一丟,不耐煩道:“不處理了,一天到晚活得和老頭一樣。來人,把這幾摞文書都抱到齊王府去。”

  唐芊芊也不攔他,隻是看得頗為有趣。

  王笑此舉看似孩子氣,但以他如今的權柄,隻要不是長年怠政,偶爾放手一兩天倒也無傷大雅。

  交代過官吏把文書都送到齊王府,王笑拉著唐芊芊的手,道:“今天帶你去大明湖泛舟。”

  “真的?”

  嘴裏“真的”二字還沒出口,門外忽然一聲通傳。

  “報國公!賀大人派人來傳信……”

  “進來吧。”

  一人進到大堂,正是賀豐收,一臉風塵仆仆地行禮道:“見過國公,我家九爺的船隊兩日後即回到萊州,他派小的乘快船先來通稟一聲,這次事情辦得順利,賣出的貨物得銀豐厚,國公要的火炮也都備齊了……具體的他下船後會馬上趕來向國公匯報。”

  王笑略作沉吟,緩緩道:“你再辛苦一趟,先趕回萊州,告訴賀琬不必過來。我親自過去一趟……”

  唐芊芊目光看去,隻見王笑此時臉色鄭重,與剛才的憊怠模樣完全不同。

  王笑與賀豐收又談了幾句,才讓賀豐收退下,又有人上前稟報了一句。

  王笑聽罷,微微歎了一口氣,看向唐芊芊,道:“這次是不能陪你泛舟大明湖了。”

  唐芊芊微微一笑,既是意料之中,也微微有些遺憾,道:“看來,是我義父的旨意到了。”

  “不錯。”

  “那……”

  唐芊芊忽然一拱手,道:“江隨幸得國公知遇之恩。今不得已,向國公請辭,乞與朱批。”

  王笑看了她一會,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他其實知道唐中元給唐芊芊的旨意今天會到,有心帶她出去逛一逛,結果有事一耽誤,避也避不開。

  唐芊芊解下官帽放在一邊,上前牽起王笑的手,笑道:“好啦,你別悶著臉。我先去驛館,下午就再過來見你了。對了,你準備一下,要給我這個大瑞的七殿下因有的禮數……”

  ~~

  唐芊芊離開之後,王笑獨自站在大堂之上看著沙盤。

  不多時,堂外又有一聲通傳,聲音急促。

  “國公爺,秦帥求見。”

  王笑有些詫異,轉頭看去,隻見一員高高壯壯的兵士大步走進堂,甲胄上風塵仆仆,臉上都是汗水。

  王笑卻是不認得這人。

  接著,這壯漢轉過身,隻見他背上背著的正是秦山海。

  王笑忙拔了一條凳子扶秦山海坐下,歎道:“秦帥怎麽來了?”

  秦山海連著趕了一天一夜的路,臉色疲憊,愈發顯得老態。

  他隻有一隻手,行不了什麽禮節,隻是拉著王笑,道:“末將擅離職守,請國公恕罪……”

  “秦帥隻管說吧,何事要讓你親自過來。”

  “建奴與反賊在北方鏖戰,消息前幾天就傳來了,國公有何打算?”秦山海緩緩道,“聽說反賊的使臣到濟南也有幾日了。我與軍機處商議,皆認為當此時節應聯寇抗虜,不知國公意下如何?”

  連著兩個問題,他並不是真要王笑的答案,隻是想確定方略。

  王笑點點頭,道:“不錯,我也是此意。”

  “末將以為國爺會召我等商議,等了幾日未見傳喚,因此不請自來。”

  王笑微微皺眉,踱了兩步,緩緩道:“我還沒想好。”

  “軍情如火,應速作決斷才是……”秦山海話到這裏,忽然停下來,又道:“其實國公早已有布置了吧?皮島與萊州此時應該已經收到命令準備起來,糧草也在啟運。國公唯一沒有決定好的,怕是隻有‘由誰領兵’一事?”

  王笑默然片刻,點頭道:“不錯。”

  秦山海歎息一聲,道:“我這身子骨,讓國公不放心了啊。”

  “秦帥休要如此說。”王笑道,“我並非信不過秦帥。”

  “既如此,老夫請命掛帥,求國公應允。”

  ……

  好一會兒,王笑搖了搖頭,道:“這一仗不好打的。”

  “老夫以性命擔保,誓攔下建奴於山東之外。”

  “秦帥連夜趕來,先歇息兩日再談可好?”

  “老夫隻是不明白,國公到底在顧慮什麽?”

  王笑又沉默了一會,緩緩道:“我說不上來,但預感不好。”

  他看著秦山海那張老臉,又道:“我親自去的話,我覺得我能活著回來。”

  秦山海笑了笑,眼睛旁邊的皺紋很深。

  “國公爺是擔心老夫死在戰場上?”

  “秦帥該知道的,此次建奴入塞,是決下攻取中原……”

  王笑話到一半,看著秦山海眼中堅定的神情,嘴裏的話又說不下去,話鋒一轉,道:“秦帥連夜趕來,不也是怕我親自掛帥,就再也回不來了?”

  “不錯。”秦山海道,“老夫可以死,國公不能死。”

  “我如果說我有氣運呢?你看,關外那次我都活著回來了。”

  “老夫不信氣運。”秦山海神色堅決。

  王笑心想:“我也不信氣運,但我有老相好在那邊,萬一戰敗還有一線生機……”

  ~~

  此時張嫂正在王璫院子裏掃地。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就是王笑的老相好,也不知道王笑正把她的主子形容為‘一線生機’。

  院門外響起馬車的聲音,張嫂知道是王璫的夫人碧縹回來了,忙放下掃帚去開門。

  碧縹今天回了王家一趟,說是要去大堂嫂麵前好好誇誇王璫,省得回頭王家老爺找王璫麻煩。

  張嫂本想跟著去,順便打探一下王家的情況,可惜,碧縹不帶她,原因也不說。

  事實上,碧縹是嫌張嫂的模樣土裏土氣,帶回王家丟人……

  開了門,果然是碧縹回來。一個丫環從馬車裏探出頭說道:“張嫂快來幫忙提一下,夫人從主家帶了不少東西。”

  張嫂當仆婦也當了一陣子,不用人說,早已很是自覺地去搬東西。然而,車簾一掀,她卻是愣了一下。

  隻見碧縹手裏牽著一個小姑娘。

  “這是張嫂,你別怕。”碧縹對那小姑娘說了一句,又轉頭對張嫂道:“今日我出門驚了馬,虧得這小姑娘的叔叔救了我,她叫啞女,命不好,遇到一個壞心的嬸嬸不肯讓她叔叔養她,以後就跟著我們了……”

  張嫂愣在那裏,眼睛都有些發直。

  馬車上的小姑娘十來歲模樣,臉上髒兮兮的,低著頭,樣子怯生生的……但張嫂第一眼就愣出來了。

  這明明就是塔娜。

  ——死侏儒,自作主張跑過來幹嘛?